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说给对讲机那边的警方听,也不像是说给自己。
直升机停在了轮船专门腾出的空地上。
一队全副武装的武警端着枪上来,拷走了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两人,在看见后座的一大包非法药物时不住沉下面色。
“武田警...先生!你看这些......”
一个莫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上前来,他们离后面的人群很远,男人又戴着口罩挡掉了大半张脸,在其他武警的掩饰下钻进直升机。
“......是毒/品。”武田大二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有着狰狞疤痕的脸,他示意其他人将这些药物分类带走后,忍不住揉了揉额头,“那个家伙......”
一向冷硬的男人忍不住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他手里还捏着刚才目暮警官塞给他的U盘。
U盘表面上残留着那个现在仍在抢救室的后辈已经干涸的血液。
春日川€€吾真是他见过最拼命的后辈,好像歇下来会比受伤还要命一样,伤口只要一结疤就能再次扑腾出去。
虽然他一直是那副阳光灿烂的样子,像是一点都没有受过影响,但还是让人不放心。
这次让他强制休假好了,等脖子上的伤好了再休一个月,然后回来背着所有资料书绕总务处跑二十圈!
“末光先生,您还好吗?”
并不知道这位击晕两人还抢过驾驶室控制权操控直升机平稳降落的‘人质’那里是什么情况,武田大二堵在狭小的入口处问道。
‘人质’一直坐在驾驶座上没有起身,让他有些担忧对方的情况。
“还算不错。麻烦给我一把轮椅。”那人总算回头,暗红色的眼睛中闪着光。
“您受伤了吗?医护€€€€”旁边跟来的武警有些慌张地转头想找医护人员上来帮忙检查伤口,却被对方打断了。
“不,不用。”末光苍介的头发全数向后梳去,原本的阴郁因为脸部露出的大片轮廓淡去,只余下锐利的威严感,“只是因为下身瘫痪没法走路,之前那把......”
他摊了摊手,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估计已经和船一起沉在海底了。”
“啊......?啊好、好的,您稍等。”
武警整个人顿在原地,结结巴巴道,他转头看了看尚在昏迷当中的短发女人和满脸都是血,被打得不成人样的松尾和志,表情逐渐趋向空白,“好、好厉害!”
这句直白的夸赞脱口后,那位刚入职没多久的武警瞬间涨红脸,摆着手想说些什么,但是越解释越乱,最后只能狼狈地从直升机里出去,去向医疗人员那边汇报情况。
末光苍介没忍住笑了出来,他转头将左手握拳抵在唇边,挡住了嘴角扬起的弧度,眼里淬着光。
对方慌张的样子让他想到另一个留着板寸的家伙,那人刚成为自己的副队时也是这副模样。
男人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他将散漫的目光落在窗外,看见了远处已经沉没大半的轮船,直升机显然没有给轮椅留任何一个空地,自己那把早在上这架直升机之前就被抛弃在轮船顶层,现在估计早就在海里淹着了。
......等等。
我一会儿怎么下去?
末光苍介的动作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这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上直升机时是被松尾和志那个人渣不留情面地直接提上来的,但是下去...作为自己把自己解救出来的人质,应该没人会把他这样提下去。
那不是就只有,那个办法了吗?!
别吧!
这位前特警先生对自己刚才的帅气表现非常满意,打那个人渣打的很爽,最后抢过控制台那下也干净漂亮,对陌生警察说自己身体残疾时也很坦然,但是......
以被人公主抱下直升机作为结局也太没格调了吧?
