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预备天子 第190章

  第三次也一样。

  第四次相同。

  直到第五次的时候,袁凯确定自己是被皇帝厌弃了,如此一来,留在官场没有什么未来,不如想个办法早日抽身。省的有一天丢掉性命还无知无觉。

  不管是被想要讨好陛下的人弹劾诬陷,还是陛下亲自动手,那都不是好受的。活着虽然不怎么轻松,但袁凯自认并不想死。

  所以他慌了。

  慌张的人最容易偏执,这时候他们的脑袋里通常只有一条路走到黑这个想法。

  朝见的队伍在路过金水桥时,袁凯抬头望着被朝阳染成橘红色的天边一角,心里万千思绪终于化为行动。

  他闭上眼睛,右脚迈出时顿了一下故意踩空,整个人立时如同冬瓜般倒下,在地上滚了几圈,栽到了台阶下面。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有几个慌忙凑过来,想要把他扶起。

  没等他们碰到袁凯,袁凯就自己坐了起来,拍开一双双伸过来的手,看也不看,抱住最近的一个同僚,嚎啕大哭:“陛下,臣无罪啊,臣无罪啊!”

  那同僚吓了一跳,先是差点被他扑倒,而后又快被他的话吓死,喝到:“袁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睁大眼睛看看,清醒清醒,我怎么可能是陛下呢!”

  “陛下,你不是陛下吗?”袁凯用粘染了地上白雪的手擦擦眼睛,坚定道,“不,您就是陛下啊。陛下,您怎么不认识老臣了?”

  “啊?”那同僚简直要一个人裂成两个,弯腰和袁凯抢着自己的腿,一边使劲,一边道,“袁大人,你怕不是疯了。王大人,傅大人,你们别光看着,快来帮帮我啊!这样下去闹大了,谁也上不了朝,怎么和圣上交代!”

  被他叫到的两人面面相觑,试探着走过来,还没到跟前,那位傅大人就也失去了一条腿的自主权。

  袁凯抱着他的腿,像是兔子抱住了萝卜,猫舔住了腊肉,狗皮膏药一样紧密,哭道:“丞相,你救救我吧,你替我像陛下求求情,你的大恩大德我感念一辈子!”

  傅大人立刻也开始拔腿,焦急道:“我不是丞相,丞相在前头走着呢。袁大人,你快松手,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

  袁凯一只手抱着一个大臣,死也不松手,任凭两人怎么劝都无动于衷,像根皮筋一样耐实。大庭广众之下,顾及体面,两人也不可能上手打他,急得头上冒汗。

  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看着瘦瘦弱弱的袁凯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袁大人,你松手,你松开手,我替你找真的丞相来。”傅大人灵机一动,随便扯了个慌。

  “你替我去?”

  “对对,我替你去。”

  “那好吧。”袁凯竟然真的松开了手,感激道,“黄公公,你一定要快去快回,把我的一颗真心捧给陛下看看。”

  好不容易把腿抢回来的傅大人现在又失去了另一个器官,成了太监,他面色阴沉,皱眉问向众人道:“他是不是磕着头了,这是真的疯了?怎么办才好?”

  围了一圈的人群你看我我看你,都知道现在应该禀报朱元璋,都知道应该叫太医,但却都不愿意出头。

  后面的队伍迟迟不动,让前面已经过了桥的人有点疑惑,他们回头看去,发现那里乍起的骚动非但没有平息下来,反而愈来愈大,吵得这么远都能听清了,隐隐约约有什么人一直在乱喊,竟然还伴有哭声。

  卢近爱停下了脚步,见周围比自己官职高的人没有动静,便在其他人的注视中快步走回去,拨开围堵挤进去,大声道:“诸位,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最先被抱住的那人看见他,两眼发光:“卢大人!你可来了,你和袁大人关系好,你快来看看他,他似乎是病了。”

  “病了?”卢近爱赶紧跑过去,蹲下摸向袁凯的额头,“病了怎么不扶他起来?”

