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椅子并不长,他看上去有些不舒服地蜷缩着,凌乱的黑色长发间隐约露出的皮肤苍白到可怕,但若隐若现的五官明白无误地向雪莉传达着一个事实€€€€他长得非常好看。
如果不是过于明显的身高和结实的身材,她或许会以为这是个漂亮的女人。
这就是蓝橙酒吗?
在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的几秒钟,雪莉惊讶地发现他哭了。一滴隐约的泪水从眼角缓慢滑落,没入了云缎似的长发里。
她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令人难受的悲伤。
像一座孤岛,被海浪越拍越远。
她清清嗓子叫了他几声,男人蹙紧眉头,小声嘟嘟囔囔,“**,别闹,能不能让我再睡会儿……”
他叫了一个名字,但她没听清。
作为一名研究员,雪莉的其中一个良好品质就是永不放弃,于是她提了一口气,放大声音接着叫,“蓝橙酒€€€€!”
秋山奏在睡梦里梦到他在被人教训。
面容模糊的女孩子叉着腰,疾言厉色,语气冷得像窗外的飞雪,“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题也能做错?你是笨蛋吗,哥哥?”
啊,我是笨蛋真是狗米纳塞了,亲爱的妹妹。
一番豪气在秋山奏胸腔中打了个转,到底没敢被他吐出去,他蔫头耷脑地挨训,向妹妹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错了。
妹妹戳了戳他的脑袋,递给他一杯牛奶,“算了,不会做就算了,哥哥好好保重身体。”
画面一转,深夜时分,他正伏案学习。忽然像是从很遥远的黑夜里传来呼唤他的声音。那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清晰,引得他抬起头,向黑暗里走去。
“哥哥!”
“哥哥€€€€!”
“哥哥€€€€!!”
“蓝橙酒!”
秋山奏睁开眼。
好久没入睡过了,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反应过来当前的状况。面前站着一个女孩子,她挡住了略微刺眼的灯光。
“**?”他下意识呢喃出一个名字。
“很抱歉,你恐怕认错人了。”雪莉冷淡地说,“初次见面,雪莉,我的代号。”
面前的男人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插进头发里按住脑袋,他低垂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抱歉,我失态了。”
他撩起一根长发看了看,确认了自己现在的马甲身份,“蓝橙酒,我的代号。”
他好像没注意到自己还在流眼泪,雪莉心想。
现在的场景可真奇怪。她大早上起来看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组织成员在她面前哭,而对方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
雪莉好心提醒道:“前面的走廊走到尽头左手边有一间盥洗室。你洗漱完可以到研究室找我。”
她无心探究对方为什么流泪,留下这句话便把空间留给了他。
秋山奏坐在原地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梦境的内容很快在他大脑里模糊了,他发现自己已经记不起妹妹的长相了,他再努力去想,发现自己到底死了多久也记不得了。
不过这些事很快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找到雪莉说的那间盥洗室洗了把脸,然后敲开研究室的门。
穿着白大褂的少女从电脑前把椅子转过来面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看来你已经冷静下来了?”
秋山奏发现这女孩子讲话的语调真的很像他妹妹,简直让他幻视站在妹妹身前挨训的场景。
虽然他记不清妹妹长什么样了。
大概挨训的感觉已经刻进DNA里了吧。
不可一世的蓝橙酒忽然不敢大声说话,“……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你先进来吧。”雪莉拿起旁边放的一盒药,“我们研究所并非专业的医院,没法对你的身体做进一步的检查,但是你的病例我已经看过了。”
病例是昨晚临走时从医院顺走的,琴酒把它放到了雪莉的办公桌上。
雪莉看了眼蓝橙酒的左腿,“治疗意义已经不大,我给你开的都是止痛药,你以后会用得到。”
按雪莉以往的说话风格,她一定会借机讽刺一句“你想截肢我倒是可以帮帮你”,但是想到早上蓝橙酒的眼泪,她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虽然才刚见了一面,但她没那么讨厌蓝橙酒。
至少他比琴酒好得多。
秋山奏厚着脸皮把自己的住所定在了研究所,雪莉的隔壁。听上去大概可能也许有点变态,但他很喜欢坐在一边看雪莉做研究,听她冷冷地往外吐字句的感觉。尽管雪莉的话并不算多。
另一方面,雪莉的灵魂纯度也很高。在她身边多呆一会儿,有助于他的灵魂修复。
秋山奏还定制了一柄藏着剑的竹制拐杖作他的新武器。哪怕腿好了,他也要继续装出一副半瘸不瘸的样子,有个竹杖更方便演戏。
期间琴酒来过两趟。
他看着蓝橙酒悠悠闲闲地坐在一旁喝闲茶,浑身冒着岁月静好的泡泡,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问为什么,大概是007劳模对摸鱼同事的不满吧。
“你最好不要耽误研究所的进度,蓝橙酒。”
蓝橙酒悠悠地吹一口茶杯上浮着的茶沫,气定神闲,“怎么会呢?有我在这里,就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来骚扰雪莉,她会工作得更舒心。”
雪莉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人一眼,决定站在蓝橙酒这边帮腔,“他说的没错,琴酒,你没什么事的话不要老是来耽误我的进度。”
琴€€乱七八糟的人€€酒气得青筋暴起,被伏特加一边劝着“大哥别气”,一边拽走了。
“你没事干嘛惹他生气?”雪莉问道。在窗边坐着的男人再度优雅地端起杯盏,抬眸对她轻笑了下。
“倒也没什么别的事。不是你一见他就害怕吗?”
