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野志保在搬家后的一个半月突然得知,自己的姐姐宫野明美脱离了组织。
姐姐不是天才,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一直作为最底层的外围成员,被组织严密地掌控着,起的是保证她忠诚的作用。
宫野志保下意识与姐姐保持着距离,姐姐与她牵扯越多,知道得越多,处境就会越危险,她自己没法摆脱组织的控制,但她曾经默默地祈祷过,要是姐姐能丢下她逃走就好了。
可这是不可能的,她们逃不开黑暗中密布的蛛网。
宫野志保做梦想不到,监护人说猜到了她真正的愿望,是真的,他还说要为她把愿望实现,也是真的。
接到姐姐报平安的电话时,小女孩的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半晌才怔怔地想:
他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一个接受了命令,不得不照顾她的研究员而已……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些?
他是悄悄办成的这件事吗?这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实现的愿望,如果被发现,如果被“那些人”察觉……
疑惑不解,还带着说不出的担心与焦急。
另一边,姐姐在电话里语气还算轻松地说,她的名字已经在外围成员名单里清除了,如今换上了新身份,在一所最好的大学里读书,短时间内是很难再见面了,但志保完全不用担心她,她过得很好,帮助她的克托尔先生说,以后会想办法让她们见面。
姐姐还说,克托尔先生是很好的人,虽然很遗憾,只匆匆见了一面,可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想要帮助她们姐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替没有头绪的她选专业的时候,克托尔先生本来选的是经济学,等她去报道才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经济学的隔壁专业……
“其实我学什么都无所谓啦,只是有些惊讶,克托尔先生原来是那种很喜欢给人惊喜的类型?”
“……才不是。”
“咦?”
“……他就是一个总喜欢不打招呼突然袭击、根本不管别人跟不跟得上他的念头、比天气预报还要变化多端的怪人!”
“噗……”
“?”
“看来,他对志保真的很好,志保也很喜欢他呢。就是,某个人啊,要不要稍微的、放宽一点点的介怀试试看?”
“……”
才没有介怀……行吧,大概,确实有一点点。
虽说被冷不防打破心防只经过了一个半月,但,好像很简单的亲近,还是用了一年的时间才算突破。
宫野志保在慢慢观察,仔细小心的审视。
当她躲在门扉之外,半自觉半无意地向红发青年逐渐靠近后,就有了新发现。
红发青年抬起什么都没有的手腕,确认并不存在的“时间”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从一天几次延续到一天十几次,乃至于更多,这个行为已经形成了融入本能的习惯,他没事就会下意识地抬手,神色自若地看一看——但次数还是太多了!多到让宫野志保莫名心慌意乱的地步。
她不明白源千穆到底想确认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到,他像是把这个举动,当做了某种提醒。
而且,他的“确认”,似乎逐渐出现了不好的结果。
以前确认完,他会开心地说要做这做那,现在他的情绪全然隐藏了起来。
以小女孩的阅历,还解读不出他眸底深处的晦暗情绪。
但在她早熟加上敏感的性格,在最关键的时刻,帮助她略微触碰到了监护人的内心情绪。
虽然只有微乎其微的一个小角落。
源千穆开始照顾她以后,最初是以普通研究员不可能有的悠闲姿态待在家里,划掉不按常理出牌的日常乱来,他坚持得最久的事,是压着她锻炼身体。
宫野志保对锻炼略有微词,可想到生病后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只是腹诽了几句便乖乖听话。
源千穆给她的锻炼计划十分合理,不会累到影响她一天的精神状态,连带着一日三餐也变成了营养膳食,虽然大多时候是外送,但偶尔源千穆也会下厨,说实话,他的厨艺如他所说的那样一般,不过随着时间精进,也提升了不少就是了。
定时定量锻炼,出门乱逛,再加上冷不丁谁走就走的旅行计划——这是宫野志保一年来的日常,却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忍到冰山都不禁愤怒融化的那一天,小小的天才忍无可忍,终于找上了当事人。
地点是当事人的书房。
比她的书房空旷,装修也简单很多,没有后来先后塞进来柔软坐垫和蓝色抱枕。
在她敲门进来之前,电脑是关闭的,红发青年坐在书桌前,微微偏着头,看向最近书架上那本快要歪掉出来的书,不知道在想什么。
“源先生。”
“志保,来了吗。”
听到的回应嗓音浅淡,怎么会有种,他早知道她会来敲门,所以并不意外的感觉?
宫野志保压住心头跳动不停的怪异,维持了一年的疏远距离,被她谨慎地一步步缩短。
最终,她停在了红发青年的身前,仰头看向也正低头注视下来的男人。
“……”
“怎么了?”
