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招落下,赵决明反手收剑,长剑入鞘,秋霜之色在杲杲秋阳下熠熠生辉,在其衬托之下,持剑之人凛然而不可侵犯。
长剑在手时的赵决明与平日佩剑时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令人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赵决明。
三人道别,赵决明牵着马离去,绛红色身影渐行渐远。阿飞自被王怜花带在身侧以来,便一直与赵决明和玉天宝相处,如今他们接连离开,阿飞虽然不难过,却仍有些寂寞。
王怜花摸摸他的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日后总能相见的。”
阿飞默默点了点头。
*
赵佶借派人送李姑娘出宫的机会,给了赵决明一些盘缠。侍卫神情严肃,赵决明从他手中接过包袱,心情略有几分微妙。
他向那侍卫道谢,后者严肃地点头,似乎并不打算同他多说。
马车中的李姑娘隔着车窗看向车外的两人,赵决明转过脸看她,对她微笑,笑容亲和而又有安抚力。
李姑娘回以羞怯的一笑,轻声道谢,声音婉转动听:“多谢少侠护送。”
两人告别侍卫,赵决明握着缰绳驾车离去,路上他告知李姑娘,道:“冷血捕头亦会与我们同行,李姑娘且放宽心,有他在不会发生意外。”
李姑娘说她昨日傍晚听官家派人告知,意外之余亦是十分欢喜,将赵决明与冷血称赞了一番。
她确实是个十分有能耐的人,即使心中暗恨,隔着车厢却也不露分毫,面上神情亦有言语十分符合。
是以系统围着她晃了晃,穿过车帘对赵决明感叹:【虽然我不是人,但不得不承认她很美。】
赵决明若有所思:【你不是人,但喜欢的是人么?】
……这家伙又抓错重点。
系统暗恨,毫无感情地棒读道:【对,我不是人,我喜欢所有人,但不喜欢你。因为你不是人,你是根木头。】
马车从街道上驶过,途经如意酒楼,掌柜瞧见手持缰绳的绛衣少年,惊奇地同他打了声照顾,寒暄几句,目送马车远去。
赵决明并未遇见太多熟人,但暗中看见他的人却不少。
宫九目送着绛衣少年驾车远去,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赵决明驾着马车到达城门口时,冷血背着包袱站在城门下的阴影之中,他已等待多时,见到熟悉的绛红色身影,心中微微一松。
马车上的少年隔着人群向冷血挥手,他颔首回应,在马车行至面前时敏捷地跃上车,经过城门守兵盘查,一行人出了汴京。
城门远处的酒楼之上,神通侯方应看手持酒盏,遥遥望着向城外驶去的马车,唇角微扬,眼中笑意如天边的流云般淡漠。
若是官家未告知他李姑娘会由赵决明护送,他大约是不会知道赵决明是今日离京。
赵佶告诉方应看时只说会有赵决明一人,冷血与其同行一事决定的十分匆忙。方应看直到亲眼所见,才知晓赵决明有人相伴。
年轻的神通侯神色莫测,半垂着眼,饮了口酒。
他向来以亲和著称,但在太子殿下的朋友、那位决明少侠眼中显然并非如此。
第89章 天赐良机(一)
两匹矫健的马儿并驾齐驱,烟尘滚滚,马车将汴京城抛在身后。
冷血在出城门时便接过缰绳,脊背挺直,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赵决明盘腿撑膝,也向前方望去。
冷血在看路,赵决明在看天。
天边流云成堆,碧空如洗,遥不可及。
赵决明看了一会儿,瞥了眼身侧的冷血,举目回望。
城门已化作小点,高山巍峨连绵,随着马车的行进化为朦胧的灰色阴影,如墨色晕染在天际。
深秋的风冰冷而压抑,天边流云掠过,赤日隐去身形,天地微暗。
那段遥远而漫长的梦中的似乎也有这般情形。
€€€€远去的城门、逼仄的天空,自幼生长的城池中烟雾腾天,凄风卷来痛苦的哀泣,高山静立,以千百年不变的沉默相送。
“他”哀戚回首,于寒风中垂泪遥望,印在眼中的是一座奄奄一息的城池。
……
赵决明闭上眼,再睁眼。
此时云过天明,秋阳明朗,枝叶簌簌作响,凉风拂面而去,远处的汴梁城依旧生机勃勃,完好无缺。
他收回视线,向马车前方看去。
*
冷血答应诸葛太傅的提议,主动与赵决明同行的原因不仅仅是因“公事在身”、“恰好顺路”、“彼此间有个照应”,还因为赵决明的身份实在是存疑。
他并不想怀疑朋友,可作为六扇门的捕快,冷血已经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怀疑过许多人。
与赵决明离京同行的第一日,夜宿郊外,他与赵决明轮流守夜,李姑娘在马车中歇息,相安无事。
与赵决明离京同行的第二日,入一小镇,赵决明抓住一个小贼,夜宿客栈。
第三日,赵决明同欺男霸女的恶霸产生纠纷,冷血听到消息时对方已将恶霸押至官府,他匆匆赶去,以六扇门神捕的身份命当地知县严正处置。
当日傍晚,冷血倚窗外望,眼睁睁地瞧见一只白底灰羽的海东青自天际翱翔而来,飞速冲进隔壁赵决明的房间。
他耳力极佳,听得隔壁传来一阵稀里哗啦声,乱糟糟的声音消失后,赵决明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冷血听见振翅之声,偏头往窗外望去,只见海东青翱翔于天际,须臾间已不见踪影。
