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时,原本藏在衣服间的护身符滑了出来,坠在半空中,金属表面在太阳下反射出了刺眼的光来,吊坠位置除了那个据说放着开过光的平安符的长条形装饰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椭圆形牌子,上面不知道刻了什么字,在阳光的反射下看不太清楚。
“你......”岩间正对上那人闪着光的眼睛,半响说不出半句话来,一直等他真的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了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除的骂了句脏话,嘟囔着,“你他妈刚才不是话都不想和他讲吗?”
。
春日川€€吾刚刚到达天台边沿,将手搭在了那个横在两个厂房天台之间、可以作为联络桥使用的烟筒,尚未来得及确定其是否稳固,就感觉到地面震动了一下。
剧烈的震动,但是他所在的工厂并没有坍塌,爆炸点位于不远处的厂房,波及到了近处的一排高大烟囱,最外层的烟囱下方直接一点点崩裂开来,眼看着就要失去支撑。
它倒下的方向可不太妙啊......
要是落下去,一定会把那一片的电线都撞倒在地上,那个毫无安全性可言的电线只要接触到下层易爆气体饱和度的地方,带来的就是能把整个工厂夷为平地,还必定会波及到外围和山体的连环爆炸。
想到这里,春日川€€吾瞬间警惕起来,他快速的在四周寻找着可以阻拦住那个庞然大物的东西,最后锁定了不远处一排并没有被波及到的支撑杆。那似乎是意外发生后为了支撑建筑体而搭建的,因为里面危险的情况也不会有施工队长久停留,搭建的十分敷衍,在爆炸的波及下几乎摇摇欲坠。
上面的固定绳现在倒是大有用处。
男人原本已经准备踩上通往另一个天台的烟囱的脚步一顿,他转过头去一边往回退着一边寻着可以让支撑杆向自己计划里的位置倒去的角度,在他返回空荡的天台中间时,电线杆的背面终于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就是这里。
栗发警官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些许笑意,他有些勉强的举起自己受伤的手臂,平稳的握住**,对准了目标位置。
下一秒,男人脸色一变。
随着比刚才沉闷的爆炸声响,他脚下又震动起来,与刚才全然不同的频率让春日川€€吾瞬间明白过来,他的表情难看的厉害,只能先快速降低中心,半蹲在剧烈晃动着的平面上。
被第一次爆炸殃及的电线,在警官没看见的方向顺着建筑物的表面向下滑落,断裂处的火光蹭过他所在厂房的外壁,从整齐罗列着的透气窗外微微探进去,瞬间点燃了整层。
地面随着爆炸向下塌陷,他所在的平面变成了一个破裂的斜坡,栗发警官随着重力不受控制的往下方滑落而去,耸立在工厂边的建筑体随之倾倒,投下带有灰尘和死亡气息的阴影。
人在几乎要将自己笼罩在下方的庞然大物面前会产生本能的恐惧。春日川€€吾在建筑体落下的那刻就下意识往后方躲避过去。
再不开枪就来不及了。
他使劲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依靠疼痛在这种情况下冷静了下来。栗发的警官强迫自己违背了求生的本能,在向下塌陷的建筑体中停下了向后躲避的动作,用些微颤抖着的手重新举起了**,对准了刚才的目标连着射出了数发子弹。
高大的支撑架与建筑体几乎是同步落下,春日川€€吾在纷飞的烟尘当中看见了将倒塌的烟囱层层拦截住的绳索,和虽然被碰到了一些,看上去摇摇欲坠但并没有继续向下倒落的电线杆,这才松了口气,手忙脚乱的往后方撤离。
他没来得及往后方撤离多少,就感觉到从后方袭来的压迫感,他几乎是拼尽全力向前方跑去,却仍然没有逃出倒塌的建筑投下的阴影。
栗发男人控制不住的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嘶吼。
疼。
除了疼这个词外,他脑内几乎是一片空白。
从塌陷的建筑中刺出的钢筋随着重力压倒下来,在他还算及时的躲避下并没有直接贯穿男人的胸膛,而是从旁边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在刺穿了他的小腿肚后又深陷在废墟的缝隙当中。