宫野志保定定地盯着红发青年的脸。
仿佛下定了决心。
“我收到交易的报酬了,确实是我最想实现的那个愿望。”
“嗯……不是说好了,不用告诉我吗?”红发青年投来的眼神略带意外,但也有笑意浮现,“告诉我以后,你就少了一个许愿的机会了。”
“我只有那一个愿望。”
她斩钉截铁的回答,似让本在含笑聆听的青年蓦然失神。
又出现了。
仿佛已经知道了结果的感觉,仿佛这一刻,他又将真正的想法严严实实藏了起来的感觉。
源千穆对她很好,可跟一开始说好的“交易”内容可不同,他只是单纯地履行着照顾她的责任,完全遗忘了从她这里等价交换,就像是又临时改变主意,想故意避开那个结果一般。
不过没关系,宫野志保只是一个小女孩,所以她有名正言顺任性,不在意成年人想法的特权。
“我收到了报酬,现在该你了不是吗,就算我是未成人,自己接受的交易,当然要好好践行。”
小女孩用她充满冷静的蓝眼睛望着他,平常的淡然语气,却像在刻意强调:“我该上的课都上完了,该看的书也都看完了,最匮乏的是实践操作,如果你能尽快安排我到研究所实习,我会很感谢。”
“……”
红发青年没有立刻回答。
宫野志保看着他下意识想要抬起手腕,但在半途,她快了一步,迅速把那只手腕抓在自己还很娇小的手心里。
——二十三四岁的成年男人,手腕却是这种触感吗?
她冷不丁得到的触感,比皮手套的表面还要冰凉,若不是这次凑近了看,她都没注意到他掩盖在衣袖下的皮肤是如此苍白,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各种困惑一时堵塞住思绪,又不能尴尬地僵在这里,宫野志保只好定下神,用尽积攒一年才攒够的勇气,努力不露怯地道:“你是我的监护人,应该会说话算话,按照交易时定下的规则,让我提前参与研究——对吧,源先生?”
“……”
“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不履行交易呢。”
“延误了时间,我很抱歉。”
千穆将被她紧张握住的左手轻轻挣脱,却只是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你是一个好孩子。”
“我、我只知道要讲信用。”小女孩在极力地掩饰自己,不让别扭但又有点小满足的表情显露出来。
在宫野志保的视角,红发青年一昧关心却若即若离的态度,是因为她迟迟不愿托付信任,那么只要她稍微走近一点点,应该就没事了。
事实却并非如此。
千穆对自己做出的任何决定,都开始产生起了质疑。
他不确定每日每时的每一个举措,是否都出于自己真正的意志,所以必须时时提醒自己暂停,时时查看剧本,凝视手腕正是提醒自己强制将意识脱离的暗示。
将宫野志保成为自己助手的进程推延,便源于他这频繁不断、无休无止的自我审视。
换成他人可能早就难以忍受,甚至因神经衰弱而崩溃,但千穆没有。
他很快就适应了起来,习以为常后,不但没有感到疲倦,反而血脉深处,一股腾涌狂涛的冲动似在复苏——仿若某种愈演愈烈、永不熄灭涌动着的挑战欲。
他不会被关在盒子里,谁也不会知晓他全部的想法。
宫野志保的主动向前,倒是提醒了千穆一点。
他现在这慢悠悠的“对抗”,只是掀不起浪潮的小打小闹,根本不算真正的对抗。
就算只是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助手是需要的,研究也要继续进行。
在被温柔的海水溺死之前,他会耐心地,安心地等待。
——可是。
看似正常,也自以为正常……正是他一步步踏入偏执的开始。
……
自那次说开之后,千穆和自己的小助手越加熟悉了起来,两人的相处模式也发生了神奇的转变。
最直观的改变体现在称呼。
宫野志保对千穆的称呼,从最开始的“源先生”变为“源哥”,度过了蜗牛百米赛跑般的艰难用时,可从“源哥”过度到“千穆哥”,几乎没遇到多少坎坷,相当自然顺滑地就变了。
大抵是千穆带着她进了实验室,手把手教她熟悉用具取材,她又飞速沉溺研究无法自拔后的某一天。
源哥从早上开始就不见人影。
不,准确的说,宫野志保从昨天晚上起,就没见到他的人了。
他领她在父母留下的研究所低调实习时,虽然基本不跟那里的同时交流,但至少生活习惯还是正常的。
等到她进步神速,在半年内就达到了能给他当助手的水平——源哥就开始神奇地,放飞自我了。
他们现在待的研究所,是据说源哥得到高层支持,悄悄在偏僻郊外建的秘密研究所,知道这个研究所所在的人不超过五个,他们在这儿可以关上门安心做实验,完全不怕被人打扰。
宫野志保起初还松了口气,在银色子弹研究所实习的时候,她跟在源哥身后,虽说不需要与那些大人产生交集,但压力还是有些大,她也不喜欢那里的氛围,换个绝对安静的环境是好事。
结果到了秘密研究所不到一周,让她惊愕得想打电话报警的恐怖事件发生了。
源哥!
那个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一年半,从来没有晚睡晚起过的男人,竟然破天荒地熬了夜!还熬到了凌晨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