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入生死的豪赌,看来是他赌输了。
对于这个结局,不算太难接受,毕竟事前就考虑过赌输的后果。
Gin的确追踪“诱饵”而来,也的确踏入了他们预先准备好的陷阱。
但包括赤井秀一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只是为了一个有背叛倾向的“Rye”,Gin的阵仗能大到如此恐怖的程度。
——他居然没像以往那样,每次行动顶多带几个人,而是前所未有地兴师动众。
设下陷阱的隐蔽工厂直接被轰上了天,等候“猎物”的“猎手”反过来遭到了疯狂的追杀。
不能按常理推断的男人根本不介意浪费人力,火力就更不怕浪费了。
这股恨不能将“Rye”碎尸万段的烧成灰再扬了的疯狂,简直令所有见者骇然,禁不住怀疑赤井秀一到底拉了多庞大的仇恨。
潜入岛国的FBI们只能在枪林弹雨中艰难撤退,捕猎行动以失败告终。
被目瞪口呆的詹姆斯追问“你是杀了他们的老大还是炸了他们的总部”时,赤井秀一只能沉默。
他好像没做什么值得Gin死咬着他不放的事……
帮克托尔隐瞒身体状况?应该没严重到这个地步吧。
啊,他明白了。
因为被Gin任命为助理的他,背地里却策反了那个掌握机密的研究员,还带走了组织最核心的研究资料,相当于在Gin的脸上重重地打了一个巴掌。
那个男人睚眦必报,要把狠打了自己脸的叛徒抓住挫骨扬灰,确实很合理。
……虽然如此,赤井秀一对自己的“重要性”还是颇为意外。
银色的疯犬咬得太紧,幸好他早将资料和重要的物品交给了同事,能放心地由自己引开Gin,掩护同事们撤离。
Gin也好似对其他逃窜的虫子视若无睹,只是狠狠盯死了他。
赤井秀一庆幸自己还能弥补一些失误的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躲不开这一劫了。
他在掩护同伴时,左臂上方不慎中了一枪,Gin是个极其优秀的狙击手,这一枪显然是故意打到这个位置的,就为了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残酷游戏,而游戏时间截止至天亮时分。
最终,差不多拖延了足够的时间,赤井秀一躲藏到了一栋楼房的顶楼。
他背靠着天台的围墙,从衣服上撕下一截布料,粗糙地包扎好左手的伤口。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会迎来黎明,而他身上只剩下一把枪,枪里巧合般只剩一颗子弹。
左手是没法稳稳地开枪了,用右手勉强可以,但在开枪之前就会死,或许,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也不错。
纵使来到终末,男人依旧进行着理智的判断。
这次卧底行动总体是赚了,而丢掉自己一条命,不至于太过遗憾……只是,在最后时分,他还是想起了克托尔。
从Gin追杀他的态度来看,克托尔凶多吉少。
无声的赌局似乎满盘皆输。
赤井秀一品味着此刻心中弥漫的遗憾,是比他自己即将赴死更黯然。
逼近的脚步声如此缓慢,还带着难以解释的沉重,赤井秀一将此认定为Gin的恶趣味,大抵是男人不希望隔空一枪爆头,所以亲临现场,还要营造出一个恐怖紧迫的氛围。
赤井秀一当然不会被吓到。
他还在等待。
等那道冰冷的人影出现的瞬间,判断枪中最后一颗子弹,是毫不犹豫射向前方,还是带着未能履行“等价交换”约定的遗憾,欣然洞穿自己的心脏。
——踏。
——踏。
只剩最后一步。
赤井秀一抬眼,凌厉的目光直视楼梯口多出的阴影,握枪的右手无声抬起。
“……”
“…………”
“克、托尔?”
已经做好厮杀准备的FBI突然愣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是他眼力过人,才能在第一时间从那凌乱的昏黑轮廓中,分辨出属于克托尔的影子。
下一刻,赤井秀一已条件反射地爬起,赶到那道踉跄的身影面前,抬手扶住似要栽倒的男人,将他像刚从水里捞出的冰凉身体撑起。
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
“你快走!Gin就要追来了,我会尽可能把他拖住,但时间可能不会太长,你趁这个机会……”
“——不用。”
红发男人反手,借力般攥住了他的手腕,但只握紧一瞬便松开:“Gin不会过来,该趁这个机会……逃走的人,是你。”
缓慢却坚定地推开赤井秀一,千穆等到自己的呼吸平稳,肺部空气被抽干似的烧灼痛感逐渐消散,才重新开口:“让你跑你非不跑,你、是没长腿还是脑子有问题?”
