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副班”当天就洗好了照片,送了他们每人一张,也把电子版传给了他们。
可能其他人都把照片郑重地收藏了起来,千穆拿了洗出来的照片,转个背就还给了贝尔摩德。他当时还在为救不救人而迟疑,下意识拒绝了会动摇自己判断的东西。
电子版的照片倒是留在了手机里,可他一开始是刻意不看,后来是完全忘了照片的存在,再后来,原来那个手机和他一起在高空化为了灰烬,里面存着的东西,也就再找不回来了。
因此,着实经过了相当漫长的时间,千穆才再次看到了这张照片。
每个人都很陌生,每个人却又无比熟悉。
不必再亲见本人,才能拼凑齐缺失的记忆拼图,一张照片竟然就够了。
图像的颜色不受时间侵蚀,永远清晰而鲜艳,不经意间,那一年来所有重要或琐碎的细节便流淌了出来。
红发男人轻轻眨了眨眼。
“是那时候的阿源哇,阿源你之前骗我,哪有一脸不情不愿,你明明笑得很开心嘛!”
“没有骗你,只是我以为,自己应该是那个表情……现在才知道,唔,原来不是啊。”
“你对年轻的自己到底有什么误解呀,明明早就已经过了死不承认的年龄了,阿源果然是从小嘴硬到大……哦哦!这是还没见到的班长!这是卷卷警官!好嫩哦,我觉得卷卷警官戴墨镜比不戴墨镜更帅哎。”
“你好像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哦。啊,因为墨镜是我选的呀,你没见过他之前的品位……这么一看,他的头发原来不是被我烫卷的啊。”
“噫噫!你把耿耿于怀想把他头发拉直记成烫卷了!放过卷卷警官吧——”
萩原研二半天等不来回复也没办法,罪魁祸首是他自己,谁叫他用一张感情牌,把某个男人快忘光的旧仇都勾了出来。
吃完午饭后,贝尔摩德和Gin都离开了,千穆收拾完极速冲来找揍的某人,小睡了一觉,进入了数码世界的研究所。
照片送达之时,他和阿古,就在那间投影出满壁界融完成度的隐藏实验室中,一起歪头看着手机。
“是这个卷毛莫名其妙的一拳,害我过了一段相当煎熬的岁月呢。”
“是这个乱给人起昵称的家伙,开的一手直通地府的好车呢。”
“某个卧底故意夹在三明治里的红姜,某个前卧底……算了,前一个瞎到我都有点不忍心了,后一个也都焦虑脱发了,先放放。”
“唔,班长人很好,那时候能得一点清闲全靠他,他的结婚礼物我送过吗?不记得了,那就再送一次吧。”
“阿源,可怕。”在旁边的阿古摇头晃脑,对以上被点名的人员——除了幸运的伊达班长——报以同情,不过也无所谓啦,就剩俩人没被“打击报复”了。
“车神警官那边怎么办啦,还要关小黑屋吗?看在这张照片的份上,你就原谅他嘛阿源。”
“阿古都这么说了,那就原谅……一半吧,只是这个程度,还不够他长记性。”
“也行也行啦,车神警官和剩下的警官们加油——反正不会有生命危险,顶多受受惊吓,睁眼闭眼就过去啦。”
“唔哼……这可说不准呢,生命危险,或许会有哦。”
“……咦?!”
阿古震撼,阿源目前也就是玩玩的程度,难道被气坏了打算认真?那谁顶得住哇,爪下留人!
红发男人暂时不打算为自己这句危险发言作解释。
他按灭手机散出的光芒,将其搁在了一边。
随后,男人慵懒地往后靠了靠,压着风衣的衣摆坐在实验台的边缘,两手也按在了身侧,被黑色西裤勾勒出笔直线条的双腿轻轻重叠。
他仰头,凝视打在墙面上的投影,时刻跳动的字符凌乱又似有规律,反射出的荧光轻而易举覆住了他平静莹白的面容,却溃散在了他刹那间有如猩红刀锋的眸中。
在他有意的引导下,偏离“剧本”的剧情得到世界外读者的认同,无声替代了原本的剧情。
他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世界融合度顺利提升了一个百分比,一切按照计划发展。
——只是,事实又证明,之前的某个猜测是对的。
他大概需要麻烦一点,为某几个不争气的笨蛋,再多费心编写一些“支线”了。
在那次失败的世界融合后,幸运存活下来的四个人,的确脱离了剧本圈定的死亡结局,获得了生的自由。
可这也代表着,脱离剧本的这四人,不会再涉及后续的重要剧情。
从读者的视角来看,他们就是由原先还算重要的主角团成员,退化成了戏份不多,几乎不会出场的路人npc。
现在的主角是江户川柯南,漫画由一个个稀奇古怪的零碎案件和少许主线剧情构成,早不是降谷零和他的小伙伴的大冒险了。
在这部漫画里,路人npc是最安全也最危险的存在,运气好不遇上事那就无所谓,要是运气不好,随机成了某个单元剧的受害人,死了也没处说理。
《名侦探柯南》的篇幅太长,出现在男人脑中的剧本也是厚厚的几大本,日常案件的篇幅短且简略,且根据江户川柯南的行动,随时都在变化。
不极致细心地把变化的部分定期频繁翻看,根本注意不到某某倒霉的路人npc死在了第几百话几千话的哪句台词里。
千穆虽说不急着跟时间抢命了,但还是很忙的,也不想体会随手翻翻剧本娱乐,都能在某个案件开头发现谁还是谁谁没拆掉炸弹,跟歹徒同归于尽,过个马路又被车撞飞。
这会让他清晨的心情很不美好。
解决方案也很简单,剧本在他手里,极其不爽的男人打算开个后门,强行把笨蛋们踢进主线。
他对他们要求不高,至少引得出论坛的大呼小叫,混个不少于赤井秀一的戏份,在外界即将动画化的宣传名单上占个前排就行了。
——如果即使被幕后黑手大力强推了,这几个秤砣还是混不到呢?