  袁凯目光一闪,搂住卢近爱:“太子殿下,陛下要杀了我,求您开恩。”

  卢近爱一惊,扶住袁凯的肩膀将人捞起来,望着他的眼睛道:“袁兄?袁兄?陛下为何要杀你?陛下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真的?陛下没说?”

  “没有。”卢近爱摇摇头。

  此时的袁凯看起来正常了许多,停住了哭声,用袖子擦了泪水,似乎是好了。

  大家松了一口气,想他刚才恐怕是一时癔症,还没说点别的什么,就见袁凯整理了衣服下摆,郑重的朝卢近爱跪了下去,大声道:“臣谢过殿……”

  “袁兄,我不是太子殿下。”卢近爱赶紧架住他,朝金水桥下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道:“请诸位叫些人过来,并告知陛下这边的情况,我先陪袁大人冷静冷静。”

  “怎么说?”那位傅大人看向王大人。

  “还能怎么说,听他的话,找大夫呗!”

  卢近爱带着袁凯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扶他坐下休息,自己也蹲下来,低声道:“袁兄,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再装了。”

  袁凯呆呆地看着他,像看着一棵救命稻草。除此以外,什么也没听进去。

  他突然扑到卢近爱身上,再次死死搂住他的腰:“殿下,殿下,臣不想死,就让那张昶一家人死吧,陛下的决断是对的,臣知错了。”

  卢近爱皱着眉:“袁兄,事已至此,我不能说你这步棋不好,可是——”

  “殿下,殿下……”袁凯不停地唤着这两个字,卢近爱的话全被他打断了。

  “唉。”卢近爱叹了口气,心里对他是否真的发疯也有些摸不准了。

  ———

  “疯了?”朱标瞬时扭头去看龙椅上的朱元璋,只见他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恰好也在看着自己。

  “怎么疯的。”朱标深吸一口气,抑制住想要在奉天殿里打爹的想法,回头细细盘问,“他现在人在哪里?”

  “回殿下。”那太监道,“是走着走着就发疯的,抱着旁人的腿喊陛下,还下了跪,认卢大人当作是您呢。现在卢大人陪着他,一块儿呆在金水桥附近。”

  “卢大人?你说的是卢近爱?”

  “回殿下,是的。”

  “父皇,我想过去看看。”

  朱元璋笑道:“去吧去吧。”

  又是那种看着小孩儿把盐巴当糖的表情,朱标气不打一处来,没有行礼就从白玉石阶上下去,掠过正在跪拜的众大臣。

  远远的,他看到那里有两个人影,卢近爱脸上满是无奈,而袁凯把他当妈妈似的,头埋在他的怀里,不肯抬出来。

  “卢胜欲。”朱标走近,“他们告诉我袁凯疯了。”

  “殿下。”卢近爱把袁凯从自己身上搬开,行了礼,又在朱标的示意下站起来,“臣不是大夫,臣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不过袁大人确实像是神志不清的模样。”

  “袁凯。”朱标唤道,“抬头看着我。”

  袁凯浑浑噩噩,慢慢地抬起头来,因为之前的翻滚,他的头发已经乱了,几缕发丝顺着头前发网覆面而下,前襟上沾满了雪化为的泥水,眼神凄迷,与先前大不一样。

  “……”朱标看向卢近爱,“他是刚刚才变成这样的?”

  卢近爱点点头。

  “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到!”朱标对跟着自己来的几个太监道,“你们去太医院催一催。”

  “是。”

  四下里人不多,朱标弯腰握起袁凯的手腕,试图用半桶水的医疗知识替他看看,当然的,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能作罢。

  过了一会儿,太监们背着太医赶到了,估计是再怎么催,老人家也走不快,只能把他背起来跑,以便满足太子的要求。

  太医被颠的七荤八素,歪歪扭扭走过来给袁凯把脉,把完脉摇摇头:“脉象没有问题,但这脑子有没有问题,臣实在看不出来,似乎是受了惊吓,只能开些平心静气的药,喝了说不定会有好转。”

  精神上的毛病放在现代也难以治疗,镇妖司更没有这个技术。朱标猜测袁凯是在装疯,但同卢近爱一样,他没有办法确认。

  朱标身边的人突然全部跪了下来,让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标儿,检查出什么没有。”朱元璋站在朱标背后,从他的肩膀处探出脑袋,“是不是真疯了?”

