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一愣:“你这……已经想出来了?”
骆时行微微一笑:“仓促之间写的不好,还请陛下品评。”
他沉吟半晌便念道:“春水澄清见发毛,锦鳞行处水纹摇。岸边人影惊还去,时向绿荷深处跳。”
武€€听后若有所思说道:“四句没有一个鱼字,却活灵活现的表现出了鱼的模样,写得好,赏!”
骆时行起身谢了商,看上去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样子。
武€€多看了他两眼,虽然上次在宴会上骆时行也曾经出口成章,但无论多少次,武€€都会觉得新奇。
感觉这孩子写诗不仅迅速而且风格多变,武€€身边也有许多专门写诗的人,就是为了讨她欢心,那些人都有自己固定的风格,哪怕想要突破自己也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是谁写的。
可是骆时行……把他所有的诗都放在一起压根就看不出是一个人写的,武€€越发觉得这孩子有意思。
如果骆时行知道武€€的想法,恐怕还要叹息一声,他抄了好多人的诗,每个人风格都不一样,当然风格多变了。
比如说刚刚的那首《鱼》,就是北宋欧阳修所写,之前的更是除了唐朝哪个朝代的都有。
武€€觉得有意思,张昌宗觉得后怕,而从来没见识过骆时行出口成章的李旦则已经震惊了。
不仅仅是他,他的儿子们除了最小的两个也都很震惊,就算是年仅九岁的李隆基似乎也明白出口成章的含金量。
李家几个孩子反应过来之后更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这些孩子身上看不出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尤其是李隆基估计看到的都会以为这孩子长大了会是个文艺青年,谁能想到这还是个狠到能在皇宫杀得血满衣袖,然后出去接自己父亲入宫的人呢?
李成器和李成义年纪大一些,比较含蓄,唯有李隆基年纪不大不小,懂事又没那么拘谨,一路跑到骆时行面前眼睛闪亮亮地看着他:“骆侯,我要读多少书才能像你一样写诗写得又快又好呢?”
骆时行看着他笑了笑:“读书嘛,差不多就行,实际上我没读过多少书,唔,你九岁了,我当初读书读到你这个年纪,后来就再也没读过了,当年我比较顽皮,父亲管教我也不是特别严厉,所以我读书可能还不如你多呢。”
这一点骆时行是可以肯定的,他的阅读量肯定比不上现在的李隆基。
李隆基显然有些不相信:“不可能,没读过书怎么写得出那么好的诗呢?”
骆时行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十分哥俩好地说道:“写诗看得可不是读书多少,而是看你对这个世界了解几分,有没有认真观察过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当然不是说一点书都不读,只是读书多却不认真体会生活的话,只会让诗词流于匠气,写出来的诗整体没问题,却并没有打动他人的力量。”
李隆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要怎么观察生活呢?”
骆时行说道:“有些事情啊,要自己去体会才行,比如说我在岭南时写的诗是因为我亲眼看到了百姓们的日子是什么样的,甚至我也有过那样的日子所以才能写出来,真正论起来,写情要真情实感,写景要观察入微,你要想写人呢,就要去看人间百态。”
李隆基一脸的似懂非懂,骆时行心中叹气,算了,也不指望两句话就能让李隆基改了性子,更何况人是会变的。
现在的李隆基跟以后的李隆基不一样,不过骆时行总觉得,年幼时候的影响很大,通过历史记载就能看得出,李隆基这个人重情但也薄情,这两种都是分人的。
他只是想给李隆基灌输一种思想,虽然未必有用,但万一呢。
可武€€和李旦却都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李旦是觉得盛名之下无虚士,骆时行能说出这些话可见他在这方面造诣之深,相较而言,他所说的自己没读过什么书都不算什么了。
读书死记硬背没用,还是要学以致用。
而武€€……想得似乎更多了一些。
等到晚膳结束,武€€看着李旦说道:“四郎带着大郎他们先回去吧,无咎,你留下。”
李旦顿了顿,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骆时行。
骆时行心里也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什么武€€还不放他走。
快放他回家啊,家里大猫都要等急了,万一他一着急拆家怎么办?
然而很快他就察觉出了不对,武€€居然把所有人都摒退,除了心腹宦官宫女,一个都没留,张氏兄弟都退下了。
这是要干啥?
等人都走了之后,武€€看着骆时行问道:“朕有意立太子,爱卿觉得谁更合适?”