男人审视百分比数字的变化,笑而不语。
阿古感觉四季如春的数码世界突然进入了冬天。
确实快要进入冬天的现实世界,等啊等等不来回应的萩原警官打了个喷嚏。
“阿……阿嚏!好冷,哪来的风灌进我脖子?”
萩原研二莫名悲伤。
他的手机还是没信号,在连累一圈下属的手机也挂掉后,他只能委委屈屈缩在车上,指望着回去后,亲自告诉小阵平他们这个大好消息。
刚下车,安安静静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萩原研二一个激灵,忙不迭打开新消息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可以抵消一半,剩下的部分,希望你能带上你所说的另一件证明,到你心里想到的第一个地方面谈。】
萩原研二:“……好哇终于不跟我您来您去了!”
他大喜过望,很没良心地当场抛弃松田阵平和伊达航,先冲回宿舍,把藏在合照相框底下的电影票取出来,抓起放进兜里,又冲向停车场。
萩原警官一骨碌钻进自己的车里,马达猛响,下一秒,他开了几年还没坏——只修了几回,保险公司要给他换他没换——的爱车化为虚影,气势汹汹地飙射而出。
“哦呼,零班长小阵平还有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景,抱歉啦抱歉,我也就比你们快一点点啦。”
萩原研二单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做了个敬礼的姿势。
他的长发被风吹得更显飘逸,俊脸上浮出颇为得意的笑容,像是自个儿把多年积淀来的沉稳抛了,换上还没毕业的意气风发的自己坐在这里。
他要用比风更快的速度,去把他那个终于不再躲迷藏的笨蛋朋友抓回来。
目的地?
第一个浮现在心头的,当然是“那里”啦!
在代表死亡与静谧的墓碑前,迎接和他心有灵犀的逝者重回人间!
“…………”
夜幕已落,警校门前提前亮起了灯,只有零星几个人从校门外的便利店从经过。
一辆劳斯莱斯伴着夜色缓缓滑过,没有在此停留。
车内,红发男人双手皆放在方向盘上,只有右手食指偶尔抬起,轻敲着转盘。
哒、哒、哒……
这个声响一点也没有暴躁的成分。
他殷红的双眼微微眯起,嘴角微笑的弧度不变,自然也不存在裂痕,依旧如一分钟前那般温和完美。
“阿、阿源……”
“没有生气哦。”
“车、车车车神警官……”
“能让我动气伤神影响健康的碳基生物,是不存在的。”
“那那那那是一直不存在还是即将不存在?!”
“呵呵,有区别吗?”
“…………区别不是一般的大哇!!!”
夜间的墓园,远离了灯火热闹的市区,仿若被夜空倒扣在其中,偶尔听得见一两声虫鸣,氛围更显阴森幽暗。
几乎没人会大晚上跑来墓园,公路上通畅无阻,没有障碍物限制车神发挥,萩原警官如虎添翼,飞得从来没有这么自由过。
他下车,踏入墓园的步伐非常自信,也是,以他们之间惊天动地的羁绊和默契,根本不需要以防万一先对对答案,他觉得是这儿,那肯定是这儿。
可能是为了营造生死离别再相见时,那股感人的氛围,萩原研二的手机又自动关机了,想打一个电筒都没戏。
不过四周黑灯瞎火,他也不害怕就是了,除却自带的一身正气,面前是朋友的墓碑,冒出来的也只能是朋友的鬼,以他和小千穆的关系……
“欸不是,小千穆已经活了啊。”
萩原警官恍然地敲敲手心,自觉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他就安安心心在这等着。
等了半个小时。
等了一个小时。
等了两个小时……
萩原研二终于开始觉得晚风刮人,忘了加衣的他浑身凉飕飕,再屏息环顾四周,黑黝黝中偶尔冒出些似带荧光的石碑……
虫鸣鸟叫都消失了,果然安静得有些过头。
“总不会是……我找错地方了吧?”
萩原警官眉头一紧,背脊一寒,感到情况有些不妙。
等等,是【相当】不妙。
“不,你没有找错。”
此时此刻,一道和煦的嗓音自他身后响起,好似千里迢迢驱车而来,不为别的,只为给朋友送来温暖。
萩原研二很感动——又不敢动。
名为危机感的绳索顺着脊梁攀爬而上,在后脖颈处猛地收紧,是个人都知道此刻大事不妙,这送来的不是暖风,是从西伯利亚冰原刮来的要命的寒风。
——这个熟悉的杀气,这个熟悉的气场,绝对是小千穆本人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