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前往的方向,是北原茂的茶室。
尽管已经回到了家,但北原苍介并没有像这个家里的其他人一样换上传统服饰,依然是一身黑色的西装。他头发往后梳,衬衫、领带都整整齐齐,身上很干净€€€€没有耳钉、戒指、纹身这一类极道少年常见的东西。
看上去,倒像个留学归来、事业有成的富家少爷,行走在这栋许多人谈之色变的房子里,面对着家人的恶意和排斥,神色中没有半点不适,从容的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对了,他本来就是北原家的少主。
但过去的北原苍介可没有这样的风采。
乾真司以前就见过他几次,但北原苍介却没有见过乾真司。因为过去那个少年总是低着头,仿佛在无声地抗拒什么一样,神情紧绷着,拒绝跟他们交流。
“真厉害啊……”乾真司不由感慨道。
“什么?”
“神野东……这才多长时间,他几乎让苍介少主变了一个人。”乾真司说:“如果他当初就是这个样子,社长肯定舍不得把人赶出去……说不定还会让他毕业以后加入执行部。毕竟,他可是北原家嫡系中唯一一个靠自己考上米花大学的人。”
“这样的话,两人会闹得更厉害吧?”河田青空噗嗤一声笑出来:“毕竟苍介少主是那个性格。”
“是啊……他可真不像是北原家的人。”
“话说回来……”河田青空点了支烟咬着,问道:“苍介少主不是嫌疑人吗?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审问,反而要我们大张旗鼓地去找侦探来查案?”
乾真司无语道:“你是不是傻?”
“哈啊?”河田青空茫然。
“那种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你居然也当真?你的脑子呢?”乾真司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苍介少主才最不可能是凶手的人!他指使永山玲杀人的可能性比三岁的卓也少主都小!他只是社长树出来的靶子而已!”
这时,乾真司忽然看见已经走到拐弯处的北原苍介忽然回过头来,好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一样,不由得心里一突。
但是……怎么可能呢?这么远的距离……
就在他神情微变的时候,北原苍介已经转过头,从拐角走过去了。
就好像他刚才只是普通地打量了一下周围一样……但乾真司心中怪异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大概是因为那一瞬间……那个眼神……
“哼。”河田青空带着几分同情说:“这么说的话……苍介少主还真是可怜啊!同样都是社长的儿子,他却……”
“可怜?你见过哪个被赶出家门的人还能住在至少五亿日元的豪宅里?无论什么时候,苍介少主都是少主人,是社长的公子,你我什么身份,能有资格去可怜他?”
乾真司从他嘴里抽出烟碾灭,淡淡地说:“少抽烟,影响智商。”
…………………………
转过拐角,那两人的声音还隐约在耳。
指使永山玲……杀人……
记忆中的那个人……怎么会和杀人这种事联系在一起?
北原苍介目光微沉,走了一段路后,忽然问道:“绘里子,小玲还好吗?这次回来怎么没看见她?”
前面带路的女仆身体似乎微微一颤,随后低下头含糊地说:“她还好……到了!苍介少主请……老爷在茶室等你。”
北原苍介看了她一眼,走过去,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木制拉门洞开的一瞬间,他好像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苍介少主!苍介少主!你这次别惹老爷生气了好不好?不然又要挨打了……”
他转过头,好像看到走廊里有两个小孩,小女孩满脸担忧地拉着小男孩的手在说话,小男孩倔强地撇过头,脸上带着一抹怯意。
一缕茶香飘来,两个孩子就好像幻影一般消散。北原苍介视线一转,看向了这个家中仿佛皇帝一般的存在€€€€
北原茂!
第86章 守护骑士
北原茂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和服, 闭着眼睛端坐着,即便听到了门开的声音也没有睁开眼睛。
一名长相温婉的女茶师跪坐在榻榻米上正在冲茶,手指纤纤, 动作轻缓而优雅。
北原苍介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才走进去。
这次只是普通的家庭谈话, 饮茶是次要的,所以不用苛求那些繁文缛节。如果是正式的饮茶, 北原苍介进门前还要先洗手漱口,有时对着装也有要求€€€€要穿朴素的和服, 前胸衣襟内放着手绢,最好还要别一把折扇。
北原苍介:“……”
虽然他也跟神野东学习了正式的饮茶礼仪, 但其实一直不太明白,只是简单的喝一杯茶而已, 怎么就搞得那么繁琐?