赵决明似乎并无隐瞒之意,说是与家人联系所用,如今则用来与宫中的太子殿下或是官家联系。
至于交流的内容,则是路上所见到的风土人情。
此地恶霸有仗势欺人之嫌,知县则有徇私舞弊之疑,纵然在冷血的威压下知县不得不严正处置,可保不准还有些腌€€事。
他们赶路匆忙,太子看了赵决明寄的信,自然会与官家商议后再做处置。
冷血并不意外,他在之前与赵决明同行便已经明白对方与寻常江湖人不同,有些事更乐意按律法评判。
可这并不意味着赵决明是心慈手软,奉公守法之人。
赵决明从不说家世如何,但冷血见他有宝剑秋霜,如今又有名鹰海东青用以传信,定然家世不凡。
这海东青也许本是他家中所用,如今用来与太子殿下交流,只能说明两人确实一见如故。
冷血没有多想。
三人继续一路向山西行去,路见不平则拔剑相助,冷血不近女色,赵决明木头一个,李姑娘是一不习武艺又寡言少语,三人明面上倒是相安无事。
石观音学得奇功,自封穴道,旁人看来只知她是一弱女子,丝毫看不出她乃习武之人,这也是她能够蒙骗南王等人的重要原因之一。与两人同行时为防止露馅,不敢折腾,话少露面少,冷血只当她是为避嫌,并未产生其他的怀疑。
不管是赵决明还是冷血,都未看出这位身世坎坷的李姑娘身份不一般,只一心一意往山西阳曲去,护送这姑娘归乡。
石观音意图寻住机会摆脱二人,只是苦于两人太过尽职尽责,她竟丝毫没有逃脱之机。
她不想让“李姑娘”的身份暴露,便使尽浑身解数试图让自己脱离队伍,独自离去。
可平常如木头一般木讷的赵决明总是在不该贴心的时候变得贴心起来。
李姑娘对赵决明和冷血的公事私事并不了解,但见两人行色匆匆,总是时不时地与飞鹰飞鸽联系,善解人意地提出自己的想法,表示如今已入山西境内,不必再劳烦两人护送。
“两位愿意护送小女子归乡,不胜感激,只是近日冷捕头公事在身,少侠意在江湖,小女子实在不愿再劳烦两位。”
李姑娘情真意切,加之此时离阳曲不远,不管怎么看似乎十分道理。
冷血前些日子收到了铁手寄来的信,叶孤城一行人早已回了白云城,而铁手在南海附近寻找追命的踪影,已有了些许线索。
他心中挂念此事,平日里显露出来,李姑娘与赵决明自然有目共睹。
赵决明作思考状,冷血微微垂眼,似乎有些心动。
石观音心中一喜,不动声色。
绛衣少年思考出答案,道:“既然离阳曲不远,那我更当亲自送你回去。我答应了官家,自然要信守承诺。”他微微一笑,笑容明朗,“姑娘不必担心。”
少年姿容出色,此时一笑更显风华,可石观音却无暇欣赏€€€€这一路上她不止一次认识到赵决明容色之€€丽,却同时也见识到此人的耿直木讷,之前她被噎得说不出话,此时却希望对方能继续木讷下去。
赵决明又道:“李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加之貌美如花,一人上路难免会遇到危险,有我在便无须担心。”
石观音不语,心中冷哼,赵决明嘴上夸她貌美如花却总是木讷的如个瞎子一般。若是赵决明早个一年落在她手中,如今已然是个真瞎子了。
赵决明没有关注石观音的反应,他偏头看着冷血,想知道对方意下如何。
这一路上确实有来找赵决明寻仇的人,大多是他曾经的手下败将,加之他直言直语,敬他的人多,恨他的人其实也不少,只是寻仇之人中并没有神侯府众人所担心的无花与石观音。
无花在开封府被人劫狱的消息在不久前终于瞒不住,有人说曾在山中见过曾经冠绝江湖的无花大师,传的人多了,朝廷不得不承认了此事。
在朝廷承认之前,江湖上因无花现身的消息而心思浮动,人人都想习得辟邪剑谱,得无花者得辟邪剑谱;而朝廷承认无花被人劫走时,顺带说了句辟邪剑谱并不在无花手中。
有小半人因这句话放弃寻找无花,但更多人却仍旧抱有希望。
无花不见人影,却又无处不在,连路边小馆中的小二对辟邪剑谱有所耳闻。
于公于私,冷血都不该将时间耗在护送李姑娘一事上。
冷血知道赵决明是为他好,却并未立刻作出决定。
石观音算盘打空,不得不再与两人同行。同行两日之后,冷血收到铁手再次寄来的书信,神色难掩欢喜,欢喜过后,眉梢眼角便带上一丝忧虑。
铁手在湛江一偏僻的渔村中发现了追命,此为喜,忧则是追命受了重伤,疑似中了醉梦浮生。
赵决明听了这消息,也蹙起了眉。
冷血从沉思中抬首,便见身旁少年眉头微皱,亦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他开口道:“我大约不能同你去阳曲了。”
赵决明眨眨眼,善解人意道:“我知道的。”
冷血又道:“你路上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行,莫要莽撞行事……即便是遇见石观音,也莫要硬扛。”
赵决明点头,也道:“我会去找醉梦浮生的解药,若是你们相信我,大可以让我也出一份力。”
罗刹教远在西域,虽说在昆仑,却没人知晓他们的根据地,加之金人相阻,从罗刹教手中拿到解药是件难度极大的事。
他们更倾向于从罗刹教手中购得“醉梦浮生”的组织中取得解药。
冷血微愣:“你不必如此……”
赵决明道:“太子殿下是我的朋友,追命捕头是你的师兄,我自然要出一份力。”
冷血心中微暖,不再多说,当日便趁着天色仍亮,揣着心事,骑马南下,一骑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