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了一点,BOSS停下了翻阅文件的动作:“?”
再看了一点,BOSS捏断了夹在指间的钢笔,墨水溅了一桌加他一手。
又看了一点,手上的墨水越擦越脏,还祸害了干净的风衣,BOSS忍不住笑了。
卷毛笨蛋胆子大得很,觉悟坚定得很,还没到大戏开场,就迅速欣然解脱感谢人民感谢警校我选择牺牲自己——谁给的他勇气?源千穆吗?嗯?
卷毛脸上挂起的“我的人生就此无悔”的释然表情,足有让人想一拳把他脸砸烂那般碍眼。
哈哈,想释然?
没机会了,卷毛笨蛋这辈子都别想释然。
发给松田阵平的视频是合成的,摩天轮72号吊舱里的炸弹倒是真的,但进去的人自然不可能是远在长野的千穆。
对付松田阵平这种人,拿他自己的命威胁他是没用的,要让他切切实实长足记性,拿他在意的人下手效果才好,所以牺牲的就是“源千穆”。
这个手段极狠,对以为挚友被自己害死的卷毛笨蛋更是残忍,千穆却没打算中途收手。
松田阵平在电梯里的醒悟可能就持续了一秒钟吧,飞奔过来以后,还想亲身出演高危动作片,真把自己当成钢筋铁骨的超人了啊,看得他连连为这位英勇的警官鼓掌,看来警官的教训还没长够,印象还得再深刻一点。
所以他真的安排了一场烟花,准备在夜幕降临时,给不肯离去的警官欣赏。
欣赏完了,不管警官心里怎么想,惨兮兮的模样有多可怜,沉迷事业的黑恶势力BOSS都表示很忙,勿call,要搭理也得等到他忙完了,心情好了再说。
——本来应该是这样,狠就要狠到底。
盛大烟花绽放前,17:00。
红发男人坐在前BOSS坐过的办公桌前,洗了三次才恢复白皙的右手握着材质更坚固的钢笔,看似散漫的目光扫过一行行文字,偶尔在纸上做着标记。
左手拿起手机贴在耳侧的动作才是真的敷衍,他一心二用,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传过去的背景音经过特殊处理,不会让就穿着件衬衫在摩天轮底下吹风的白痴听出破绽。
“……班长说了,婚礼当天所有人都要来当伴郎,但婚礼前一天,他要把所有人挨着揍一顿。”
“班长的拳头,我可受不住啊,看来是参加不了……不过,要是你愿意帮我把那一顿揍挨了,说不定我就能去了呢?”
“…………行啊。”
“我当真了哦?”
“……废话,多少顿都可以!”
大概从这里开始,犯傻的卷毛就是痛苦得快碎掉的状态了。
“零那个白痴。”
“嗯,嗯,你们都是。”
“赤井秀一又是你的哪个好兄弟?”
“唔,话题跳得是不是有点快?”
“呵,一个月速成的好兄弟就是不一样,送出去的礼物几百万美金,你们关系还真好。”
“这个没法反驳,但是我必须声明纯属巧合,而且,送你的也不便宜呢……”
“坏掉了。”
“什么?”
“墨镜,嘶,他妈的炸弹犯,害得老子的墨镜摔成了两半——已经修不好了啊!”
卷毛突然暴躁地开始骂骂咧咧,间杂的抽气声有点奇怪,别问,问就是前几天遭了暗算,感冒到现在还没痊愈。
“修不好就换副新的吧,换成你自己喜欢的样式。”
“换个屁,粘粘继续用,有个小姑娘说她那儿有不留痕的胶水,我回去问她。”
“别人会误会警察的收入太低,连墨镜都买不起的,你不会想用这个方法曲线救国,膈应警视总监吧?”
“哦,那可好,就这么试试。”
摩天轮下的傻逼还在嘴硬。
千穆却是顿了顿,片刻后又放下了笔,电脑连接上放在摩天轮隐蔽角落的针孔摄像头,看清了那道天还没黑,就快要暗到地沟里的憔悴身影。
还没哭,吸着鼻子打电话呢,是得死死憋着。
但这副模样的卷毛笨蛋比想象的更可怜。
曾经他是徘徊在过去的幽灵,怎么造怎么折腾也没人管得了他,如今真正的亡者忍无可忍,一脚把他踹回了现在时间线的人间,他想回去又不敢,明明是只精神抖擞的警犬,却瞬间被暴雨淋成了垮耳朵掉毛猫,还是无家可归的那种。
“……”
男人的指尖在桌面轻点。
虽然很可怜,但他不是很想把落水猫化金毛捡回自家呢。
至少气还没消的现在,完全没这个打算……
正绝情地想着,转播画面里的卷毛笨蛋就动了。
可能是干站太久脖子发酸吧,黑发男人忽然把头高高仰起,似是想把手也抬起来,抹一把被风吹得透凉的脸。
可他右臂刚抬起不到一厘米,脸上立马变色,明显是痛的,中午他胳膊刚被狠狠压了一下,下午跑到这里来,又是撑杆跳又是飞身扒吊舱,骨头之前没断现在也要被他自己弄折。
男人无声地吸着气,只能放弃帅气的姿势,龇牙咧嘴着把手机夹在肩肩颈间,用还完好无损的那只手使劲抹脸,当然,脸和眼睛都抹到了。
他的动作幅度够大,也够粗糙,但就是没发出一点声响,让电话另一边的人听到。
“什么杂音?哪来的杂音,我这边风大——没错,地上也风大。研二那白痴的新车……”
“……”
千穆不知何时托起腮,看着画面中表情与语气极度不符的男人。
现在就要哭出来了,待会儿怎么办?