雪莉愣了愣。
她确实害怕琴酒,他总让她联想到那些特别不好的东西。像是黑沉沉的乌云,和逐步逼近的死亡。
琴酒大概真的很不乐意让蓝橙酒摸鱼,没过两天,就硬是把他拽出来执行任务。这次的任务是区域性任务。
简单来说,当前处于这个区域的机动性成员都会接到这个任务。
追杀公安卧底苏格兰。
蓝橙酒接到的任务是由琴酒亲自打电话通知的。
“我们以集会的名义要求苏格兰赶往东京的一个据点,时间是半个小时后。你要在二十分钟内赶到指定地点,苏格兰一旦进入范围,我负责远程狙击,如果他侥幸逃脱,你要确保能在近处拿下他。”
他顿了下,“你那破破烂烂的身体最好不会影响任务,不然我会先把你送进三途川。”
“琴酒,我再说一次,少拿这种话威胁我,”电话那头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漠,“不然,我也会先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扔进东京湾。”
结束和琴酒的通话,秋山奏先履行了一把合作者的义务,将苏格兰暴露的事通知给了黑田兵卫€€€€按照约定,蓝橙酒和公安的合作只通过他们两人间的联系进行。
然后秋山奏又从仓库拿出一个备用体。这具身体是一个黑发女人,左眼眼尾同样有一颗黑痣,是他仿照川上富江捏的脸,取名为雨子。
秋山奏通过意识连接上雨子。所谓意识连接,感觉上就像是他分出了一缕意识进入备用体,那缕意识操纵着备用体行动。同时意识之间又是共通的,可以隐约互相感受到彼此的思绪。
这样既能保证本体和备用体同时行动,又能保证本体对备用体的掌控。
意识海中。
本体奏:“你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对吧?”
雨子奏:“帮助苏格兰逃脱组织追捕。”
很巧的是,秋山奏原本接到的确认苏格兰身份的任务因为他自己的身份暴露而中断,但他一直想找到苏格兰提醒一下他,今天恰好摸到他的位置,组织却赶在他行动前发难了。
只要雨子及时赶到苏格兰所在的安全点提醒他撤离,应该问题不大。
本体奏:“出发吧,皮卡雨子!”
雨子扣上诡异的能面面具遮住脸,浑身罩上大黑袍,刚动了一步就尴尬停住。
秋山奏和雨子奏同时看了看自己活动不便的左腿。
秋山奏:“……”
这要给人看见了,不是一下就会怀疑到他身上了。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再把灵魂上的伤平均分布到全身,这样虽然身体会虚弱些,至少四肢健全了。
可是要转移灵魂上的伤痛只能在使用高等级道具的状态下进行。
秋山奏无奈,再次打开【时停】,忍着疼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伤痛转移。
只是一些小插曲,问题不大。
意识海里的本体奏再次举起拳头,“皮卡雨子,冲啊!”
雨子从窗口跳下,三两下消失在即将降临的夜色中。
第35章 我那苦命的苏格兰
苏格兰这天下午一直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慌, 这种心慌在接到组织里的琴酒打来的电话时达到了顶峰。对方语气平静地询问了他的所在,然后报出一个地址,通知他半小时后在此集会。
通话过程没有任何疑点, 苏格兰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出了门。
才关上寓所的门, 他便感觉到某种强烈的窥伺感。
这间寓所是他在卧底期间的常驻居所, 组织的人能查到这里并不奇怪。苏格兰在走廊上原地顿了下, 楼下走过牵着孩子回家的妈妈, 她住在街道对面的一间公寓,苏格兰帮她接过两次孩子, 妈妈和他打了声招呼。
“绿川先生,明天是小花的生日,一定要来参加啊。”
小女孩儿雀跃地冲他摆了摆手, “要来哦!”
影子慢慢拉长, 远去。混杂着喝醉了的下班族此起彼伏的喊叫, 以及几声猫叫。
今晚月色不明, 但星光闪烁。
附近是热闹的住宿区, 不适宜暗杀。集会的地点是组织的某处据点,苏格兰在脑海中调出地图, 发现组织的安排似乎异常贴心。从他的公寓步行至据点, 差不多刚好要半个小时。
他的手机震动了下, 是一条来自公安的短信。
[身份暴露, 速逃]
还不行, 至少在这附近不行。
苏格兰迈步走下公寓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