末光苍介颇有些烦躁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只剩了几根的烟。
。
男人沉思时,冲矢昴和江户川柯南两人一起冲到了直升机边。
本来月山朝里也想跟过来的,但是他前面摔进了水里,全身都湿透了,登船后冷风一吹不住打喷嚏。
一直在游轮甲板上等待的救援队二话不说把他拽去了船舱内的医务室。
三人中唯一一个浑水摸鱼的被拎走了,剩下两人的脚步都快了许多,赶到时那位特警已经把末光苍介需要的轮椅放在了门口,正要上直升机时忽然被按住肩膀。
“我是他的朋友。”来人有一头粉色的头发,穿着气质温润的高领毛衣,明明脸上是温和的笑容,却莫名给人一种无法拒绝的压迫感。
“哦...好的好的,那麻烦你们安抚一下对方啊。”这句话平时都被自己用来给被解救人质的家属说,现在也顺口说出来了,说完后武警才惊觉不对劲。
感觉...末光先生完全不需要安抚的样子。
毕竟一个半身瘫痪的人质可以把两个劫匪打成那样,还能抢走直升机控制权,实在和平时救出来后吓得瑟瑟发抖的人质截然不同。
他正想说些其他的话挽救这个过失,却看见那个带着眼睛的男人和他身边的小孩都认真点了点头,表情严肃,就差没把‘我们一定会好好安抚他的’几个大字在脸上了。
完全不知道直升机上发生过什么的武警挠了挠头,并不理解两个在快艇上听完全程的人在想什么,只含糊着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等他走后,冲矢昴才将目光落在直升机里的那人身上,难得有些紧张。
里面很暗,暗到只能看清那人的轮廓。
冲矢昴从直升机门外进去,皮鞋落在地上发出清晰的闷响,他尚未走到一半,那边忽然亮起了一团火光。
是打火机。
男人修长细瘦,**涸血迹和丑陋的烫伤疤痕裹挟住的右手手指间握着一个金属的打火机,在黑暗中格外珍贵的火光先是映出了他的眉毛,然后是眼睛。
他之前在直升机上,看向那艘燃烧着烈火的轮船时是不是就是这样?
冲矢昴有些突兀地想到。
大概是因为几百万年来,人都是需要取暖的动物,眼睛的确比任何东西都适合盛放一团火,一团光。
末光苍介暗红色的眼睛里跳动着一团燃烧着的火,因为这团不断舞动着的火苗,男人比之前冲矢昴无数次看见他时还要鲜活。
黑暗掩藏住了男人身上一些病态的特征,暖黄色的光又将他惨白的皮肤全数掩盖,恍惚间那位FBI的王牌探员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的那次合作任务当中,不过是夜晚路过走廊时,无意间撞见那位意气风发的队长在抽烟。
跃动的火光熄灭了。
细长的烟管前端那一点微弱的火星什么都找不出来,但是因为两人已经离得很近了,冲矢昴不需要火光的照射,就可以看清对方的动作。
男人伸出手,从宽大的黑色外套下探出一截瘦的惊人、力量却并不弱的手腕。他用手指夹住细长烟管,将嘴中叼着的烟取下来,在终于转头看向来人时,缓慢地吐出那口让自己胸肺刀割一样顿疼的烟雾。
“末......”
“抱我出去。”末光苍介微抬起下巴命令道,将对方的未尽之言堵在嘴里。
冲矢昴明显顿了一下,最后还是一语不发地伸手,将男人从宽大的驾驶座上抱起来,对方在他怀里缓慢地抽着那根以他现在的身体来说绝对不应该出现的烟,烟草味勾的他喉咙泛起细微的痒意,一直没有缓解过的烟瘾隐约涌上心头。
很轻。
这是冲矢昴抱起他后的第一个念头。
男人垂着眼睛,在抱着那人时用搂住双腿的那只手一点点勾勒出对方在自己臂弯间无力垂下的腿,确认那人的确没有找过护工之类的帮忙按摩。
腿部肌肉萎缩的有些厉害。
他平稳地将末光苍介放在了直升机外的轮椅上。
“谢了。”男人简短地道谢道,这把轮椅是最简单不过的款式,无论是升降还是控制功能都没有,如果想要自己控制的话,只能依靠转动下方的轮子来达成目的。
还没碰到下面故意设计的很大的车轮,他就感觉到一双手就搭在了轮椅椅背上方。
......?
