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光苍介垂下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发丝又重新被海风垂落,杂乱地垂在脸边,挡在眼睛上方,甚至妨碍到了视线。
他会看着那个人渣上法庭,被关进监狱,看见报纸上的报道,看见那件事原本的真相被还原出来,然后去墓园好好看看他们,顺便把这些印着案件始末的纸都烧给他们看看。
爸妈那里也好久没去了,离得也不远,毕竟都是烈士。这次可以带两瓶好酒,免得那几个家伙在他们面前说自己坏话。
之后呢,之后要靠什么撑着。还有什么没有做完的事情吗?
好像没有了。
从精神和**长达几个月的折磨中异化出来的怪物又在此刻慢慢将他裹挟蚕食,熟悉的窒息感,怪物和他同住于一个躯壳中,批驳他的每一个行为动作,复述着松尾和志说过的话。
没价值的、无用的、靠同伴的性命换来的,或者还有更多其他的东西。早已习惯了和这只怪物每晚的抗争,末光苍介不想在此刻再次陷入这种和精神疾病的抗争中。
为什么活着会比曾经做任务还累。
他睁开眼睛,即使已经拼命控制住了身体的抖动,但是睫毛仍然不停颤动着,有些昏沉的暗红色眸子投向远处,那里的人还靠在栏杆上,其他身影却消散了。
末光苍介对上那张不哭不笑的脸,像是跨过时空看见了一段回忆,或是其他什么。
你还真是给我安排了了一个苦差事。
他嘴唇微动,只在心里对那人没好气道。
对方这才笑了一下,消失不见了。
等末光苍介终于从幻象中抽身后,他才注意到旁边的气氛不大对劲。
在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掩藏自己的江户川柯南正站在自己身后,和冲矢昴疯狂对视,无声地挠乱了自己一头黑发。
‘怎么办啊赤井先生!!!’
男孩圆润的蓝色眼睛里面写满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冲矢昴被他这样子盯着,只能转头看向两人旁边,从刚才起表情就带着些恍惚的男人。
现在看起来......好了很多。
“末光前辈?”
他开口道,把称呼从‘末光先生’换成了‘末光前辈’。
男人并没有任何掩饰,被对方喊中时只是微微偏头,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再做出其他表情,他伸手像之前那样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没有说话,意思却不言而喻。
为什么会突然产生幻觉。冲矢昴皱起眉头,从上一次的幻听中抽身不过是不到十分钟之前的事情,发病的间隙怎么会这么短。
随后,他想起了之前在那座古旧的宅院中找到的积灰的药瓶。
几乎没有怎么碰过的治疗药物,还有空空如也的冰箱和像是从来没使用过一样的厨房。
冲矢昴的眉头越皱越紧。
那病发的刺激源又是什么。他见过对方陷入这种未知的疾病中四次,第一次是**,第二次原因不明,第三次因为终于放松的神经和松尾和志的混账话,第四次可能是因为自己。
探员先生的思绪短暂地停滞了一下,不知道连上了多久以前的频道,脑内忽然回想起曾经撞见,那位副队站在会议厅外面,左手拿烟,深绿色的眼眸被烟雾模糊的场面。
于是身体比思维快了一步,冲矢昴听见自己开口问道,“我们像吗?”
