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中的男人才缓缓开口:“明天……”
他对女人说,明天,他会登上一座放置了定时炸弹的摩天轮。
他需要确认一件事,要确认出切实的结果,需要一小段、或者更久的时间。
如果这个结果……是坏的,他会毫不犹豫地推开厢门,从摩天轮的最高处跃下离开,而到时候,希望等在地面的女人能引走其他人的视线,让他们以为他已经死了。
她还要做好准备,帮助他安全脱身。
“一定,要亲自去确认吗?”
“是的。”
“我明白了。”
如果结果是“坏”的,不管他从多高的峭壁坠落,她都会不顾一切地接住他。
如果结果是“好”的——
如果是“好”的,又会怎样呢?便不必坠落了吗?
女人想知道,又有些不想知道。
她只是拥住了他说道,“我会做好最充足、最完美的准备,不会有闪失,不会让你受伤,你想做的事……”
“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
“无论如何……”
“我都愿意。”
“因为……你是我,最爱的孩子啊。”
有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默默回拥,平静如死水的面容仍被室内的黑暗笼罩,只有双眸猩红如炬。
看似房间内只有两人,一切如常。
但昏暗的墙面,昏暗的地面,无光的四处——似乎隐藏着无数条冰冷锁链的影子。
它们从无形的命运深处交错而来,贯穿了红发男人的虚弱躯壳形骸,仿佛要用【恐惧】作为筹码,将他牢牢地困死在原地,再无迈步起身的力量。
然而。
很可惜,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他心里却没有恐惧。
他没有恐惧。
是为了最终的“胜利”。
他没有恐惧。
没有。
——像这样,不断地重复着。
天亮了。
……
又是一年的11月7日。
不知为何,从三年前开始,每年的这一天,警视厅都会收到带有奇怪倒计时的传真,今年也不例外。
然而,与此前不同,这次倒计时结束的传真上,多了一段似是在暗示炸弹位置的暗号。
从暗号的风格来看,警方怀疑发来传真的人,与四年前用人质威胁警方的爆炸未遂案有关。
已知的爆炸案犯人当时就因意外死亡,但警方没想到,那起性质恶劣的爆炸案,还有一个犯人潜逃在外,如今还发起了报复行动。
幸好,一个略懂推理的心理学顾问刚好来搜查科串门,很快就帮忙解开了暗号,推算出了放置炸弹的地点。
爆炸物处理班成员迅速出动,负责带队的正是拆弹组的王牌松田阵平。
本来安排的是另一个王牌萩原研二,但那家伙几天前开始状态就有点不对,松田阵平看他这个心不在焉的样子,怕他又像四年前那样出岔子,干脆抢了他的活儿。
出发前,他忍不住给了还在发呆的发小一下:“行了行了!以后你撞烂多少车都不怕大出血了,不是好事吗,搞不懂你还在纠结什么。”
萩原研二莫名垂头丧气:“不是保险的事,我在想的是……小千穆,为什么要突然给我买保险呢?”
松田阵平已经快步走到办公室门口:“这想的不还是保险么。因为他钱多。”
“不,不对,也不是这个感觉,我有种很不妙的预感,就像那一天……等等,小阵平!”
萩原研二突然起身追过来:“你要小心啊!”
松田阵平背对他,隔着很远摆摆手,敷衍地示意知道了,他又不会像研二这样突然掉链子。
杯户购物广场的摩天轮的第72号吊舱,炸弹被犯人放在了这里。
松田阵平带队赶到时,一眼就看到旋转至地面的72号吊舱。
吊舱只停顿那几秒,松田阵平没时间留意其他人的反应,自己已经条件反射上前,打开吊舱的门,就要一步跨上去——
忽然天旋地转。
穿着沉重防护服的他,被人一把推开,一时失去平衡,跌出去了半天才爬起来。
周围的警察目瞪口呆,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吊舱关闭,缓缓向上升起。
搜查一课的女警佐藤美和子忽然发现不对,拆弹专家被丢下了,那进入吊舱的人是谁?
“等等、顾问呢?上去的是克托尔顾问?!”
“…………你说谁?”
刚用手肘撑起身体的松田阵平愣住了。
被妨碍工作的怒气倏然凝固。
不会吧。
忽然之间,松田阵平似乎明白了,研二反复念叨的“不祥预感”,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他的心跳怎么会这么慌张,慌到多花了十几秒才解开防护服,给不断升高的吊舱里的人打电话。
电话倒是很快就接通了。
“源、克托尔!你疯了吗!”松田阵平气急,“拆弹是我的事,你一个犯罪顾问,跑上去是要看风景吗?!”
“拆弹,我也会啊,还是你和研二教的。”
松田阵平临时想起真有这回事,源千穆和降谷零都跟他学过拆弹,那时他还嫌弃说零就算了,你这个危险抗拒分子学拆弹干嘛,这辈子都派不上用场的。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似乎是说笑的语气,可电话里的人话音莫名地很轻,像是下一瞬便会被风吹散。
源千穆确实会拆弹,而且水平还不错。
但松田阵平完全没有因为想起了这一点而安心。
相反,他的心慌还在加剧,说出的话字字僵硬:“等你下来,我再来教训你……找到炸弹了吗?你的技术是我教的,上面的炸弹,应该难不住你吧。”
“嗯,很简单。”
“那就快点——!”
话音落下时,摩天轮的控制室突然爆炸,巨大的摩天轮顿时停住不动,而72号吊舱此时正好停在了摩天轮的最高处。
伴着爆炸声,那道声音竟还是该死的平静。
“犯人还在另一个地方安装了炸弹,第二个炸弹的位置,嗯…要在倒计时最后三秒才给出提示。”
“……”
“所以,我会等到那一刻,然后把地址发给你。”
松田阵平的呼吸仿佛消失了。
到了该挂断的时候,那边略微停顿,极轻地自语:“最后一份礼物。”
通话结束。
“…………”
“克托尔……你这个混蛋……谁让你上去的?!”
拆弹专家的帅气沉稳也消失了,意识到三秒代表着什么后,如同发狂的狮子那般向前冲去,似要将面前的庞然大物击垮,周围好几个人一起拼命,才勉强把他拉住。
“松田?!怎么了、不要冲动——”
“发生什么了??”
然而松田阵平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他像是愤怒到了极点,表情反而逐渐变得空白,最后,喉咙深处发出的,只能是仅剩压抑能传出的低吼。
“在上面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啊!”
颓败的猛兽甚至无法光明正大喊出友人的名字。
他只能在心里徒然地质问:
——源千穆,你不害怕吗?难道你就早知道了吗?
——不然,你为什么……会这么平静?
……
摩天轮的顶点,眼下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千穆挂断电话后,便将短信的内容提前编辑好,收件人松田阵平。
不用等最后三秒,下一个炸弹的位置,他已经从剧本中知道了。
爆炸倒计时,还有四十秒。
坐在吊舱内的软座上,甚至微微靠着舱身的红发男人,十分【平静】。
在不远处,看着他推开拆弹人员,一步一步走向吊舱的贝尔摩德是这么认为的。
摩天轮下,听到他平稳不乱的声音的松田阵平也这么认为。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包括千穆自己。
推开松田阵平的那一刹,剧本在他脑中炸裂、重组、再度碎裂、再度重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