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明知结局的男人反而笑了,径自从大衣口袋中取出爱枪,放入BOSS伸来的手中。
千穆五指相合,握住了这支并不陌生的伯莱塔手枪,隔着一层手套,感觉不到金属的冰凉。
他没有立刻开枪,先缓慢地打开弹匣。
曾经他邀请Gin陪同自己参加“音乐会”时,便提前在车上,替男人查看剩余子弹的数量,这次也是同样的动作,他略扫一眼,就看到弹匣中少了两颗子弹。
轻轻垂眼。
千穆从模糊的记忆里,寻找到了昏迷不醒时听到的两记枪响。
将弹匣推回,他在Gin毫无恐惧的目光直视下,将伯莱塔换作左手随意地捏着,连冰冷阴翳的神色都全部洗去,转瞬间变成了面无表情。
“Gin,你实在是个很让人没趣的男人啊。”
千穆重新向Gin伸出手,这次是要拉他起来的意思了。
Gin当然没有真的就此借力起身,以BOSS现在的体力,他但凡稍微用点力一拉,站着的那个人绝对会被拽得撞上墙。
于是千穆换了个动作,把枪塞回男人的大衣口袋,习惯性地顺手拍了拍,也没介意Gin不给他面子,自己就站起来了。
不再费心伪装的好处很快显现,千穆下一秒便踉跄着后退半步,在Gin的及时搀扶下坐回床边,也懒得再跟这个某种层面相当死脑筋的下属客气:“营养剂在外面冻库第三层的架子上,帮我……取两剂。”
他刚醒便是浑身酸痛无力的状态,更别说还立马来了一场活动幅度颇大的动作表演,此时累得不行,胃疼得麻木,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撑不过几分钟又得晕沉过去,只能抓紧时间交代。
Gin立即动身去取营养剂,可走了两步,又被强打精神的千穆叫住:“不要联系贝尔摩德,今天的事,不用告诉她。”
“……”
Gin变回了那个不对BOSS的言行发表意见的沉默男人,即使他心里可能并不认同。
“还有……”
千穆还没想到自己补上的这句话,有多像背地里犯错不愿让家长发现,反正他坚持要对贝尔摩德隐瞒到底。
这时他险而又险,想起了被Gin忽略得彻头彻尾的一个人。
“志保呢?应该是她……叫你来的吧,她人呢?”
Gin:“……”
千穆:“……”
BOSS和他的得力下属无言对视了几秒,只能将脑子里压根没有可怜小孩存在的下属原谅。
千穆已是满脸倦色,单手抓着床沿,强忍住心脏加速狂跳的不适感,竭力嘱咐道:“你……营养剂不急,先把她安置好……送她回楼上的房间。”
“对不起,BOSS,您的身体更重要。”
千穆:“?”
正式接纳这匹忠诚的狼还没到五分钟,居然这就不听话了?
然而,现在想反悔或是追究,精力和身体都不允许。
千穆最终只能认了,勉强灌下营养剂和半杯温水,让消耗过度的身体略有所恢复,他没来得及再嘱托Gin对志保温柔点,眼睑便不知何时垂下,再度睡了过去。
千穆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
光补觉休息还不行,他这次实在是乱来,睡醒之后刚想起身,重新投入漫无止境的实验中,就被忠诚下属强行挡了回去。
Gin守了他一天还不够。
这个将全组织的希望抗在肩头,公务极其繁忙的男人,为了盯紧放飞自我的BOSS不再乱折腾,竟然在地下研究所又守了两天,宁肯坐在BOSS床边发邮件,远程指挥下属代他干活,也坚决不回去亲自监督。
千穆第二天刚走到实验室门口,先是欣慰地发现,被乱枪打烂的门锁换成了密码锁,然后就茫然地发现,他居然开不了门。
因为Gin没告诉他密码。
Gin还顺便把宫野志保的实验室门锁也换了,密码是多少,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
千穆:“……?”