因为躲避的动作,他转身跌坐在了地上,刺穿小腿肚的钢筋随着重力一点点向下落去,粗糙的表面摩擦着最敏感的血肉,等它终于撑着地面停下后,春日川€€吾已经疼到浑身都发着颤。
这下变成烤串了。
栗发男人努力扯了扯嘴角,原本想因为烤串这个巧妙的形容扯出的笑意因为疼痛变得格外扭曲。
他疼的嘴唇都惨白的颤抖着,一直等到习惯了这种凌迟一样的疼痛后才微微移动了一下身体,在撑着地板坐起来的那刻,小腿控制不住的细微移动了一下,拉扯着与钢筋相连的血肉又在粗糙的表面摩擦了一下,让他僵硬的停顿了一会儿,才真正坐起来。
很长的钢筋,前端还固定在倒塌了一半的混泥土墙面当中,剩下一半斜着戳到地上,变成了无法轻易移动的模样,春日川€€吾试探性的触摸了一下那根冰凉的铁,发现它没有丝毫可以被挪动的可能。
不能挪对方,就只能挪自己了。
想到这个唯一的解决方法,栗发的警官不住苦笑了一下,他用满是尘土的手蹭掉了自己额头上的冷汗,这才低头看起那处可以打上马赛克的贯穿伤。
这个角度实在太过刁钻,倒是没有伤到骨头,但是却是从骨头下方一点位置的小腿肌肉刺穿过去,如果真的想逃脱的话,他要把整个腿部的血肉都扯开。
春日川€€吾顺着这个办法想到了一些过于鲜血淋漓的场面,实在下不去手把自己的腿直接撕拽出来。
绝对会疼死的......
他疼的浑身都打着颤,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所谓‘疼的想死’是什么体验,没有之前出任务时都会备在身上的止疼片,分毫不差的疼痛顺着被研磨的血肉传递到全身,让大脑神经都突突的挑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挪动一下,就感觉原本已经麻木的疼痛又开始翻涌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钢筋又开始细微的抖动起来。
它抖动的幅度实在太小,要不是因为表面和栗发警官的血肉相连,任何一点点动静都会泛起成百上千倍的疼痛,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点细节。
春日川€€吾猛然从这种抖动中意识到什么,迟疑着向上抬头看去,固定着这根钢筋的混泥土墙从下方翻起裂纹,以极快的速度向上面裂去。
同时,地面又开始细微的震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护身符没有掉捏,那段可能表达的不太清楚,是原本放在衣服领口里,因为动作从领口滑落出来,坠在衣服外面了
第182章 明日绽放
地面的晃动, 不知道哪里连续发生的小型爆炸,和四周逐渐崩塌的墙体。
春日川€€吾感觉自己在一艘暴风雨中航行的船只上,但是汹涌的海浪比起混泥土块或是钢筋来说应该温柔多了。
他将自己蜷缩起来, 以最快速度捂住了自己相较于其他地方来说更脆弱的后脑,被随之而来的烟尘呛到闭上了眼睛。
随着坍塌一起落下的粉尘和碎块, 总之是很多冰冷而又坚硬的东西,栗发男人闭紧眼睛等待着所有从上方滚落的东西劈头盖脸的落下来, 却没想到比那些东西先落在他护着自己头的手上的, 是带着温度的手掌。
他的手背被一只比自己大了些许的手覆盖在下方,随后,比手还要沉的重量落在头顶, 像是有人将下巴抵在了自己的头上一样。
春日川€€吾瞬间睁开眼睛向前方看去, 还没来得及看清前面的情况就被迎面而来的灰尘迷住了眼睛, 他的眼睛本来就又大又圆,刚才因为惊慌睁的更大了一点,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受力面积,被灰尘刺得立刻又眯起眼睛来,生理性泪水从眼角挤出去,把全是血和灰尘的脸蹭的一大糊涂。
不用看, 光从即使阔别多年仍然熟悉的气味就能闻出来者是谁,他微微抽动了一下鼻尖, 在笼罩着自己的味道中变了脸色。
“你怎么回来了?!疯了吗!”他咬牙切齿道, 将本来护着自己头顶的手移下来胡乱蹭了几下眼睛, 这才重新睁开,在视线恢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及川往外面推, “你......唔!”
