韩山童笑了:“这重要吗?”
“……不,一点也不重要。”
殿下!殿下……
韩山童在叫我殿下?朱标一惊,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的身影渐渐模糊了,仿佛轻如云烟,在渐渐远去,而他自己,像是隔着一层玻璃,与环境变得疏离,有股力气在拉扯着他,抱住他的精神向世界之外飞去。
猛地掀开被子,朱标坐了起来,一手捂住脸,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
屋里正在点熏香的魏忠德赶紧掷下手中东西,转而捧了一杯水迅速跑来。
看着眼前熟悉的床幔和桌椅,朱标甩了甩脑袋,接过水一口喝尽,翻身把腿伸下去,问道:“我怎么在这里?刚才是谁在叫我?”
“回主子,是奴婢在叫您。”魏忠德又快步走到架子上支着的水盆旁,拧干里面的面巾拿了过来,恭敬道,“张道长吩咐奴婢每天喊喊您,好能在恰当的时机把您叫出来。”
朱标还有些晕,擦了把脸接着道:“现在是几月份了?”
“回主子,已经是五月份了,离王爷班师回来也有十几天了。”魏忠德道,“他老人家一进城,就亲自把您从钟山接回来了,说是自己在哪,哪就最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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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虎贲三千,直抵幽州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是当时红巾军打的旗号。
第121章 真实的生活
“既然这样,石人又在哪里?”
“这种事情奴婢还不够格知道呢。”魏忠德答道,“您要是着急弄清楚,奴婢领了您的牌子去问。”
“不必了。”朱标透过窗户看了看天色,“此事不急。”
“是。您躺了这么久,不如先起来活动活动,到院子里走走吧。奴婢去厨房给您端些吃食过来。”
“来碗汤就好。”
魏忠德知道朱标不喜欢有人服侍他穿衣洗漱,麻利出去了,临走时不忘轻轻将门带上。
朱标独自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弯腰把地上的鞋提起来套上,随便从衣架上选了件衣服披好,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明月高悬,夜色墨蓝,有云散落其上。
微暖的风缠绵吹过,屋檐角上系着的红色灯笼晃动着,一些飞蛾绕着它上下翻飞。
他这次入梦,足有近两个月,院中竹枝的叶子已郁郁葱葱,青翠欲滴,与上回见时大不相同,树上更有了蝉鸣,俨然是另一个季节了。
骤然回到真实世界,朱标感到恍如隔世,他动用神通朝天外看去,一眼越过高处树梢,越过帅府的朱红大门,穿过大街小巷,看到城中璀璨的灯火和流动的人群亦不停下,直到目及苍翠的钟山和滚滚东流的长江才收回视线。
舒服了。果然还是这双眼睛更令人满意。石人的视力虽然不差,与朱标比起来却像是个近视眼,梦中的那些日子,他分外难受,总是不习惯。
一把折扇从院墙外慢慢逛了进来,看到站在院中的朱标,明显一愣,反应片刻后立马就要扑过来,只是等朱标准备好迎接它时,它又跑到了柳树顶上,啪啪敲飞那两只鸣噪的夏蝉,才满意地点点头,马不停蹄冲向朱标,落到他肩侧,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热情的像是许久不见主人的小狗。
“去哪玩了?”朱标笑问道。
他只是照常随口问问,不指望得到回答,没想到竹扇唰的一下横到他面前,使劲凌空跳了几下,似乎是要吸引注意,等朱标全神贯注看去时,立刻哗啦一声展开了自己,露出扇面。
宋濂提在上面的字迅速化为墨水,重新排列组合,列出三个端端正正的楷书大字--镇妖处。
“嗯?”朱标惊讶道,“你这是从谁那学来的法术?”
扇面上的字再次变化,这回写的是刘基。
“先生教的?他倒真有耐心。”
扇子顿了顿:喜欢吗
“很方便。”朱标从来不吝啬赞美,“你真棒。”
折扇害羞合住,喝醉了般歪歪扭扭的向下飞,将自己黏在了朱标的衣服下摆上。
这时另一位重量级宠物到来,踩着瓦片靠近朱标,以不符合体积的灵巧落在地上,捋着胡须高兴道:“我刚才看见魏忠德去厨房了,心想肯定是老板你醒了,果然如此。”
“不是看见,是你就在厨房吧。”朱标道。
“哈哈哈。”橘非干笑几声,“怎么可能呢,最近我可是在减肥瘦身,好久没吃夜宵了。”
“没事,你想吃多少都没问题。”
橘非眼睛一亮,正要夸老板菩萨心肠天人下凡,就又听见朱标道:“通通从你的俸禄里扣。”
“不要啊!”橘非哀嚎道,“一天才一文钱,总共也没多少啊!我只是一只又可怜又消瘦的小猫咪,老板你为什么要折磨我,这难道很好玩吗?”
朱标不为所动,冷漠道:“我爹把我接回来时,你在不在场?”
“在。”橘非道,“我陪着夫人一起去的。”
“石人怎么样了?”朱标道,“……我爹没打它吧?”
橘非:“没有,但他好像不太喜欢它。”
“有那样一层关系在,不待见是正常的。不说这个了,现在它在哪?”
