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头,舆水怜的脸骤然出现在屏幕上, 诸伏景光握着手机的手都一个松懈, 让手机滑了半寸下去。
那边没开大灯,光线很暗, 镜头里能看到对方正躺在枕头上,水洗发白的阔口圆领T恤松垮垮地耷拉在锁骨附近,披散的黑发被压在枕头和颈部的缝隙中,像一株株努力往外蔓延的藤蔓。
舆水怜眼睛还有些湿润, 他也意识到了这点,对着镜头将眼角抹了抹, 将刚才那点生理泪留下的痕迹擦拭得一干二净,但是眼尾的皮肤被他揉弄得晕起红色来。
“景……”舆水怜刚下意识地要喊他名字,又清醒过来,“现在方便吗?”
诸伏景光看着他从朦胧到瞬间清明的表情,柔声道:“我还在工作,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已经快十点了。”舆水怜扫过手机状态栏上的时钟,“案子还没有进展吗?……等等,你那里什么声音?”
男男女女的嬉笑声自不远处传过来,构成了背景音。
屏幕里,诸伏景光在像是街边光线比较充足的巷子里。
诸伏景光顺势将手机往旁边移了移,舆水怜就看见了在他背后那花花绿绿的广告灯牌,除了高饱和度字体的LED灯牌外,还有不少灯箱广告,基本都是风俗店、卡拉OK和酒吧。他尴尬地避开几个以为他在盗摄的人的视线,佯装淡定地重新将自己的脸在镜头里摆正。
舆水怜了然,他问:“你们在查那个叫honey heaven的酒吧?”
诸伏景光疲惫地叹了口气,“……嗯,在得知这件事可能涉及到黑衣组织的成员后我们就将消息上报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的人便衣潜入了酒吧。我们一个线人对这个酒吧很熟悉,他提供了关于潘诺的消息,然而……”
他吐出一口浊气,“和你发来的照片对不上,是两个人。酒吧里的潘诺是替身,而我们来找他这件事可能已经打草惊蛇了。”
“可是你还留在这里。”舆水怜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我听到警车的声音了,这可不像是秘密潜入作战。”
诸伏景光的目光朝着远处的警灯移去,那红色的光就像即将燃烧的火苗,他看见被铐着离开的那些人,表情再次凝结成阴暗的云雨。
“……不是毫无收获,我们发现这里是个人口拐卖的窝点。我们……找到了几个失踪的孩子的遗体。”
舆水怜举着手机的那条手臂瞬间如灌铅了一样沉重,他用手支着从床上爬了起来靠在雪白的墙壁上,不再像刚从那般吊儿郎当的躺着话家常。
漫无边际的黑夜里,青年的声音好似一张柔软的网,他道:“……发生什么了?”
直觉告诉他,这种时候还是说出来心里会比较舒服。
诸伏景光不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相反他正因为见过太多无法拿到明面上的黑暗,早就在心脏外树立了一堵坚固的城墙,只不过人的心是最难以捉摸的精密仪器,他的坚强并不代表他是个冷血的人。
诸伏景光:“我们找到了四具遗体,全都是不到十岁的孩子,那些孩子们身上有被反复虐待留下的伤,还有被性侵的痕迹……”他显然不太喜欢说这个词,“但是酒吧的老板咬死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现在要带去审问,还不知道后续进展会不会顺利。”
舆水怜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话。
哪怕他一言一句里都没有半分在流露脆弱,但舆水怜也能感受到他此刻心情并不算好。
这种心情源自于他作为人的良知和道德感,和心理脆弱没有半分关系。
那些无辜的、手无寸铁的孩子凄惨的死状,足以让任何有良知的人愤怒。
舆水怜:“……你看起来很疲惫。”
该死,他这时候明明应该说些能抚慰人的话。
诸伏景光只是笑笑,“让你看笑话了。”
舆水怜只能生硬地将话题转开,“……你们有查到长谷川和潘诺的关系吗?”
诸伏景光苦笑:“店里的监控拍到了长谷川和一个年轻男人发生纠纷,我们找店里的其他人问过,有的常客知道他们有来往,也有人喊他潘诺。”
舆水怜一怔,心想这消息来得也太快了。
接着,就听到景光说:“照片对不上,和你发来的照片不是一个人。警察已经去着手调查他了,我想很快就会有进展了。”
事情发生至今过去了不到十小时,线索和方向依然很模糊。
舆水怜想到还有一个失踪者:“……失踪的千惠美呢?”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
舆水怜喉咙有些干涩,他想到了一个糟糕的可能,他欲言又止,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长谷川隆史会不会和这个‘潘诺’做了交易,随后交易关系破裂,于是他们决定杀人灭口,然后将他的女儿也掳走。”
见景光沉思,他继续说:“如果酒吧老板确实只是个帮凶,这里真正能做主的人是‘潘诺’。那些孩子的尸体是不是和这个‘潘诺’有关?”
“€€€€你是说这个假潘诺才是凶手?”
“很有这个可能。”
舆水怜问道:“警察去找他了?”
“对。”
舆水怜感觉不太妙,“……你们派了几个人?”
诸伏景光脸色瞬间凝重了起来,“稍等,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他把手机盖住,然后回到队里,他抓着一个年轻警察说:“快,和春田先生打电话,告诉他们先在附近埋伏,先不要直接和‘潘诺’接触!”
那小警察出夜勤还有点犯困,被他这么一提醒整个人都惊醒了,手忙脚乱地摸出电话走到角落
舆水怜从床上跳了下来,他把手机放在枕头上保持视频通话不中断,他从衣柜里抓起衣服就往身上穿,说道:“我想过去看看。”
诸伏景光不是很赞同,“你刚提醒过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舆水怜说,"如果去晚了,可能线索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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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该说实话了!"