栗发警官带着明显怒火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小腿处的疼痛打断了。
钢筋频率越来越大的颤抖似乎预示了某种危机的来临。春日川€€吾挣扎着坐起来, 用尽全力伸出双手,护住了及川的后脑和头顶。
之后是早已预想过会到来的坍塌。断裂的混泥土墙,向下塌陷的地板,砸下的砖瓦残块,像是一场再有预谋的雪崩,在一场能将所有事物都掩埋的巨响当中,一切都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他在这场全线的崩溃当中,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用双手紧紧护住了将他牢牢按在身下那人的头。不知道什么东西,他也不想猜又哪些东西,在刚才那短短的几秒之内毫无秩序的光顾了他没有任何掩护的手背。
栗发警官唯一可以清醒的大概是,至少没有一块比较大的混凝土板砸下来,将他的手压在下面,或者说所有挡下过大过重的坍塌物的任务都被及川的身躯接下了。春日川€€吾用手护住男人的头,挡去了那些与钢筋泥版比起来微不可见的碎块,及川将他整个人都护在身下,用自己称得上壮硕的身躯扛起了所有落下来的东西。
谁都没意识到,这种姿势已经接近一个拥抱了。
刺穿小腿的钢筋被及川死死捏在手里,他在剧烈的摇晃中努力握紧了这个有着粗糙表皮的利器,拼尽全力让其维持在了还算稳定的状态,没有让它在剧烈的晃动中真的把春日川€€吾的小腿撕扯的血肉模糊。
单手将钢筋和连在两端即使碎裂成不算大的块状也仍然沉重的混泥土拎起来的及川手臂上全是因为过于用力暴起的青筋,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把腿慢慢往下放。”
春日川€€吾连忙配合着对方将钢筋放下的动作,将自己被贯穿的小腿往下慢慢放去,在钢筋两端的混泥土块终于找到支撑物,平稳落地后,及川才松开自己被磨出了道道血痕的手。
四周黑的像是夜晚一般。所有倒塌下来的东西压在上方,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牢笼,他就在及川靠身体开辟出的,唯一一片没有被掩埋的安全区当中。
“我根本不需要你来救。”栗发男人道,他原本带着怒意的视线被语气中的颤抖击溃,让这句话原本锋利的尖端抖动成了奇怪的曲线,他咬住下唇,这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了一些,“你一直是这样自以为是吗?”
他说着刺人的话,却不敢把自己被之前不断落下的残块砸的满是血的手从对方的头上移开,春日川€€吾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坍塌下来的东西压在及川的背上,男人撑在他头边的手臂一直在发着颤,连同满是肌肉的身体一起,但是却丝毫没有让自己往下压一点。
疼吗。
他在心里问道,之后又很快给了自己回应。
怎么可能不疼呢,混泥土板砸下的力道就能将他的五脏六腑震裂,在内脏受损的情况之下,只要是发力就会牵连到溢血的内里,牵扯出连绵不绝又锐利的痛苦,及川现在完全是用蛮力,用自己的身体支撑起了所有的重量,怎么会不疼......
及川看着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以为是”这个词他很多年前就一直在听,当他决定要把警方引到这个混乱的小巷当中时,他就听了整整一天的自以为是。
‘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自以为是的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推给我,我根本不需要这些......’
‘你为什么要自以为是的替我做决定?!’
刚到他胸口高的男孩,眼中像是燃烧着火,但是及川并不会被这样的火光烫伤,他端着自己几年都不变的冷淡态度,反问他想要什么。
当他问出这句话时,对面的男孩愣了许久,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这个问题又不了了之了。
那时候,及川只当他是什么都不知道,被关在连光都透不进去的房间里这么多年,他大概早就忘记之前和外婆生活时是什么样的光景,不知道外面正常的世界比他们这个地方好多少,所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愿意走。
他带着家长的那点武断,给自己的孩子安排出了自己看来最好的道路,现在回想起来,比起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男孩倒像是有了答案,却不愿意宣之于口。
“你那天。”及川开口时声音很是沙哑,他甚至无法做到大声说话,些微的气音从口中溢出来,反而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柔和。让他变得真正像是在和自己的孩子说话的父亲一样,“想说...想要什么?”