“在钟山呢。”橘非道,“黄修竹把它留在自己的茅屋里住下了。”
“好,我知道了,天一亮我就去见它。”
“天亮就去?这么着急。老板,你不先去见见你爹娘吗?他们可关心你了,天天都来看。”
“回来再去不迟,何必扰他们睡眠。我爹刚班师回来,事情繁忙,我娘如今还怀着妹妹,身体重要,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朱标在石桌旁坐下,“而且说到底,面对妖鬼之事,他们毕竟还是普通人。”
橘非跟过去在桌上蹲住,大大翻了个白眼:“身上缠龙和凤凰的普通人?啊,对了,老板,老爷把那个,呃,叫什么来着,对了,陈理,把他给俘虏回来了。”
“陈汉的新皇帝?”
“就是他,打到武昌是他出城门投的降,老爷非但没杀他,还给带回来了,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理。”橘非道,“老板,我看你对韩林儿和陈善还挺感兴趣的,你要是也喜欢他,那可得赶紧见见,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就死了。”
“有空会去,既然带回来了,就不会那样草率处理的。”
突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橘非耳朵一动,跳下桌子道:“我去把老板你醒过来的消息告诉傻狗,就先走了。”
“嗯。”
魏忠德推开门,胖胖的橘猫一步步朝他走过来,喵喵叫着。
“猫爷。”魏忠德微微弯腰,给它让开了路,“您走好。”
嘶,不管听多少回都带劲,这小子真上道。
橘非抖抖胡须,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从他脚边经过,凹足高冷的造型离开了。
目送它出了院子,跳上围墙消失不见后,魏忠德才关上门,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主子,新鲜的活禽还没采买,厨房给您做的是蛋花汤和炖牛腩,您看喜欢吗?”
魏忠德的服务态度总是太好,看他的用词和举止,朱标总觉得自己已经在宫里做太子了。有那么一句话是李善长曾经给朱标讲过的,他说观察细到一定程度,通过下人的水平和态度就能体会揣摩主人的地位、想法,此言不假。魏忠德放出去,是会给他长脸的程度。
“放下吧。”朱标道,“吃这个就行。你去帮我准备一匹马,天亮以后我要出城,王爷王妃若是问起来,如实相告就好。”
“是。”魏忠德应下,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信托在手里,“主子,这段时间朱英将军和蓝玉将军往府里不断递拜贴,已有三十来封了,这是最近的几封,您要不要看看?”
朱标接过信来,打开看了看,哭笑不得,里面的内容什么都有,沐英问他吃不吃自己新得的花样东西,蓝玉问他要不要自己的漂亮战利品,到了最后,两人几乎是一致问询他的回家时间。
当时他用的借口是出门拜访某位高人,什么时候回来不清楚,模模糊糊说了一通,地点都是瞎编的,也难怪他们写信来问。
“你替我回了吧,就说后天我请他们吃饭。”
“是。”
庭院里寂静下来,只有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响着,魏忠德侍立在朱标身后,两人听竹赏月,好一阵子没人说话。
竹子的清香与食物的馥郁纠缠着,沿暑夏的热气而上,朱标的恍惚这时才真正散去,体会到重回真实的痛快。
“最近有什么事发生吗?”
魏忠德思索片刻:“回主子,后院胡氏四月时生了公子,按王爷留下的名册,取名朱桢。达氏也查出来有孕了,估计会在十二月生产,有大夫看了,说也是男孩,王爷就给取名朱榑。”
“桢,刚木也。榑桑,神木,日所出也。”朱标叹气道,“还真是一家子的木属了。”
这是朱元璋的意思,朱标能吐槽,魏忠德是不敢的,故而没有回话。
“还有吗?”
“二公子、三公子不好好读书,让王爷给打了一顿,哭着找您,没有找到。”
“……也算是意料中事吧。”
魏忠德提起早就备在一旁的茶壶,为朱标倒了一杯茶水:“除此以外便没什么了,王爷凯旋回来,江南大局已定,宵小们皆不敢造次,城里城外欣欣向荣,没有什么不好的。”
朱标沉默片刻:“拱卫司有消息给我吗?”
“没有。主子想知道什么?”
“这件事……算了,有消息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奴婢记住了。”
“天不早了,我这里不需要人,你退下去休息吧。”
挥退魏忠德,朱标去了书房,整理好这两个月镇妖处送上来的文书后,天差不多亮了,他从后门骑了一匹马出去,直奔钟山。
在晨曦的光照下,钟山神圣而又朦胧,小金龙一入龙脉的区域,顷刻间就活跃起来,脱离朱标的身体,在他手边飞舞徜徉,学着骏马的样子四爪并用,肆意在空中奔跑。
和以前一样,朱标还没到山顶上,黄修竹便下来迎接。
“公子早上好。”黄鼠狼一身青色蓑衣,脚踩布鞋,手里抓了只兔子,笑眯眯的,“张道长和周大师设了阵法,石人此刻在茅屋中困着,您为它而来?”
小金龙凑到黄修竹身边,好奇地闻了闻他手里的兔子,它还没见过这种生物,显得十分感兴趣。黄修竹见状撒开手,让它用尾巴卷住自己的早餐随便观察。
“是,我来找石人。”
“那老朽就不打扰了。”黄修竹弯腰拱手道,“您有事叫我。”
“好,这根面条麻烦你照顾。”
小金龙一愣,反应过来朱标是在说自己时,他已经走远了,只好气地抽倒一棵大树。
茅屋在山巅之上,朱标到那花了一点功夫,他站定时,石人正在一圈篱笆里,面朝完全升起的太阳吞吐着东来朝气。看着它的背影,朱标竟想起了韩山童,他们简直像极了。
“殿下来了。”
“你叫我殿下?”
“起义既然成功了,我从此就为殿下镇守国土,现在唤您殿下,以后唤您陛下。”
朱标道:“这场梦真的只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