“真不是我干的,真的,尸体不是在那儿吗?你们警察不能诬陷我吧! 不是能提取DNA吗?你们看看那些尸体上哪有我的DNA?我就一个开酒吧的我能有多大能耐!我最多就是摸摸姑娘小手啊,我做不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这边,被抓捕的酒吧老板油盐不进,咬死了一切都和他无瓜葛,那锃亮的光头在审讯室的顶灯下散发着离谱的光,就和他这张嘴一样油滑。
佐藤美和子一手拍着桌子,神色严厉:“那你怎么解释从地下室隔间找到的尸体?”
酒吧老板连连喊冤,“我说了和我没关系你们怎么不信呢?那地下室一开始房东出租的时候就是分开租的,有一半给我当仓库,另一半租给了别人,进那一半地下室都不需要从我酒吧正门经过,直接从侧面的小门就能下去了,我哪知道邻居是个对小孩子下手的畜生啊!”
说着,他还不甘示弱的也想站起来拍桌子,刚一起身就被身旁两个凶神恶煞的警察按了下去。
“老实点!”、“别乱动!”
脸被压在桌子上,酒吧老板还不忘继续哀嚎:“都说了和我没关系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佐藤美和子倾身向前,方才按在桌边的手此时用力握拳。
空气凝固在这一刻,房间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胶着,漫长的沉默让方才还激烈斗争、三秒一嚷嚷的酒吧老板心惊肉跳,心里不住地敲响警钟,多年的直觉让他感觉大事不妙。
“可以收起你那强烈的表演欲了。”佐藤美和子声音冷冷,"我们没给你看过受害者的消息,你从哪里知道那是‘小孩子’?"
酒吧老板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没想到自己刚才就习惯性开口说漏了嘴!
他牙齿都在打颤,“我、我……”
背后两个警察心想:多亏了敌人不够聪明。
佐藤美和子打了一场胜仗,她慢条斯理地将椅子拉开坐下,方才那站起来制造压迫感的动作也不再需要。
“老实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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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不,不要杀我……你知道我哥哥是什么人吗?”
一个二十来岁的、眼距略宽、高额头的青年人正瘫坐在地,他面前是两位穿着黑衣的男人,其中一人正面无表情地用枪对准他的眉心,按下扳机不过轻轻一下。
那求饶的青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是要钱吗?还是要什么?我都给、我有很多钱、我……我哥哥很厉害,只要你们不杀我,对,你们可以绑架我,找他要赎金!”想到这里,他目光又有了神采,可面前两人丝毫不为所动。
他听到了一声来自鼻腔里的哼声,那个举着枪的银发男人以最冷漠的态度嘲讽了他。
他说错了吗?他很可笑吗?
这一切念头都在求生的欲望之下被压了下去。
然而他一抬头,只对上那人冰冷的,犹如看地上掉落的垃圾碎屑般的眼神。
“€€€€死吧。”伴随着扳机的扣动,一个血窟窿出现在青年的眉心,他方才刚燃起希望的眼神又迅速暗淡了下去,仿佛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会死。
伏特加走到那人身旁,用鞋子踢开他瘫软的尸体。
琴酒叫停他:“喂,走了。”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伏特加忙跟上大哥的脚步。
到了车内,伏特加边发动车子边问道:“大哥,潘诺要是知道我们就这么杀了他弟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不是马上要和他见面……”
“没关系。”琴酒将自己的爱枪轻轻擦拭,“我会送他一起上路。”
第107章
舆水怜换了外套, 以防万一身上还带了些备用的武器。
他看了眼窗外€€€€外面大雨哗啦啦的,夜里的城市盖上了一层仿佛连光都反射不了的阴影披风,笼罩在夜色和滂沱大雨里的城市比白天要狰狞几分。
舆水怜皱起眉头, 他情不自禁想到一句话€€€€雨夜杀人好时机。
……应该只是我胡思乱想。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从门口的鞋柜旁摸出一把伞带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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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睡不着的不止舆水怜一个, 江户川柯南隔着窗帘看着外面的影子, 听着不停歇的雨声,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不安稳来。
没有毛利小五郎的参与, 他一个小孩哪有什么办法让自己完全介入到案件之中?
虽然他委托了阿笠博士和灰原替他查查情况, 留意动向, 但信息的来源太过于被动,很多时候不到第一现场,就会错过细节和线索, 有时候就只差这最后一块拼图,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该死,他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吗?
他两手交叠放在脑后枕着, 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眉毛几乎要拧成一团。
……等等。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 和那个邮箱。
雾岛侦探留给他的邮箱!
要联系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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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我们已经快到‘潘诺’的住所了……!该死!这天气太糟糕了, 能见度太差了。”
“不要开太快,安全第一知道吗?”
雨刮器在重重的雨水冲击下发出闷响, 车里的警察只能从雨刮器和刚刚刮出来的那点空隙里看清外面的景色,路灯和雨水把远景晕得模糊一片,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团和路灯杆子,开车的警察放慢了车速€€€€他怕自己开太快看不清红绿灯。
他将车窗摇下来一点, 试图用肉眼去看,嘴里叨叨着:“慢点!我记得前面有个人行道, 你注意减€€€€”
减速的减字还没说出来,旁边一辆飞速疾驰的车溅起的水花就喷了他一嘴,他“呸呸呸”吐了好几口,要不是时间紧急,他就差对着那台车吐口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