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光先生,放心吧,有我们两个人质在,警方不会放任这架直升机离开的。”
“我们...两个人质?”末光苍介在数量词上放重了语气,似乎有点意外对方到现在仍然维持着伪装。
“当然,末光先生似乎一直对我很有戒心啊?我真的只是一个无辜受到波及的收藏家。”
“无辜受到波及的收藏家,会在上船安全检查的时候给所有乘客的通讯设备上插入病毒?”他皱起眉头,语气有些烦躁。
“抱歉,那也是被他们威胁的,之后警方或许会在我的办公室抽屉里找到一封威胁信?”松尾和志说着,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有些戏谑的笑来,“一个因为威胁不得不让自己的保镖在乘客设备上做手脚的收藏家应该不会受到太多诘难?而且是在完全没其他证据的情况下。”
末光苍介呼出口气来。
这也是他最害怕的,没有任何证据,设有暗格的展览盒已经注定和轮产一起沉入大海,那个家伙狡猾的要命,只要逮住一点空子就会拼命往外钻,虽然U盘已经到手,上面的罪行他是逃脱不了了。
但是U盘上没有的,比如这次游轮上的非法物品交易,他一个不想让松尾和志都逃过去。
“松尾和志。”他闭了下眼睛,冷声道,“收一收你这副虚伪的表情,这里没有其他观众。很恶心,我不想吐在机舱里。”
松尾和志温和的笑容凝在脸上。
“......末光先生想不想看看外面的样子?”他这样问道,却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机会,直接伸手拉开直升机的遮光层,露出透明的玻璃窗,“你似乎还不知道轮船的情况。”
真是不想搭理。
那个家伙大概是以为自己还不知道轮船已经爆炸,又自信满满的觉得没有人找到了那个U盘,想看发现U盘和轮船一起被大火吞没之后自己的反应。
不过......
末光苍介借着光线的遮掩勾起嘴角又迅速放下,他的另一只手藏在袖子里,手心凭空出现了一只录音笔,完美掩藏在黑色的布料之中。
男人借着宽大衣服的阻挡,将已经打开的录音笔放在了外套内侧的暗袋里。
让这个家伙开口的办法不多,但是他恰好知道其中一种。
既然他想看,那自己就演给他看好了。
松尾和志满意地看着男人看见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轮船后,猛然收缩的瞳孔。
他控制不住地往前贴近了一点,甚至已经将头靠在了直升机的玻璃窗上,用额角细细感受着那一片玻璃冰凉冷硬的触感。
黑色外套被末光苍介裹得更紧了一些,好像很是寒冷一般,男人整个羸弱的身躯都在微微发颤,而宽大的袖口中慢慢探出一只手。
他仍然戴着黑色的手套,紧贴着皮肤的布料勾勒出凸起的手骨,手心就隔着这层薄薄的布料贴在玻璃上,手指微动,摩擦着玻璃光洁的表面。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厚重的乌云挡住了所有落日余晖,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夜幕悄然落下,昏暗当中,被烈火蚕食的巨大游轮更加夺目。
人的眼睛确实比其他任何的反光物更适合映射火光,末光苍介眼睛原本的颜色早已看不真切,被夜幕晕染成了一种更深沉的黑,而海面上燃烧的火却在眼中跃动,好像要从眼中跳出来,将这个男人也一并吞噬。
爆炸会让他产生一些很不好的联想,后来又在无数次午夜梦回中异化成一个起义的开关,只要这个开关一被打开,一切都分崩离析。
在看见火光的下一秒,子弹呼啸而过带来的风声和啼哭一并传来,接连不断的爆炸声炸的人耳朵疼,末光苍介微微偏头,黑发扫在耳朵上传来细微的痒意,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耳膜上传来的剧痛大概是来源于心理,而不是外伤。
外伤还可以修复,心理性的伤痛反而连绵不绝,因为直观爆炸场面席卷而来的幻听让男人皱起眉头,往椅子里面缩了一点。
过去的记忆像是粘稠致密的黑色潮水,一次次被海上的暴风推助着冲刷上岸,他这只断了翅膀的鸟只能躺在海滩上,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涌来的潮水裹挟住,在密不透风的黏液间窒息。
潮水却又总是在鸟终于看见死亡的曙光时离开,开着劣质下作的玩笑。
耳畔的声音渐渐远去,末光苍介在玻璃窗中隐约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将从看见爆炸时就一直在胸腔里翻涌着的黑色情绪吐出去,在玻璃上留下了一小片水雾。
水雾模糊了窗户上的倒影,他终于后知后觉注意到,松尾和志还在等待答复。
黑发男人的背微微塌下去,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下意识选取了一种防御的姿势,抱臂蜷缩在座椅中,衣服因为身体不住的颤抖掀起涟漪,他死死咬住下唇,好像想拼命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却无济于事。
[60%]
[70%]
[80%]
还有半个小时才失效的杀意指数卡还在勤勤恳恳的工作着。
旁边传来呛人的烟味,末光苍介皱起眉头,用平日里的语气不满地让对方滚开,但是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落下就被呛咳打断。
猛烈的咳嗽让男人的脸颊上方都浮现了一层不正常的潮红,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抱歉。”叼着香烟的松尾和志笑着摆了摆手,毫无诚意地道歉道,他将手中的烟掐灭,随手扔在地上。
“火真是个奇妙的艺术品。”松尾和志就坐在他旁边,将熄灭的烟随手扔在地上后,凑过去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外面的燃烧的轮船,声音里带着笑意,“不是吗?”