BOSS很震惊。
BOSS觉得这不行。
Gin是不是翻天了,只有BOSS指哪儿让他打哪儿,哪有BOSS想做做实验活动活动,却被下属把门给锁了的道理。
但当他把不务正业的Gin叫过来,试图让这个翻天下属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
Gin完全没为自己解释。
他只是拿出了千穆早上做的简略身体检查的结果,摆出了连BOSS本人也无法反驳的事实:BOSS,您之前操劳过度,至少需要调养一周以上才能完全恢复,所以,现在还不能劳累。
“我知晓您的研究要紧,但请您至少休息三天。”
“……我已经是有自我判断力的成年人了,Gin。你的意思我知道,这次只是意外,我以后知道注意了,你不用——留在这里盯着我,我会注意的,你有很多事情需要亲自处理。”
“与您的健康相比,那些事无关紧要,请您放心,您的麾下,并不缺能办事的人。”
“……”
“BOSS,如果研究所蓄养的废物们,不能为您提供足够的帮助……”
“不用,不是他们的问题。”有一分沉寂从赤眸中透出,却很快消散。
“……很抱歉,BOSS。”
“有什么好抱歉的,你已经把我要干的活都接过去干了,难道还想加一条,再帮我做实验吗。”
千穆勾了勾唇,开了一个大概Gin不会觉得好笑的玩笑。
他对Gin的权限虽然放开了一半,却不会再往深里提及,Gin也难以理解这个话题的沉重,所以,到此为止。
“你要留在这儿……就留吧。”
反正待处理的事物堆积如山,要加班收拾烂摊子的人又不是他。
千穆躺在床上,将嗟叹隐没在口中,把自己往靠枕里挪了挪。
Gin说得很对,再怎么焦虑也不能把身体搞垮,他之前,的确本末倒置了。
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他闭眼,忽又问道:“我能问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吗,怎么会把志保吓成那样?”
Gin:“?”
Gin也有点疑惑。
在他看来,他什么涉及“恐吓”的举动都没做,虽然不觉得那丁点大的小丫头能有多大用处,但好歹是BOSS带在身边的宠物,他的行为举止已经很收敛了。
——没错,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当着小女孩的面肆意开枪,用眼神把她钉在原地不许跑,再突然把睡着的她吓醒,一路提着扔进房间,第二天又当着她的面,把千穆哥和她的实验室给封了……而已。
宫野志保整个人都不好了。
Gin出现以前,她是冷淡警觉的小动物,Gin出现以后,她浑身炸毛惊慌失措,绝不跟Gin出现在同一层楼。
现在Gin在底下的研究所,宫野志保就躲在楼上的房间,等Gin上来准备三餐,她就火速蹿到楼下,冲进千穆哥的房间,躲在红发青年的目光所及之处才能安心。
她大概以为,Gin把实验室一封,便意味着千穆哥和她没有继续存在的需要了,随时可能被杀人灭口。
千穆只能抱住她安慰道:“他想处理掉我们早就动手了,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别怕,我们吃的饭都是他做的呢。”
宫野志保被Gin震慑到逻辑错乱,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那就是、这项研究很重要,他暂时不打算……千穆哥你只是一个研究员……”
千穆:“唉。”
为什么都到这地步了,这孩子还坚信他是普通研究员呢,哪个普通研究员敢吃Gin大哥亲手热的饭。
——不过小志保,你也没少吃啊。
没办法,从来没哄过受惊小孩儿的千穆,只能拖着修养中的身体抱抱她,拍拍背,顺顺毛。
被摸了很久的头以后,宫野志保忽然脱掉鞋子,慢吞吞地爬上了床,膝盖压住了被角。
小女孩蓝得清澈的双眼定定凝望他半晌,终是下定决心,小心翼翼贴上来,抱住了他的手臂。
“千穆……哥……”
“嗯?”
“……你瘦了好多。不要再熬夜了,也不要再不吃饭了。”
“嗯……抱歉啊,明明是照顾你的大人,却害你担心,这次还被你救了呢。我保证,不会再这样了。”
“……那你不开心的时候,也不要笑了。”
“……”
听到小女孩表现得再是成熟,嗓音中也仍带稚气的这番话,千穆不禁陷入沉默。
他不得不反省自己,Gin能看透他虚弱时不算完美的伪装便罢了,怎么连小志保也看出来了?
……哦,也不奇怪。
他们是真真切切地相处了两年,小志保又是个敏锐的孩子,看得久了,或多或少能分辨出含笑的面孔是真是假。
被看透了,似乎没有再披上假面的必要。
只不过,虚伪的大人还想再挣扎一下。
“志保,在你眼里,我可能是一个温柔的,体贴的……喜欢微笑的大人,但如若是不笑的时候,就是另一幅面孔了,你说不定会被吓到。”
“……你是笨蛋吗,千穆哥。”
“哎?”
“就算脸上没有表情,你不也还是你么,我从来没觉得你有多可怕。而且,总是逼迫自己,很累的。”
感谢Gin施加的压力,宫野志保将自己忍耐了两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
千穆这一次怔了很久。
他下意识想要抬起左臂,查看很久没有看过的手腕,但那只手被小女孩倔强地抱住。
她不明白这个举动之于他的意义,只是感觉到每次这样看了,千穆哥的心情都会起伏,然后往更糟糕的方向前行——所以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阻止他。
不应该阻止的。
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可千穆没法责怪她。
当他的臂膀被小女孩果断勇敢地抱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