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毫无担忧,他一如往昔的淡定。在诸葛太傅眼中,他是宠辱不惊;然而在赵佶眼中,这便是阿桓本人。
梦中两人相差二十年先后逝世,赵佶不知道自家儿子经历了什么,可梦醒之后的数年,却足以叫他明白阿桓已不是当年同他一起困于五国城的阿桓。
赵佶对赵桓的宽容度远超常人,两人间的默契亦然。
白玉堂等人跃上紫禁之巅,屋脊上的三人身影显眼至极,一眼可见。
早早登上紫禁之巅的少年剑客朝一一登场的朋友们挥挥手,如同在街边偶遇时那般自然大方,让被挥手的几人有种对方是这紫禁之巅的主人一般的错觉。
赵佶面露好奇地瞧着陆小凤和王怜花,被他注视着的两者随着白玉堂一同远远地向他拱手作揖,便一起收了手,默立在原地未动。
双方相隔甚远,赵佶的目光在杏衣姑娘身上转悠一圈,飘向身侧的绛衣少年,道:“那位……便是云槐姑娘?”
诸葛太傅眉心一跳。
赵桓:“是。”
赵佶:“……亦是那位千面公子?”
赵桓:“是。”
赵佶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的杏衣姑娘。
诸葛太傅虽看不见官家面上的神情,却能够从对方长久的沉默中察觉到其难以言喻的微妙心情;赵桓也看不见,却会错了意思。
“官家若是想与阿槐认识,可将她请至此处。”
赵佶赶忙打消自家儿子的念头:“不必!朕……看看便好。”
易容之术精妙绝伦,赵佶早有耳闻,然而王怜花还是叫他吃了一惊……杏衣姑娘方才现身时,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却未显出丝毫男子的气概。
赵佶宁可远远地看着,也不想同那位千面公子面对面。
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是……
赵佶:“决明少侠,你是唤云、云槐姑娘为……阿槐么?”
赵桓理所当然地颔首,他丝毫不觉得有哪里奇怪€€€€他喊玉天宝为阿天,喊云槐为阿槐,若是当初王怜花愿意,他甚至能喊对方为阿花。
……
赵佶心情复杂。
赵佶欲言又止。
赵佶想说,成何体统!
想归想,赵佶明面上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转移了话题。
夜色深沉,明月大如饼,观客已至,只有决战的两位主人翁未至。
汴京城中如苏梦枕、狄飞惊之辈皆受邀来此,按理说能收到邀请在此现身的皆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赵决明是江湖新秀,风头正盛,出现在此处自然不奇怪€€€€奇怪的是对方站在官家身侧,一副友好相处的模样。
苏梦枕远远地望了远处的官家与少年一眼,又微微偏头,从杏衣姑娘身上掠过,收回视线,望向紫禁之巅。
西门吹雪带着他的剑,现身了。
一袭白衣猎猎,神色冷峻如天山之雪,人如其名,周身氛围冰冷彻骨。
紫禁之巅寂静无比,似乎众人皆为即将到来的决战而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叶孤城缓缓而来,目若寒星,面色苍白……甚至连唇色也泛着惨淡的白。
汴京城内的传言似乎不是假的。
赵决明与叶孤城过招,双方皆受伤。而如今看样子,似乎叶孤城伤势更重一些。
有人悄悄看向静立不语的绛衣剑客,而被注视的少年神色淡然,并未做出任何反应。
叶孤城未曾分给丝毫眼神给任何人,只有他的对手,西门吹雪。
陆小凤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竟有些不知道该看谁。
他索性仰头望向天边的明月。
圆月照皇宫,月光之下,一切事物无处遁形。
沐浴着同一片月辉,太子寝宫中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夜风从大开的窗子灌进屋中,床边的帐幔迎风微晃,安神香的香气荡开,飘向窗外,而殿外守卫的护卫毫无察觉。
太子殿下喜清静,官家也总是由着他的性子,即便太子所想的是那些在他人看来于礼不合的事,太子都能得偿所愿。
夜间能在近旁服侍太子殿下的,只会有一个人。
今夜,官家对太子十分担忧,便派了“信任无比”的张近侍在一旁照顾太子殿下。