末光苍介手上动作一顿。
他一开始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句仿佛从八点档狗血电视剧搬出来的台词,不过很快就明白对方询问这句话的意思。赤井秀一大概是以为是他勾起了自己反复无常的病症,话语下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歉意。
有些人明明表面上是个酷哥,私下倒是把温柔这个属性点满了。
“不。”并不想让对方产生类似于抱歉的情绪,末光苍介没抬头,只是用手按住了轮椅的轮子,从两人可以触及到的地方脱身,因为今晚放纵自己抽了太多的烟,他开口时声音又变回原来沙哑的样子。
“他不像任何人。”
末光苍介不会,也不允许从任何人身上找到熟悉的痕迹。
冲矢昴睁开属于赤井秀一的眼睛,只有等对方转身离开时,才有机会真正的打量那人。
大概因为他每一次和那人见面都刚好能撞上他被心理疾病吞噬的那刻,末光苍介在他的印象当中大部分时间是脆弱的,不是浮于表面的那种痛苦,男人和身上盘旋的巨大的阴郁怪物抗争时表情是冷漠的,但却像是从内部、更深的层次上被击碎了。
但是现在,第一次见到那人从幻象当中抽离出来的模样,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感觉都是错的。
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在刚才沉默着的时候,他大概已经将那只重新从黑暗中跑出来的怪物打了回去。
男人的背部无论何时都是挺直的,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冲矢昴之前只是见过他被痛苦笼罩着的模样,以为已经深陷其中。
但是有些人就算这样,也能一点点直起身,往光的地方走去。
末光苍介穿着的那件黑色外套被风吹的鼓起又落下,月光倾撒在上面,就像是倾撒在海面,明亮的光纹随着衣服一起舞动。
男人的肩膀瘦削,之前冲矢昴抱起他,用手环住他的肩膀时就感觉到了,现在在宽大的外套下显得比那时候还要瘦一些。
但是很直、很挺硬,像是他永远不会被折断的骨头。
为什么强大和脆弱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完美的结合。冲矢昴无意识地泛起疑问,手指细微的磨蹭了一下,喉咙间的痒意并没有因为刚才的烟有所缓解。
他摸了摸自己口袋,这才想起来,冲矢昴这个身份是不怎么抽烟的,自己当然也不会随身携带烟盒。
真是恼人的烟瘾。
在冲矢昴这样感慨时,旁边从前面起就一直满脸纠结的小侦探终于开口了,声音是吼出来的,“末光先生!”
已经离开了很长一段距离的男人闻言停下手中动作,等待着对方的未尽之言。
江户川柯南几步从船尾的甲板处跑到那人面前,抬头看向对方暗红色的眼睛,用小孩带着婴儿肥的面庞和圆润的眼睛摆出了严肃的样子。
“请您让我当您的学生。”
他咬了咬嘴唇,还是将那个埋藏最深的秘密认真的告诉了对方,“我叫工藤新一,是一个高中生侦探......所以,我想请您同意......”
男孩紧紧拽着自己的袖子,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无论是主动坦诚自己的身份,还是请一个明显不大好相处的男人教导自己,都让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像是要从胸腔中挣脱出去。
没人会否认男人的能力。
而且,他隐约有种奇怪的预感,感觉那个已经完成最后任务的人需要另一个小小的麻烦将他拖出无止境的深渊。
即使听见这种对于普通人来说过于惊世骇俗的事情,末光苍介仍然没什么过激的反应,他只是抬眼细细打量过面前这个摆着大人表情的男孩,语气和刚才没什么区别,“理由?”
“我想保护身边的人。”
江户川柯南认真道。
小男孩想起被两位警官抱着往外赶的春日川€€吾,想起松田阵平捂在对方脖颈间的动作,还有栗色头发的缉/毒警察随着其他两人的动作,垂落下来的那只沾满半干血迹的手。
想起月山朝里笑着对自己说的话,想起自己和赤井秀一把对方从海水里捞出来的样子,还有小兰......
一瞬间,江户川柯南的脑子里涌上太多的人,从他变小后仍然每天走在一起的三人组,总是闹闹哄哄的少年侦探团,喜欢在旁边看着他们闹的灰原,老喜欢说出让气氛尴尬的谜语的博士......无论是哪一个,自己大概都无法承受失去的代价。
“您很厉害,各个方面都很厉害,希望末光先生可以教导我!”
无论是之前在仅仅看见尸体照片的情况下就推测出凶手大致特征,还是只见过冲矢昴三面就推断出了他的身份,以及在直升机上的表现,教导自己都游刃有余。
虽然在夏威夷的时候,工藤优作也教过他很多,但是那是一个父亲交给孩子的,涉及面很广,但都不深刻。
他需要来自战士的教诲。
江户川柯南死死咬住嘴唇,眼睛里像是燃烧着一团火,少年的孤勇和义气奇异地落在这具属于小孩子的身体上。
末光苍介被那团火烫了一下,第一次回避开别人的视线。
很久之前也有一个男孩,用暗红色的眼睛严肃的盯着自己终于归家的父母,认真喊出那句,“我想让你们教我!以后我也要和你们一样当警察!”