  “真的疯了,便是父皇的错,假的疯了,更是父皇的错。”

  地上的大臣、太医和太监听见这样的话,把头压得更低。

  “这和咱有什么关系。”朱元璋嚷嚷道,“大臣病了算到皇帝头上,叫什么道理。”

  说完这句话,他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手上握着朱标非常熟悉的荆棘。

  “……父皇?”朱标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朱元璋果然蹲了下来,拿着木棍就往袁凯的胳膊上刺。隔着厚衣服倒是不会流血,但那尖锐的疼痛无法避免,袁凯被这样对待,脸上还是毫无表情,仿佛失去了知觉。

  “咦?”朱元璋换了一只胳膊捅,“这是真的疯了?够能忍啊。”

  朱标不得不再次出声:“父皇!”

  “行吧行吧,咱不试了。”朱元璋有点委屈,把木棍扔到一边,拍拍手站了起来,“好了,事情闹成这样,咱也不能和一个疯子计较,来人,把袁凯送出宫去,官职罢免,让吏部再举荐一个人顶上。”

  “是。”立刻有两个人去拖拽袁凯,袁凯愣愣的,也没反抗。

  朱标看不下去:“轻点儿。”

  “是!”那两个大汉将军赶忙换了姿势,一个抬着袁凯的上半身,一个托着他的腿,向宫门外跑出去。

第185章 朱标在行动②

  “看来袁凯是真的疯了。”朱元璋道。

  “昼夜作息颠倒、语无伦次、逮到人就喊陛下殿下,这不是疯了是什么?”朱标道,“听说这几日他连衣服也不好好穿了,街上那么冷,没有家人追在后面,只怕早就冻死了。”

  “哦,那还是挺稀罕的。”朱元璋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朱标皱眉道:“袁凯虽然有错,但父皇你把他逼到这种地步,未免太过分了。毫无同情与仁德之心,儿臣实在看不下去。”

  “皇帝要什么同情心?”朱元璋道,“再说了,咱只不过骂了骂他,你就这样不满,那些贪了银子被咱砍了头的,看到太子如此通情达理,不得冤死。”

  见朱标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朱元璋挪了挪椅子,凑近他道:“袁凯疯了,唯一的原因就是他这个人不行!屁大点的事都扛不住,还好意思来做官,在家种红薯都够他受的。”

  火炉边温暖干燥,朱元璋挤了过来,朱标便为他让出一些空位置,多往炭旁撒了一些花生烤着。

  窗外白茫茫一片,大雪已经下了好几天,镇妖司里擅长测算天象的道长说,在年前雪一定会停,约莫在就在这几日了。

  “那么张昶的案子怎么算?”朱标道,“原本是说,袁凯敢于直谏,便宽大处理其家人子女,现在他已经疯了,疯了的人没有能力在此案上表态。这个赌约……”

  “当然就不作数了!”朱元璋立刻道。

  朱标这时候反而很冷静,既然朱元璋可以耍无赖,没道理他不行,论身份,他是父子中的子,论年龄,他才十几岁,除了地位上不平等——相信朱元璋这次不会以此要挟,没什么好顾虑的。

  “为什么不作数?”朱标道,“我觉得袁凯一定是装疯,等他明白爹的考验其中深意后,当然会勇于谏言。”

  朱元璋道:“你现在又知道叫爹了?”

  朱标只是笑笑,盯着朱元璋不说话。

  “好吧,再宽限几天。”一阵静默后,朱元璋避开他的目光,“咱让锦衣卫再去看着,瞧瞧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如果是装疯,算不算欺君?”

  朱元璋有心说算,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道:“不算,咱免他的罪,对外就说是病好了。”

  不知不觉中,似乎连他都默认了袁凯是装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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