骆时行:靠,送命题!
第409章
骆时行整个人都懵了,显然没想到武€€居然会问这个问题。
他抓了抓头说道:“臣……臣对朝中了解不是很多,不敢随便发表意见,陛下可曾问过宰相们?”
他记得是狄仁杰劝动的武€€,如果武€€已经问过狄仁杰,那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说自己的想法,如果没有……他就要小心一点了。
武€€轻轻摇头:“朕目前只问了你。”
骆时行:……
他要不要谢谢女皇陛下看重?
骆时行纠结了一下,他其实不太摸得清武€€的想法,唯一知道的就是武€€现在也很摇摆不定,但她摇摆不定就意味着在这件事情上很可能喜怒无常,你说得再有道理也没用。
这种时候他其实可以用很万金油的回答,比如说陛下眼光独到,选谁都一定是明主啦,反正就是以武€€的想法为圭臬,不说出自己的想法。
但是……这同样也是一个机会,狄仁杰劝说武€€的话,武€€可能会把庐陵王召回来,但骆时行觉得李显当个富贵闲王挺好的,皇帝就算了吧。
他在那里垂眸沉思,武€€也不着急,就那么静静等着他。
半晌才看到这孩子似乎鼓足勇气一般,抬头看向自己问道:“陛下,臣斗胆直言,还请陛下莫要生气。”
武€€听后好笑问道:“你只是让朕别生气,为何不请求朕不罚你?”
骆时行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臣有的时候说话不懂得迂回,被李先生他们念过好多次,臣倒是不怕您罚我,说错话就该罚嘛,臣就怕把您气到。”
武€€换了一个十分放松地姿势说道:“说吧,朕不生气。”
武€€经历的事情多了,现在太子人选也就那么几个,无论骆时行选谁她都不可能生气。
骆时行果断说道:“臣觉得,魏王和梁王是最不合适的。”
武€€挑眉:“你跟武承嗣不是很要好?”
骆时行认真解释:“臣跟魏王的交情不能跟天下大事混为一谈,魏王作为朋友很好,但他不适合当皇帝,更何况……他当皇帝也很有隐患,据臣所知,过继的皇子在当上皇帝之后都会追封自己的父母,更不要说两位大王是陛下的侄子,过继都不合格,到时候他们会追封自己的父母,然后可能会尽全力减少陛下的影响,或许再过几代,史书之上再无陛下的记载,可能自己的两位大王得到了皇位。”
武€€面色一沉:“没有朕的记载?他们敢?”
骆时行说道:“他们是陛下的侄子,尊敬陛下爱戴陛下自然是不敢的,但谁能保证以后呢?万一有人觉得自己的先祖从姑母手中得来皇位不太光彩呢?子孙后代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武€€皱眉,却并没有发怒只是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在庐陵王和皇嗣之间做选择?”
骆时行坦然说道:“对,他们毕竟是陛下之子,陛下是他们的母亲,无论如何他们都无法抹杀陛下存在的痕迹,甚至都不能过多修改,否则便是大逆不道,孝道压的住他们,但是魏王和梁王对陛下却并不需要多么孝顺。”
武€€抬眸看着他,脸上不辨喜怒又问道:“那你觉得谁更合适?”
骆时行果断说道:“皇嗣。”
“说说看。”
骆时行轻咳一声:“庐陵王对妻子有些言听计从,若庐陵王妃是贤妻,自然是一段佳话,而且庐陵王远离中枢多年,皇嗣虽然也深居简出,但毕竟还在东宫,而且皇嗣看事情比较透彻,他能从大局出发考虑事情,庐陵王……怕是欠缺一些。”
武€€不为所动:“你与庐陵王未曾相交,如何敢这般信誓旦旦?”
骆时行心说我是没见过他,但我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事情啊。
可惜这话不能说,骆时行只好说道:“其实……臣也是有私心的,臣与皇嗣交好,与太平公主交好,庐陵王回来,太平公主什么样不好说,皇嗣肯定会尴尬,就算是太平公主……可能也要委屈一下,毕竟庐陵王妃在庐陵王当年说出将天下送给岳父都不曾劝阻,足见其骄纵,一个骄纵的皇后和从小娇生惯养的公主……臣担心……”
武€€面色这才严肃起来,骆时行说的那些什么天下大势,在她这里并不算什么,这俩儿子的能力在她看来是伯仲之间,而从婆婆的角度看,两个儿媳妇也都差不多,但是太平公主才是她的心头宝。
一想到女儿要给韦氏那样的女人行礼,武€€便有几分不悦。
骆时行仿佛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一样说道:“臣多嘴,陛下作为公主的母亲自然更会为她打算,就如同前朝的独孤皇后一般,还请陛下原谅臣的出言不逊。”
独孤皇后?