这个话题转变的实在是太过迅速了。
春日川€€吾没有连接上对方的脑回路,在黑暗之中愣愣的泄出一句‘啊...?’,后者这才意识到,他问出的这句话有多突兀,于是男人将快要溢出的血腥重新咽了下去,补充道,“离开的前一天。”
栗发男人这才想起来那次的争吵。他抿了一下嘴唇,在及川的目光中将原本想要质问或是骂出的字眼都咽了下去。
他说不出自己现在还是什么情绪,在死亡面前,久远的恨意和气恼都烟消云散了,余下的散不开的部分被死亡这个字眼无限放大拉长,改变形状,变成了尾韵余长的苦味,和不甘、恐惧和其他的什么交融在一起,让他鼻尖发酸。
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明明每一天都撑着头看向被钉死的窗户,想象着在外面晒着太阳乱跑时的样子,或者回想着尚在外婆家时和邻里家的孩子玩闹的模样,却在自由终于快要到来时死活都不愿意离开了。
他当时想要说的答案是什么?有什么东西是比阳光、正常的生活、不再单调的菜肴、可以随时打开窗户的房间、新的朋友和一切只要出去后就能得到的,好的东西还要重要的,让他拼命想要留下。
“我想......”春日川€€吾的声音里都打着颤,话尾的声音不住变得有些含糊,有点像在撒娇的小孩,他吸了吸鼻子,几乎是立刻回忆起了那天的场景,阔别了十余年的情绪又翻涌上来,“一直和你一起。”
唯有这个当时十四岁的男孩说不出口的答案。
“在哪里都行,一直待在家里也好,我只想一直和你一起。”
就在那个狭小的家里。昏暗又寂静的地方,但是每天睁眼会有一条颜色像面包一样的小狗用自己湿漉漉的鼻尖来蹭他的侧脸。他坐在铺着厚毯的地板上,用自己尚有些稚嫩的动作给很少回来的雇佣兵包扎伤口时,后者会借着他所有注意力都在伤势上时沉默的看着他,抬起能活动的那只胳膊,用自己粗糙的指腹去蹭他柔软的侧脸。
从未想到过的答案。
及川一时有些愣神,随后,他从喉咙间溢出些许笑音。
男人仍然想不明白对于春日川€€吾来说,那个透不进去任何一点光线的房间和自己这个几乎没有尽到过任何责任的父亲到底有哪一点值得留念,让他愿意放弃其他所有的东西,停留下来。
但是及川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认真,和里面不掺杂任何其他东西的纯粹的情感,这句话足以将这个已经四十九岁的男人从内到外都击溃、消融成柔软的一塌糊涂的液体。
他将手臂努力往里面移动了一点,顺着自己孩子毛茸茸的栗色卷发向下,最后贴在了后颈上,男人用自己满是茧的指腹和手心一下下磨蹭着他后颈处细嫩的皮肤。
安抚一般的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
“对不起。”他认真道。如果这就是男孩当时说不出口的答案,那自己的决定大概完全辜负了他不知道因什么而起的、浓烈又单纯的爱意。
也许当时让他留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等少年将自己教的东西学个七七八八后,一直被黑布和木板蒙住的窗户大概也可以打开了,他会看着那张和熏奈子一模一样的面容一点点张开,带上属于男性的棱角,也会带已经长大的少年去见岩间,后者大概会直接被吓得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被自己带大的孩子可能也会成为雇佣兵,但是因为病症,他大概不会愿意让对方接触这种事情,那做情报工作也不错,比雇佣兵安全,岩间也可以教他很多东西。狭小的房间渐渐挤不下两个人之后,他们应该会换住所,选一个阳光更好一点的地方,有足够的空间,或许还能多养两条狗,反正那一片外面的流浪狗随处都是。
想到这些,及川不住扯了扯嘴角,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和你在一起’这个答案可以盖过那么多其他的选择。但是...但是,比起那样的生活,他还是‘自以为是’的,更愿意看现在已经成为警察的春日川€€吾,眼眸闪着光的样子。
“...你现在...过得开心吗?”男人问这句话时,没有意识到自己用的词汇幼稚又有礼貌到了岩间听见都会以为他是冒牌货的程度。从灰色地带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及川在接回男孩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克制自己不要在他面前吐出任何粗鲁或低俗的脏话,甚至因为和一个有些天真烂漫的孩子待久了,在不经意间会学习他们那种说话方式。
总之,这句话无论是语气还是用词都十分不符合他的性格,此刻却没有人在意这些了。
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