末光苍介顿住动作,倒是没想到之前自己表现出对‘获得帮助’极度抗拒的模样,冲矢昴还会在这种时候来推轮椅,他转过头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道几近癫狂的声音打断。
“末光苍介!!”
喊他全名的正是已经被手铐牢牢铐住双手的松尾和志。
他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风度翩翩的虚伪模样,赤红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脸上的血已经在被铐住后擦掉了很多,露出满脸的青紫和红肿,还有歪歪扭扭的鼻子。
很滑稽。
末光苍介挑起一边眉头,对他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不报任何希望。
“你不是恨不得杀了我吗?!现在就动手啊€€€€杀了我!”挣扎中,松尾和志一身专门定做的西装早就凌乱不堪,他束头发的皮筋也不知道掉在了哪里,长发杂乱地垂在眼前,血和灰在身上糊了好几层,“你以为就这两件事我能被关多久?你€€€€”
“就这两件事情?”男人有些惊讶地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位已经从知名慈善家加收藏家论为罪犯的人身上。
想起来了,这家伙还不知道U盘的事情。
“叔叔。”男孩脆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末光苍介向旁边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后选出来的江户川柯南正趴在他左边的轮椅扶手上,冲那人露出了一个满是孩童天真的笑容,“我们在船上有找到U盘哦!刚才已经被一个警察叔叔拿走了哎。”
暗红眼眸的男人忍不住将视线停留在男孩这个角度看过去格外圆润的侧脸上,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悄悄磨蹭了一下手指。
......想捏。
他在心里轻咳了一声,带着些许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松尾和志的表情完全空白了几秒,随后像是被打破的面具一样一寸寸碎裂下去,他尖叫着喊这不可能,说男孩故意骗他,又在得到旁边的警察补刀般的肯定回复后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末光苍介示意冲矢昴将自己推进一些。
在轮椅被推到那人面前时,松尾和志猛然发力挣脱开所有的束缚铺上前去,却因为腰腿上的伤只能匍匐在地上,行动时双手间的金属手铐碰撞着发出一连串清响。
男人的手拽住他小腿处的裤子布料,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嘶嚎着想要在自己死之前,也将面前那人拽住深渊。
他仰起头,露出那张扭曲的脸,头发因为血和泪黏在脸上,随着说话时脸部抽搐的肌肉扭动,像几只细长的虫子。
“杀......杀了我!”
通常而言,日本国仅对犯有多重命案的罪犯执行死刑。依据法律,死刑在判决后有漫长的上诉程序要完成,即便用尽所有上诉机会,还得由法务大臣签署执行令方可执行。而多数法务大臣因为政治主张或其他个人的原因,普遍不愿意充当刽子手的角色,拒签执行令,从而导致日本国实际执行死刑的案例非常之少。
松尾和志这个样子都不一定被判处死刑,不过这正是自己想要的。
换句话说,就算他真的有可能被判处死刑,都会被末光苍介拦下来。
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监狱很适合你。”末光苍介甚至没有因为对方的话动一下眉毛,等那人疯子一样嘶吼完后他才开口,阐述事实般,“说实话,我并不想让你被执行死刑。”
末光苍介俯下身去,拽住衣领将对方拽起来一些后,垂眼看向他的眼睛,声音难得放得又轻又柔。
“松尾和志,从高处跌落下来的感觉怎么样?”那双丑陋的眼睛一点点暗沉下去,高楼崩塌,高山塌陷,在终于真正归于死一样的绝望和野火燎原的不甘后,末光苍介笑着放开了揪着对方衣领的手。
“......之后的几十年,一直到死为止。你都可以在监狱里慢慢回味这种感觉。”
不是死刑,不是直接在现场被击毙,而是丧失所有尊严,被困在触及不到任何希望的牢狱里,用一生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这才应该是这种渣滓的结局。
松尾和志拽着他衣裤的手一点点滑落下去,最后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