他从男孩身上看见了那个最熟悉又最陌生的身影,嘴张了好几下,许久后才发出声音,“不,我并没有什么厉害之处。”
也并不是什么战士和英雄。
男人将手重新放在轮椅上,错开对方,继续向前方离开。
“末光先生。”
末光苍介并没有回头。
江户川柯南忍不住低下头,眼中闪过失落的情绪,就在他想要再次开口时,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被海风携着,从远处掠过耳边。
“每天晚上。其他时候不要来打扰我。”话音未落,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人补充道,“我不负责腾教室,自己带清洁工来。”
光再次从男孩圆润的眼睛里闪出来,他将双手做喇叭状,声音里满是雀跃,“是!末光老师€€€€”
喊完后,江户川柯南亮晶晶的视线落在旁边那个嘴角带笑的男人身上,“以后就麻烦昴哥哥了!”
“......嗯?”冲矢昴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困惑地低下头去看他。
“毕竟你要负责打扫房间嘛。”小侦探满眼笑意。
想起那个残破不堪,不知道要打扫到什么时候的老宅,FBI的王牌探员第一次绷不住自己的表情。
武田大二就在此时赶来,在船尾找到了新鲜出炉的学生和清洁工。
“你们好,我刚才在目暮警官那里了解了一下情况。”武田大二这会儿倒是摘下自己的口罩,露出那张有着可怖疤痕的脸来,像是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他迅速解释了一下春日川€€吾职业的特殊性,“......麻烦你们签一个协定。”
两人都没什么异议,在签字时,江户川柯南的手指在纸张间无意识磨蹭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叔叔,春日川先生还好吗?”
武田大二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还在抢救。”
不知道情况。
男孩因为拜师成功有些雀跃的表情瞬间消散了。
“春日川先生出什么事了?”等武田大二走远后冲矢昴才皱眉问道,显然对那个在紧急时刻冲进来救人的警察先生印象深刻。
“被君度划破了喉咙。”说起春日川€€吾,男孩这才想起一个更重要的人,那个在轮船顶端被琴酒接走的人,“......他还杀了中道夫人,赤井先生,你之前见过君度吗?”
男人因为‘割喉’这个词严肃下面色,沉思许久后才开口,声音都透着一股浅淡的不安,“相处过一段时间。他的刀......有毒。”
江户川柯南猛地睁大眼睛。
“只要触碰到血,最迟六个小时后一定会毒发身亡。”冲矢昴一字一句补充道,“查不到任何死因,没有解药。”
看见对方极度震惊的表情,男人压下自己的惊愕,吐出安抚性的话,“他有两把匕首,毒只在其中一把上。”
不过这句话显然并没有安抚到小男孩。
江户川柯南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惨白下去,无数复杂的思绪在脑袋里旋转,击的男孩头昏眼花,有些固执的反问出,“没有解药吗?”
“很遗憾,男孩。”冲矢昴的话完全打破了他的幻想,“没有解药。”
也就是说,那位警官先生,很有可能无声无息的死在病床上?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抢救过来,等待明天去看望他的时候,在所有人都满怀希望的睡去时,悄无声息的在病房里失去呼吸。
男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冲矢昴告别,又是怎么回到船舱当中,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医务室门口。
单人隔间里,刚才掉进海里的那人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发半湿着搭在额前,手里还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热可可,露出的小半截手腕上有一圈红痕,看上去像是被人用力捏过后产生的。
男人垂着眼睛,细长的睫毛完全盖掉了眼睛的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到察觉到门口有人,他才转过头来,看清是谁后,男人脸上总算牵起了浅浅的笑意,“你怎么过来了。”
实际上他正在看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