张近侍站在窗旁,敬畏地望着一袭白衣的剑仙,低声唤道:“叶城主。”
叶孤城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太子殿下仍在沉眠,呼吸平稳轻柔,他对外界发生的事毫无所觉。
窗外还站着一个人,观其面容,与赵桓神似。
南王世子站在窗外,看着屋内的景象,轻轻道:
“叶城主。”
接连两人唤他为叶城主,是催促,亦是威胁。
叶孤城缓缓地握上腰间剑的剑柄。
第77章 决战之夜(三)
紫禁之巅。
叶孤城举起了他的剑,西门吹雪亦扬起了手中的长剑。
月光森冷,叶孤城的面容愈发显得苍白,颈间青筋微显,额发微湿€€€€举剑这个动作似乎牵扯到了他的伤势,痛意席卷全身,以致显露于形。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恍若不觉。
太子寝宫中,叶孤城拔出了他的剑,凛冽的剑光在空中一闪而过,却不止一道剑光。
他拔剑之时,殿门忽开,夜风灌进屋中,帐幔飘荡。
方应看踏着月光,手握血河剑,于殿中现身。
血河剑名字好听,却并不是一把好看的剑,剑脊弯曲,剑尖歪斜,与常人所知晓的剑相比,略显怪异;唯一算得上出色的是剑身之上犹如人体血脉般涌动的血光。
剑虽不好看,却满是煞气。
方应看的影子映在地上,他披着月光织就的白纱,微微笑着,仍旧是那副诚挚又稚嫩的天真模样。
张近侍对方应看的出现感到十分惊愕,惊愕之后,便是恐慌。
方应看本不该出现在此处。
今夜官家将太子殿下周身的事宜全权交给张近侍处理,而后者从未收到方应看也是守卫之一的消息。
南王世子也变了脸色。
殿中的安神香因风而散,气味愈发浓烈,铺天盖地,无处不在。
方应看将面前的场景尽收入眼,掠过青着脸的南王世子,停留在手持长剑的叶孤城身上。
空气一时为之静谧,没有人开口。
直到张近侍因寝宫中弥漫的杀气而腿软跌倒在地,发出重声,这才打破了这片寂静。
南王世子盯着方应看,出声道:“叶城主€€€€”
他看向叶孤城,惊觉对方手中剑已不知何时对准了自己。
“世子,束手就擒罢。”
南王世子不可置信道:“叶孤城!你可知你这举动意味着什么?你白云城€€€€”
他大声质问,带着虚张声势的怒意,在场之人皆默默地盯着他,然而一声轻问打断了沉凝的氛围。
“你们在做什么?”
这声轻问犹如石落深潭,但说话的声音却轻飘飘的,像三月的春风,携着细雨,飘在人心头。
本该沉睡不醒的太子殿下不知何时坐起,撑着微曲的右膝,姿态慵懒,见了这番场景却面无表情,令人难以窥探其所思所想。
无人回答他。
寝殿中的安神香依然清晰可闻,但对在场之人似乎并未起任何作用……甚至连最该因安神香沉睡的太子殿下,也恢复了清醒。
张近侍亲手点燃安神香,而安神香来自南王,叶孤城亲眼看着南王将安神香递给暗卫,他二人的震惊不相上下。
太子殿下没等到回应,困惑地歪了歪头,又道:“你们,很吵。”
方应看回过神来,他原先见到南王世子还在心中感叹一番确实与太子神似,但在见到南王世子惊慌失色的模样后,他便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像则像已,却只是表象。
如今太子殿下面无表情,一副未睡醒的模样,可语气和话语都是旁人学不来的。
€€€€与南王世子毫无相似之处。
方应看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微笑道:
“还请殿下稍等片刻。”
*
紫禁之巅上气氛凝重。
决战的前奏已然奏响,“叶孤城”开口说话的声音却显得中气不足,说了两句,额上虚汗更多,腰间的白衣更是隐隐透露出血迹。
赵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非江湖人,更不是名剑客,不懂也懒得懂剑客们的原则,此时只为看个热闹。
赵桓目光一直盯着“叶孤城”腰间的血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人在看白衣剑客,也有人在看绛衣剑客。
西门吹雪虽然看似视而不见,显得无情又冷漠,但实则将一切看在眼里。
叶孤城是他认可的对手,西门吹雪想要一场完美的决战,因而他在注意到叶孤城腰间的血迹后,便做出了决定。
待叶孤城伤好之后,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