不仅制定了复杂的规则和程序, 还赋予了种种不明觉厉的意义。也许对沉迷此道的人来说, 能从这种程序中品出千重滋味、万重感怀,但对他这样的人来说, 只分一个好喝和不好喝。
这大概是因为他骨子里始终是一个俗人吧?所以理解不了那种禅意。
不过他觉得,如果不是为了社交, 真正的品茶应该是一件安静又孤独的事,这些茶道礼仪却把这件事变得又累又麻烦。他如果要约人见面, 是绝不会去茶室这种地方的。
但北原茂却偏爱这种“风雅”。
或者说, 他是偏爱一切传统的、有“格调”的东西€€€€比如茶道、花道、能剧、狂言、雅乐、歌舞伎这些, 还收藏了许多名家手工制作的折扇、人偶、三味线、尺八等等, 古董和字画更是不少。不管能不能欣赏, 反正都很贵。如果把北原茂身后的那个博古架推倒, 损失的钱财都够买下北原苍介现在的那个宅院。
北原苍介没有去挑衅什么的意思, 他安静地坐下,看着茶师冲茶,献茶,然后离开。
北原茂直到这时候才睁开眼睛,一眼看到北原苍介的西装,就先皱了皱眉。
“我就是这个风格,不喜欢的话,就别叫我回来好了。”
北原苍介虽然正盯着茶汤看,但却似乎发现了他皱眉的表情一样,淡淡地说道。
“你可是嫌疑人!”北原茂沉下来的声音中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您该不会真以为能吓到我吧”北原苍介抬起眼,直视着对方:“当初赶我离开的时候,可是说过没有我这样的儿子,如今又让人逼着我回来……甚至用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孩子来威胁我。您这样反复无常,让我觉得很为难。”
“什么威胁?我只是让他们务必要把你请回来,至于手下人用什么方法,我怎么可能一一知道?”
北原茂立刻否认,又说:“而且,上高中还是小孩子吗?你在半年前,不也穿着高中生的校服?”北原茂的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成熟与否,不看年龄。”
“离开家的这段时间,你成长了许多。”北原茂感叹道:“我本来以为这次会面,会像以前一样,最后变成一场针尖对麦芒的争吵……没想到你能如此平和。”
北原苍介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便宜父亲真是如原主的记忆中,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吃亏,就算是这种私下里的谈话也一样。
他这么说,好像北原苍介以前是个多么桀骜不驯、顽劣冲动的儿子一样,但每次争吵的起因,不都是这个父亲的强势和冷漠所致?
原主其实并不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他只是拥有一个普通人的良知和道德,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对未来有着平凡的期许和愿望,于是就显得跟这个家格格不入。
不过他也没兴趣在言语上挣个高下,而是平静地解释了自己态度平和的原因:“不管您是出于维护自己的面子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在我离开家的这段时间里,确实是受到了您的庇护。虽然那对您来说可能只是放出去一句话,但却为我避免了很多麻烦。所以就这一点来说,我要感谢您。所以如果您有什么事需要我配合,直说就好,不必试探。”
从两手空空到身家亿万,北原苍介只用了一个晚上(盗走了帝丹小学仓库底下的两亿日元);然后他的资产从九位数变成十位数,也只用了一周(盗走了敷岛海军洞穴中总价值十亿的金砖);之后又找了一些其它的宝藏,在剧情正式开始时,他已经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富翁了。
赚来的钱不可能不花,但从身上只有区区几千日元在短时间内变成身家亿万,肯定会有人怀疑,他也做好了面对调查的准备,伪造了一些财产来源的证据。但就算是安室透来当厨师的时候,也没有公安之类的人来查他的经济问题。
那时候北原苍介就隐隐猜到了什么。刚才听到那两个北原茂心腹的谈话时,更是让他确认了这一点。
€€€€之所以没有人怀疑他的财产来源,就是因为北原茂替他做了遮掩。
或许他只是在跟别人喝茶的时候状似无意地说上一句:“本来想让他在外面过点苦日子,最后还是没忍心……让您见笑了。”
只要这么含糊地说一句类似的话,别人就会认为北原苍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这个父亲给予的,自然不会脑洞大开地怀疑他去做了飞天大盗或者抢劫犯。