啧,松田阵平,就这心理素质……真是不行。
他考虑了大概五分钟,用五分钟把剩下没看完的文件放好,走出办公室时,还在电话里敷衍着卷毛。
与下属们的交流全靠眼神,Gin自觉留下来暂接BOSS的活儿,一张纸都没碰的贝尔摩德倚在门边,早有预料般晃晃手里的车钥匙,笑容更像是对BOSS口不对心的偷笑。
BOSS眨眨眼,一脸无辜,这点程度的调侃已经伤害不到他了。
贝尔摩德开车,在安全驾驶以及耐心等待红绿灯的前提下,从长野到东京,共用时一小时五十分钟。
七点整准时抵达,并准时挂断电话,其后,他在广场门口嫌弃地等了半个小时,等到广场内肆虐的爆炸烟尘稍微散去些,终于蹙着眉走进广场,在楼顶找到了松田阵平。
千穆在后方看了那只黯然的弃犬很久,才重新迈开脚步。
缓步靠近的过程中,他有认真地反省自己,是不是也太容易心软了?当初可是发过要狠狠报复害惨自己的笨蛋们的誓言呢。
对于定位是幕后BOSS的“反派”而言,善意和心软都是debuff,沾上几乎就逃不开死亡结局。
但是……算了。
总而言之,结局就是这样:
邪恶的反派大BOSS走向了正义的光。
光没有灭掉,只是被打击到说不出话。
从高空落下的不是烟花的余火,而是黯淡的烟灰,他瘫在楼顶半晌不动,本就黑得能与夜色融为一体,这番下来更是灰头土脸。
从老早就看不顺眼的卷毛,到他全身上下最能引以为豪的脸,再到看不出白色的衬衫,就没一处是干净的。
BOSS稍稍有点洁癖,原以为就算可怜兮兮的弃犬傻望着自己,他也摸不下手,揽不下手。
但他竟然摸下去了。
伸出的手比自觉的更温柔,红发男人摸到黑漆漆的脑袋时,顺便拍了拍灰,混到发丝里的颗粒实在拍不掉,他顿了顿后也不想介意了,干脆将终于哭出来的笨蛋搂紧。
这道光……这些光都不烫人,不会将他烧灼,触感只有烫人的暖意。
黑走向白是自取灭亡,好在他从来不黑不白,他只是一个自我到纯粹的男人。
他只做他想做的,他只要他想要的,其他人的想法他毫不关心。
“好啦。”
真可怜。
“别哭啦。”
在温暖却脏兮兮的后背轻拍,红发男人嗓音轻柔,却在心里悠悠感慨:真可怜呐,虽然还可以再可怜一点,但是……都这么可怜了,就放过你一次吧,毕竟你和其他人,都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了呢。
——从招惹我的那天起,便注定永远也无法知晓我的“真面目”的,友人们。
——就老实待在安全的舞台上,迎接“源千穆”的归来吧。
“……”
呆愣住的黑发男人的视角,世界截然不同。
烟花再绚烂,他眼中的世界仍是灰暗的。
三年前那次烟花之后,还没有全暗,在报仇与缅怀之间,偶尔还会看到些似曾相识的颜色,勾起他心间短暂的安宁。
今夜之后,就从方才那一瞬间开始算起,所有颜色都消失了。
眼前看到的,宛如只有滑稽动作的黑白默片,用尽手势告诉他世界多美好,他却完全感觉不到,更不觉得这有多好笑。
身前响起的声音其实听到了,松田阵平没有反应的原因,一部分是心死如灰,另一部分是他总算听进了源千穆的话,为了活着,要奋力挣扎到最后一刻。
这时候会到广场的人,不用想也知道与那个该死的混账有关,他需要冷静,听清楚对方还想做什么,留着命在,才能接着给死去的友人报仇。
此刻的他根本没往来人就是源千穆上想。
人就在眼前死了,难不成又能诈尸?再说了,很明显声音也不一样,这个人的声线柔软得过分,不笑也像是夹着笑意,与记忆中,红发青年就算故意演出温柔,也总透出淡漠疏离的音色差别太大。
来人不是源千穆的理由,松田阵平能默然分析出一百条。
可是,很不公平。
来人想证明自己就是源千穆,只需要让拒绝接收信息的男人抬头,把自己落进他晦暗无光的眼里。
硝烟未散的夜空暗沉,找不出月与星点,狭隘冰冷的世界,只有这个人有色彩。
有人轻手拨开死寂的纱幕,任红色的月光洒落人间。
瘫跪在地上的男人浑身覆尘,狼狈中带着被悲痛压垮的颓然,停驻在他身前的红月却是一身无瑕。
月光笑了笑,仿佛没看见男人一身狼藉有多凄惨,他给了他一个安慰的拥抱,任凭自己洁白的风衣坠地,整洁的红发也被拖入尘埃。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