末光苍介发出一声轻笑,“是啊,无论什么样的秘密都能藏住。”
“那些污泥浊水,让人作呕的东西......”他的手仍然贴在玻璃窗上,眼睛里镀着一层光,从松尾和志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眼泪。
[100%]
末光苍介咬了咬牙,话尾带着压藏不住的颤抖,好像灵魂中某一个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随着那场大火一起消失不见了,他将头扭到一边,不愿意再往外看一眼。
“不想再看了吗,末光先生似乎很害怕爆炸?”
缩在座椅中的人被更重的阴影笼罩住,他有些呆愣地抬起头,才发现松尾和志已经从座位上下来,站在了自己面前。
松尾和志按下按钮,遮光板重新落下,将外面的火光隔绝,直升飞机内重新归于黑暗。只有被短发女人还有另外一个人操控着的驾驶台还发着轻微的光。
“滚开!”
末光苍介扭过头去,似乎想往后退,但是却被椅背挡住了所有退路,他的眉毛拧在一起,努力露出了一个很凶狠的表情,却被对方猛地抓住手腕,向前拉拽。
男人并不打算将他从椅子上拉下来,只是用一种带着笑意的声音称述道,“你在发抖。”
有着暗红眼眸的人的确全身都在不住的发抖着,显然刚才爆炸的冲击还没有完全消退,他的身体被宽大的衣服罩住,不仔细看并不能看出来,但是手腕被男人抓住,拉到面前后,手的颤动却无处可藏。
“为什么末光先生害怕爆炸......”松尾和志从喉咙里愉悦地发出一两声古怪的笑声,“因为这个?”
“放手!”末光苍介徒劳地挣扎着,想要摆脱对方的禁锢,在话尾忍不住骂了声脏话,音调都产生了细微的变化,“滚远点!”
对方显然并不理会。
手上一直带着的黑色手套被对方慢条斯理地取下。
那只手套被佩戴者赋予了太多的意义,病房中一个多月的挣扎,无数次深夜的惊醒,接连不断的噩梦,味道古怪的各种精神药物......所有的苦痛都被这一层薄薄的布料盖住。
当这层遮羞布被人拽下时,末光苍介甚至产生了被人剥下外壳,将内里敏感又扭曲的灵魂裸露出来,被人满怀恶意细细打量的颤栗感。
男人的左手只是有些瘦削,没有生气的苍白皮肤上分布着明显的青色血管,但是这只被松尾和志捏住手腕的右手明显不同。
大面积的可怖烧伤让这只手变成与左手截然不同的模样,皮肤呈现出诡异的红褐色,像是直接剥开外皮露出了里面的血肉,手心处横着一道狭长狰狞的疤痕,不难看出旧伤的伤口很深,像是快要将整个手掌都割断。
“你还能开枪吗?”松尾和志抚摸着那道伤疤,目光一寸寸碾压在右手可怖的皮肤上,想将面前那人的尊严和拼命维持住的表象一并碾碎,“不,你现在看见枪都会发抖吧?”
[100%][警告!!!]