武€€一开始还不明白骆时行为什么提到这个人,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懂了€€€€独孤皇后废过自己的长子。
当年独孤皇后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子杨勇本身的确不怎么样,但这也不是一个母亲废掉自己儿子的理由,还有一个理由则是杨勇当时宠爱的是一名舞姬。
那架势估计等他登基为帝,怕不是要把原配的皇后之位给废了,立舞姬为后。
那真是死了都闭不上眼睛啊,再加上小儿子更加聪明伶俐,这个儿子不能要。
武€€如今的情况跟独孤皇后也很像,年长的儿子软弱又糊涂,年幼那个儿子说不上多么厉害,但至少听话,性格也温柔,不会对哥哥不好。
武€€心里慢慢有了成算,便缓缓点头说道:“朕乏了,你且退下吧。”
等骆时行走了之后,武€€才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她刚刚是让骆时行在武氏兄弟和李氏兄弟中选,怎么说到最后完全刨除了武氏兄弟,甚至连她都被带进去了呢?
武€€回想了一遍她跟骆时行的对话,微微一笑,打算再看看。
而骆时行坐上回家的车之后,整个人都长出了口气,今天这一遭可太难了,皇家的家务事真是轻易别掺合进去。
他如今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武€€的想法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左右的,你能劝她,能讲道理,但不能觉得自己能左右皇帝的想法,那样就等死吧。
骆时行回到府邸的时候一下车就看到程敬微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见到他从车里出来立刻过去伸手将骆时行扶下来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程敬微虽然这么问倒也没太担心,停留这么长时间肯定吃了一顿饭,皇帝既然留饭了那就必然没什么问题。
骆时行左右看了看,此时已经很晚了,其实已经过了宵禁,不过宵禁这东西挡不住权贵,只是大家都喜欢在自己家里玩耍多过跑街上来溜达罢了。
既然没人,他索性直接伸手揽住程敬微的脖子哼哼唧唧说道:“累死了。”
程敬微将披风裹在他身上然后打横抱起他一路回了侯府,跟在程敬微身后的王安同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不存在,进了侯府之后立刻带着人闪人了。
反正他家两位郎君凑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会喊人过去伺候,不用担心他们不在周围会被责难,反而他们若是打扰了那两位,就等着挨收拾吧。
骆时行把脑袋搭在程敬微的肩膀上小声说了今天的情况,程敬微挑眉问他:“你很喜欢皇嗣?”
骆时行说道:“也没那么喜欢,但是真要选我还是选皇嗣,我觉得能把儿子教好的人,本身一定也很好。”
睿宗这个谥号充分体现了朝臣对他的看法,或许在后世人眼里觉得李旦没有担当。
但在骆时行那里恰恰却是他有担当的样子,李旦的确可以跟他的母亲死磕,但大概率是磕不过的,而他死磕倒是爽了,妻儿该怎么办呢?
当然个人有个人的看法,哪怕李旦跟李显两个人不分伯仲,为了减少政变次数,还是让李旦直接上位得了。
政变消耗朝廷消耗国家,不是什么好事。
程敬微摸了摸骆时行的额头,发现他已经疲惫地半闭着眼睛,便也没多说什么。
骆时行是真的累了,有的时候脑力劳动比体力劳动还要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他就决定今天什么都不做,在家里放松一天。
正当骆时行打算问程敬微今天做点什么放松一下的时候,门房匆匆赶来说道:“郎主,魏王殿下来了,看上去好像有些生气。”
骆时行叹了口气,让人把武承嗣请进来。
正如门房所说,武承嗣的确不开心的样子,沉着一张脸,坐下来之后喝了骆时行两盏蜜水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骆时行受不了问道:“你跑我这里来是喝水来的吗?”
武承嗣猛地抬头看向他愤愤问道:“本王以为本王待骆侯不薄。”
骆时行有些莫名:“当然,我有许多事情都是仰仗魏王才得以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