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对方说自己不行,扶苏眼神一暗, 道:“行的。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初冬上郡的天总是又高又澄明,清澈得似一汪春水。
玉泗街子贡的小院内。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 夕阳已经烧红了半边天,可还不见阮陶回来。
阮籍朝着小院门口望了好几次, 不由得抱怨道:“这人不是说只是去武太守家里看看便回来了?怎么都快吃晚饭了还不见人?”
“该不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吧?”子贡坐在一张小几旁, 一边翻着账簿、一边拨弄着手上的玉算盘。
“能有什么事儿?”阮籍朝着门口张望道。
望了半天, 阮陶没望回来, 倒是望回来了一只狐狸。
胡嫦他们都认识,这只狐狸平日里眼高于顶, 一副冷清孤傲的模样, 但对人还不错。
见胡嫦进来,子贡便急忙让小伙计去煮胡嫦爱吃的茶。
胡嫦也不客气,十分自然的坐在院中芭蕉树下的小榻上, 说道:“无碍, 我等他。”
这时,嵇康让跟着自己从京中来的小童去武太守家寻看看,胡嫦却抬手阻止了。
“不必了, 他现在应该在长公子府上。”胡嫦说道。
“长公子府上?”余下三人不解。
最近公子兰等人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阮陶从前日日往长公子府上跑, 但近几日也消停了,说是长公子府上现在忙得很。
就连杜子美与王相也不曾出来找阮陶玩儿了。
今日他们才听说长公子还动用了龙禁卫将公子兰几人带到了府上, 估计是要算总账了, 按理来说此时长公子府上才应该是最乱的时候。
阮陶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去了长公子府上?
三人一时间未免有些担忧, 阮陶平日里虽说性子乖张了些, 看似有些不守规矩,实际上是一个十分善解人意的孩子。
这个时候,纵然是有天大的事情他也绝对不会往赵府去,如果不是他主动要去的,那便是长公子府上的人叫他去的。
只是长公子不是在料理公子兰等人吗?叫阮陶去作甚?
阮陶又能作甚?
“公子兰几人的事儿,我之前便让人在暗处查过,似乎还与卓灵阁有关。”子贡停下了打算盘的手,指腹轻抚着算盘上的玉算珠,脸色严肃了起来。
“卓灵阁?”阮籍不可思议道,最后他眉心轻蹙,不满的走到嵇康身边挨着人坐下,“之前没觉得卓灵阁有什么用处,怎么咱们家孩子进去后就全都是事儿?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他进去的。”
“本以为是个闲职,现在是哪里都离不得他!”阮籍不满道。
“哪里是咱们家孩子进去了才这么多事儿?”子贡冷笑了一声,“公子兰的事儿也不是阮陶进到卓灵阁才有的,不过是一直都有事儿,只是咱们没注意罢了。长公子为何要将阮陶放进去?不正是为了这个吗?”
卓灵阁这玩意儿独立于各个衙门之外,甚至独立于朝廷之外。
看似没什么实权,实际势力遍布大秦各地!平日里又并不引人注目。
这与龙禁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适合用来负责做一些不能摆在台面上的事情。
这样的地方,身为未来国君的长公子自然是要有一个心腹在里头的。
但长公子从小就对这些方士厌恶至极,并没有要与方士结交的意思,甚至与国师也不怎么亲近。
如此,在卓灵阁内当长公子眼睛的人,目前来看也就阮陶最合适。
听到这里,胡嫦懒懒地伸了伸懒腰,理了理自己乌油油的鬓角,说道:“那什么,你们凡人的这个弯弯绕绕我听不懂、也不敢兴趣。不过,阮陶去长公子府上确实是他主动去的,不是府上的人找他。”
“他主动去的?”子贡有些不可思议,“他今日出门前不是还抱怨说什么长公子府上最近乱哄哄的,他都没有和长公子好好说过话吗?”
阮籍不知想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他去长公子府上作甚?”
胡嫦嘴角勾起一抹甜美的笑容,从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双*修。”
余下三人:“?????”
阮陶回来的时候,天上的霞云已经由红变成了淡紫。
他心情颇好的将马交给了看门的小伙计,而后一蹦一跳的进到院内,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谁知,刚一绕过影壁就被面前三个像门神一样黑着脸的男人吓了一跳!
“卧槽!你们这是……”阮陶看着面前自己的堂胸、堂嫂和子贡,一时间有些懵。
子贡一般而言只要不是亏钱,他都是笑眯眯的,而他的堂兄堂嫂更向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他们仨脸色能够黑成这样?
这时,胡嫦悠悠出现在了阮陶身后:“你回来了?”
阮陶又被突然出现的胡嫦唬了一跳!
“您今日怎么来了?”阮陶看了看黑着脸打量着自己的三人,又看了看身边神色自若的胡嫦。
总不能是胡嫦得罪了他们?