“……”
FBI有点尴尬。
“灰溜溜地跑掉有些不甘心啊,所以干脆计划了一盘…没想到结局会如此。”赤井秀一将自己冒险的真实目的隐下不提,“这些不重要,你说……Gin不会过来。”
男人翠绿的眼瞳有一瞬收紧,因为迅速找到了那个最可能的猜测。
他的嗓音比从前更低沉:“如果因为我,让你必须承受更可怕的结果,我死也不能瞑目。”
“可惜,现在离你不能瞑目的日子还早。”千穆轻笑,说出口的话却不怎么好听,“过去为什么没发现你的废话……这么多呢,现在是废话的时候吗?”
“还想要你的命和左手,就立刻离开,滚的越远越好。”
赤井秀一也知道不应该耽搁。
他已经浪费了一次逃脱的机会,在末路时,克托尔又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若不珍惜,拖上的是两个人的性命,还要糟蹋友人的苦心。
但他沉默片刻,目光始终停在红发男人莫名显得凉薄的面容上。
“我还有多久时间?”
“直到天亮。”
“够了。”
话已至此,千穆以为赤井秀一这个糟心的家伙总该走了,可糟心的家伙之所以让人心烦,就是因为,他时不时会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举动,打得人措手不及。
“我是FBI探员,赤井秀一。由于早就不是‘初次见面’的关系了,我便开门见山吧。”
男人丢掉了猎犬的最后一层薄薄伪装,露出了其下的真容,狼目死死记下了红发男人的全部,似要用这种方式守住约定——将被组织的蛛网缠绕到无法呼吸的人带走,让他自由。
现实之中,却没有再提要将红发男人带走的话。
因为他知道,已经没有可能了。
“阿方索·克托尔,只是你的假名。现在,我想知道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的真名,能请你指教吗,克托尔顾问?”
“…………”
千穆勉强扯动嘴角,几乎想不耐地说够了,你在不必要的时候究竟能冒出多少闲心,可FBI的视线太过灼灼,仿佛他不说话就要赖在原地不走。
他妥协了。
“源千穆。我叫源千穆。”
“好,我记住了,千穆。”
不等千穆再开口,赤井秀一用没中弹的右手,取下了一直戴在身上的项链——或者说,用一条链子串起的戒指。
他过去始终将这枚戒指藏在领口之下,不曾取出来示人,应当是极其珍视的东西。
千穆将长生不老宝石打磨成饰品时,曾想过送赤井秀一戒指,可注意到他衣服下隐约的轮廓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此时,千穆不明白,赤井秀一把套住戒指的项链摘下来,在手心中握紧,究竟出于何种意图。
直到赤井秀一重新看过来,并将手中的项链递向他。
“……什么意思?”千穆微怔。
颜色低调的链条十分普通,看不出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是静静躺在男人掌心的戒指。
这枚戒指本身是纯银材质,没有繁复的花纹,设计也只能算朴素,圈口尺寸很大,一看便是男款。
但戒指被当做项链佩戴,应当有不少年头了,纵然看得出有人定期擦拭养护,细微处还是能发现细小的磨痕。
“这是我本想要还给父亲的戒指。”赤井秀一道。
“在我父亲失踪前,秀吉……啊,是我的弟弟,不小心把父亲放在家里的戒指弄丢了,我带着他重新买了一枚样式差不多的戒指,想要趁离家的父亲没发现,悄悄放回去,结果自那以后,父亲就没有再回来。”
“我把戒指带在身上,准备等日后找到父亲,把戒指还给他,还要再代秀吉跟他道歉,因为那天我们在海边找了很久,原本的那枚还是找不到。”
——不对。
千穆的神情间出现了极不自然的僵硬,仿佛对赤井秀一接下来想说的话有所意料,但又难以置信……谁能轻易相信呢?
他并没有把赤井秀一当做“兄弟”。
是的,还没有。
虽然,就算没有重要角色死亡带来的惨烈后果,但赤井秀一真要到被Gin干掉的地步时,他还是会救他一命。
但是,什么“兄弟”,“家人”。
——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当真?
但赤井秀一听不见红发男人心中近乎激烈的抗拒,他只是擅自按照内心的真实想法,坚定地说着:
“这次时间不够,是没有机会找人了,所以这枚戒指就拜托你保管了,千穆。”
“……凭什么。”
“凭我还想再见到你,还好好活着的你。”赤井秀一坦然,“好吧,保管其实只是托词,我只是担心,你不愿意收下这枚陈旧的回礼。”
“回、礼?”
“你不是送了我一份异常珍贵的礼物吗?除了这个,我没有更合适的东西能做回礼了,如果你不介意它有点简陋,嗯,毕竟小孩子的零花钱买不起太好的戒指……如果不介意,希望你能接受我给你的这份,祝福。”
赤井秀一的祝福,其实是最适合此刻的千穆的祝福。
他将想要还给父亲的戒指贴身携带,寄希望于生死不知的父亲还活着,他能等至亲手送还的那一天。
现在他把这枚戒指送给源千穆,发自内心地希望他能活下去,他们还能有再次重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