他从腰侧掏出一把浑身漆黑的手/枪,对准那人的额头,满意地看见对方收缩的瞳孔和越来越剧烈的颤抖。
男人的手指搭上扳机,微微用力。
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对方的眼睛上移开,几近贪婪地吸食着里面翻涌的痛苦和挣扎。
[100%][警告!!!]
[100%][警告!!!]
就在子弹就要从枪口/射出的前一刻,末光苍介的眼睛一点点暗淡下去,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丝笑音,身体的颤抖全数消失了。
“开枪吧。”他开口道,声音是和笑音一同从喉咙中干巴巴挤出来的,很轻。“就这样,结束吧。”
暗红色的眼睛中,因为刚才松尾和志那番话掀起的风暴尽数消失了,再次变成了平静的暗红海面,甚至比之前更加暗淡无光,沉闷到让人窒息。
[90%]
[60%]
[30%]
松尾和志面露不快。
他的手指从扳机上挪下来。
与此同时,几百米之下的海面上,那声带着电流刺啦声的‘结束吧’从耳机中传来时,戴着眼镜的男人猛然睁开眼睛,墨绿色的瞳孔中满是惊愕,“居然是他?”
江户川柯南可能正因为上面的动静急的跳脚,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那个有过几面之缘,还被自己怀疑过好大一阵子的男人真的直接被一枪射穿额头,听见冲矢昴的这句话后,小男孩转头询问,“什么?”
“昴先生见过末光先生吗?”月山朝里也像江户川柯南一样愣了一下,才开口询问道。
“我以前见过他。跨国合作案件,他是SAT二队的队长。”冲矢昴言简意赅道,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变了很多。”
其实与其说变了很多,不如说像是换了一个人。
赤井秀一还没有去黑衣组织卧底前参与过一次跨国犯罪组织的围剿行动,日本派来的其中一方就是SAT,他在总部的训练场和会议上与对方见过几面。
那时候的末光苍介为了方便行动,留着发尾根本扫不到眼睛的短发,开会时穿着正式的西装,轮到他是总能迅速规划出作战方略,看上去就像是最无趣的那种严肃领队。
总部唯一的饮料贩卖机放在地下一层的训练场,每天下午赤井秀一去买咖啡时都能看见那个早上还装模作样一脸严肃的男人在训练场中央和队友训练。
说是练习,其实不过是几个人在中间打成一团,谁赢了就可以指使别人给自己打饭,脱去一身正装的男人换上方便行动的运动服,露出紧实、爆发力极强的肌肉。
他永远是最后还能站起来的那个,在其他人带着笑意的骂声中掀起衣服擦掉脸上的汗水,笑着被终于从地上爬起来的其他人搂住脖子,几个亲密无间的特警凑在一起大声嬉笑。
队里留着板寸的副队长和他是搭档,一些不能安排太多人的任务都是他们两去,那件一直裹在男人身上的黑色外套,曾经赤井秀一无数次看见那位副队在结束训练后,将它抖开穿上。
意气风发。
如果要他形容的话,大概只有这四个字可以概括那个男人留给自己的全部印象。
时间过得太久远,那人当时又是那样耀眼的模样,以至于再次看见末光苍介时,冲矢昴只是感觉面熟。
长相和身上的衣服都面熟,只是完全与记忆中出现过的人对不上号。
这位队长在任务结束后总喜欢对着对讲机说‘结束’,因为任务期间的剧烈运动而沙哑的嗓音和刚才那人在直升机上的声音很像,赤井秀一这才猛然从过于久远的记忆里拉拽出了那位队长的名字。
末光苍介。
曾经那样耀眼的特警变成了这幅样子,怪不得自己一直没有认出来。
“SAT?!”江户川柯南拔高了声音,表情看上去比他还惊愕。
警备第一课特殊急袭部队,负责反恐和人质解救。
“可是他...他怎么一个人来找松......松尾和那个、和他也有关系?”
赤井秀一皱起眉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只是掏出自己的手机,知道接受不到信号是因为病毒后就好处理很多,不到片刻男人就重新让通讯器恢复正常,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迅速点击着,在终于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时,眉头反而锁的更紧。
“......大概是因为这个。”
江户川柯南探头看去,那是七月一条官方新闻的选段。
[7月12日凌晨,制药工厂被困148名工人全部救出,犯罪团伙共14人,3人当场击毙,其余已抓......第二分队七人,六人牺牲,一人重伤,特此哀悼。]
小男孩怔怔地抬头望向冲矢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