应该不至于吧?他记得他堂兄和堂嫂都很喜欢这只狐狸。
“我来看看你。”胡嫦轻轻拍了拍阮陶,“怕你没有经验,长公子吃得太急了伤着你。”
他围着阮陶转了一圈,摸着下巴道:“现在瞧着,感觉你还挺好的?”
“啥?”
阮陶觉得胡嫦说的明明是官话,但他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听了阮陶的话,子贡三人的脸色也好了一些,他们上下打量着阮陶试图从面前的人身上找到一些不适症状。
可事实就是阮陶腰背笔直、红光满面,丝毫没有不适。
最后,阮籍思忖了半天,才摇摇头略微嫌弃道:“长公子不行。”
阮陶:“?????”
***
长公子在府上申斥了公子兰等人的消息在上郡不胫而走。
这样大的事情既然能够传遍上郡,那传去京中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就连子贡的师兄弟们都开始写信问子贡现在上郡的情景。
可事实就是扶苏在申斥了公子兰几人之后,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都没有任何动作了。
这不由得让人议论纷纷。
一时间,整个上郡乃至大半个大秦都开始讨论这件事,就连阮陶早起出门在路边吃馄饨时都能听见卖鱼、卖菜的老叟议论两句。
能够以如此迅速的时间传出去,很难说背后没有人顺势推一把。
不过,百姓们讨论的却不是为何长公子只是斥责了公子兰一行人却没有给出任何处罚。
他们理所应当的认为,扶苏之所以没有给出任何处罚,是因为有着不可言说的难处。
“听说是公子兰的母亲在后宫向陛下哭诉,再加上之前赵国的旧部还在京中没有完全料理完!故而咱们的长公子才投鼠忌器。”
“唉!说起来公子扶苏也实在不容易!公子兰几人不把咱们百姓的性命当性命,说杀就杀!长公子自然是不能任他胡作非为!只是人逮住了,毕竟是自己的兄弟,京中又给他施压,这事儿他实在难做。”
“要我说,还是苦于公子扶苏手上没有足够多的证据!听闻因这事儿,公子扶苏都已经好几日没有用晚膳了。”
阮陶听着这话不由得挑了挑眉,扶苏确实是好几日没有用晚膳了。
不过却和公子兰几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只是在阮陶去赵府与他“偷*情”的那日,他心情十分的好,故而吃了好多甜腻的点心,人给吃伤着了。
“唉!咱们陛下诸位公子中,也就公子扶苏堪当大任,真心实意的为咱们百姓着想。”
“可不是嘛!最近不知怎地,武太守也病了,咱们上郡这时不时丢个人的事儿,还不是得交给公子扶苏来料理?”
“最近夜里寻坊,都是让蒙将军下面的官军来做的,都没有用太守衙门的武侯!要我说,这官军开始寻坊之后,夜里连宵小都没有了!”
“是啊是啊!像是有人在守着咱们小老百姓似的。”
阮陶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听着身边的人议论纷纷。
说起来,扶苏自从那日在申斥了公子兰几人之后就再也没有管过这件事,似乎当真就让这件事儿这么过去了。
反而他还将黄堂半夜从府上拖出来,让人揍了他一顿。
至于上郡失踪人口一事,扶苏更是问都没有问过,一直都是卓灵阁与太守衙门在料理。
派官军在上郡夜里巡逻一事,实乃王莽提议的!都与扶苏什么关系。
这人倒是讨巧,事儿是别人做的,但好名声都在他身上了!
阮陶吃下最后一颗馄饨,薄薄的面皮轻轻一咬便是满嘴肉香,让人十分满足!
就在这一瞬,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与扶苏认识这么久,这人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矜贵优雅,好似一方上好的羊脂玉。
只是,他身为长公子、身为整个天下默认的未来的大秦之君。
他似乎什么都没做过。
他似乎一直都游离在众人之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轻飘飘说两句便完了。
似乎他能有今日的地位仅仅是因为他是始皇帝的长子,以及他名声好。
阮陶之前还在担心,扶苏的好名声会在某一日反噬他。
毕竟,他所了解到的明君,身上的“血债”都不少,就好似扶苏的父亲。
但是现在想想,一个什么都不作为的人,真的可以保证名声一直好这么多年吗?
仅仅只是因为他品行端庄?
诸位公子中,品行比扶苏还端庄的人也不少!他就靠着品行端庄,加上排行老大就能走到今日?
况且这人也不是没有对头,赵高一个。
前些日子还得罪了国师,国师现在虽说闭门不出,说是闭关,那他还真就来上郡吃斋的?
不能吧?
他们看着扶苏这般得人心,就什么也不做吗?
想到这里,阮陶觉得自己似乎想通了什么事情。
他慌忙端起碗,最后喝了一口馄饨汤,急匆匆的朝桌上扔了几个铜板。
“老板娘!结账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