要知道,东和会名义上是极道组织,但除了非法事业,明面上还涉足演艺界、房地产、运输业、艺术品等等,几乎全都是暴利。比如星光会社,尽管没有冲野洋子那样知名度超高的大明星,但有东和会的背景,他们总能找来业内十分优秀的导演和编剧,拿到最优惠的条件,给予非常低的分成,公司内的很多偶像明星签的合同跟卖身契也差不了多少……这样的条件,就算管理公司的是条狗,它都会赚钱。
东和会一年的收入换算成美金足有上百亿,北原茂作为东和会的首领,指头缝里随便漏点,也比得上北原苍介的全部身家了。
乾真司那样谨慎的人,如果不是得到北原茂的授意,不可能态度那么笃定地说话。而家里的某些人之所以对他的态度比以前更差,也正是因为他们听说了父亲“暗中资助”北原苍介的事情,产生了危机感,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打压下去。
包括这一次大哥遇害,有人似乎想要把黑锅稳稳地扣到他的头上,估计也是同样的原因。
北原茂笑了。
虽然他也没有付出什么,但很乐意看到对方领情。
“不错。”北原茂说:“我知道智辉的死跟你无关,但凶手,一定是如今在这栋宅子里的某个人!现在所有的关键人物都到齐了,北原家外面已经是铜墙铁壁,就算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除了那个跟你关系不错的毛利侦探以外,我还让人请了另外几个名侦探。他们会替我找出杀害智辉的凶手。这几天,我需要你暂时充当嫌疑人,以减轻某些人的警惕。”
“可以。但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永山玲……是怎么回事?”
看着那双跟过去一样执着认真地好像不通世务的眼睛,北原茂不知怎么地,忽然心头一松。
但说出口的,依然是谴责的话:“你啊你!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在这种没有价值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北原苍介只定定地看着他。
北原茂摇了摇头,似乎无奈地妥协了。他摇了摇桌上的一个小铜铃,刚才出去的茶师就推门进来了,跪坐在北原苍介身边,双手奉上一个棕黑色的托盘。。
托盘中,是一个带锁的笔记本和一个文件袋,小小的密码锁已经被人暴力破坏了。
北原茂说:“拿去看看吧,这是她留下的日记本,还有其他人的证词。这是原版,那些侦探们看到的都是复印件。”
北原苍介刚要伸手,忽然又想起什么,拿起放在旁边的手帕。
“不用这么小心。”北原茂提醒说:“已经找专业的人采集过指纹和其它痕迹了。就算你现在把它撕了,也没什么影响。”
北原苍介才不听他的€€€€别看这父亲现在说得好听,万一之后哪件事让他改变了注意,决定还是让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去顶缸,那么北原苍介若是现在亲手触碰了日记本,就会留下指向自己的证据。
见他这样,北原茂不以为忤,反而笑了一声。
北原苍介简单翻了一下日记本,皱眉:“日记被人撕过。”
纸页之间,有纸张撕扯以后留下的不明显的毛边。
“找到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女茶师柔声说道:“被撕掉的一共有三页。也许是永山玲在写的时候自己撕掉的,也许是真凶撕掉了写着自己名字的一页,现在已经无法确认了。”
“她的死……真的是意外吗?”北原苍介低声问。
“是。”女茶师毫不迟疑地说道。
北原苍介沉默许久,没有仔细去看里面的内容,而是用手帕将其全都包起来,站起身,对北原茂说:“回去以后我会仔细看的。如果您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他这样其实是有些失礼的,但北原茂看上去毫不介意,还伸手示意了一下桌子上北原苍介一口没动的茶。
“你还没有品茶,这可是今年新采的玉露。”
北原苍介瞥了一眼,淡淡地说:“太苦,不喜欢。”
目送着黑衣青年转身离开,步履跟之前进来的时候稍显急促,北原茂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赞道:“好茶!”
女茶师微笑着躬身倒茶:“苍介少主好像有点生气呢!没关系吗?”
“嗯,他一直这么孩子气。天真!”
北原茂看着浅绿色的茶水,微笑:“我本来以为他被那个神野东改变了很多,现在看来,也没有被影响的那么深……不错。”
“看来您是很满意了……打算让苍介少主当继承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