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源千穆这家伙,真的有向他求助,引他找过来的想法吗?
想到这里,诸伏景光冷不丁僵住。
顿悟了,源千穆百分之九十九没有这个想法,剩下的百分之一是用来糊弄积极待机的他的幌子。
好似有这一丁点的“尝试过”作为借口,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友人一身清爽,就可以当做中间无事发生。
什么求助,纯属只能单方面收到消息的可怜人过度解读。
那家伙……绝对打算拖到展览会当天,才慢悠悠地跟他这个“保镖”见面!
“源·千·穆!”
诸伏景光忍不住咬牙,也就是狡黠如源千穆此人,能频频把好脾气的他气死过去,恨不得把人按住打一顿……上次就想教育了,结果中途出了岔子没能如愿,这次找到了能不能补上?!
大概只能想想,哈哈,因为根本找不到。
“……”
黯然袭上心头,还有早习以为常的“无力”。
在友人的事情上,诸伏景光从来没有“有力”过,不久前稍加痊愈的心病似是又要死灰复燃,把他绕进走不出去的怪圈。
黑发男人坐不住了,他带着瞬间染上焦虑的神色匆匆站起,心里不住地思索,千穆要躲避谁?如果不是这里,那他会在——
“咔嚓!”
诸伏景光微惊,纵使他反应够快,脚收得及时,走廊地面的一块木板还是被他从中踩断。
木板受潮严重,早就从底下烂掉,但表面看着还好,诸伏高明一直没有发现,倒是二十二年才回来一次的诸伏景光不幸地摊上了。
响声在清寂夜间格外清脆,隔壁院子可能都听得见——很好,隔壁传出听不清的说话声,随即隐现灯光。
诸伏景光:“……”
在自己老家也倒霉透顶的男人再次狼狈而逃。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回到临时住下的小旅馆后,诸伏景光冷静了许多。
“不要急于求成……耐心,相信自己的判断。”他闭眼,默念昔日兄长对22岁的他的告诫。
如今的他其实早不需要被告诫来点醒,只是因为涉及到曾经悔不当初的失败,心中无法安定,才会不断出现失态的缝隙……好,就到这里为止了,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对自己产生怀疑。
深呼吸后,男人睁开清澈平静的蓝眸,不定的波澜仿若被风抚平,他变回了沉稳自信的诸伏景光。
重新整理思路,诸伏景光坚定地认为,他已经到达的地点不会有错,但更具体的位置,藏得比先前那极其容易忽略的“回家”更隐晦。
……他还需要一点提示。
这日清晨开始。
自称旅行者的外乡人四处闲逛,上午在宁静的街头散步,看到路边有老人需要帮助,便及时伸出援手,中午就在不再有探寻的目光注视下,悠然坐进小酒馆,和老板聊天。
他是一个格外亲切的年轻人,不大一会儿,就得到了老板与其他食客的一致好评,不管是附近哪里有好看的风景,最近发生了什么不那么寻常的事情,只要能搭上话题,他们都能聊上几句。
“前天那场雨下得可真大啊。”
“看好铁泰他们,外面的路都变成稀泥了,出太阳之前别往森林里跑。”
“你们知道隔壁市那家老剧院吗?十几年没换过剧目表,这会儿突然上新戏了,等忙完这阵子,我也想去看看啊。”
“对了,我听亲戚说,他们那里最近出了怪事,好些人同时做了怪梦,梦到稀奇古怪的人踩在房顶上飞来飞去,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家的房顶真的破了几个洞,嘶……”
“什么玩意儿?电视剧看多了吧,去去去,吃你的饭。”
“唔嚯——绿川小哥,你这个墨镜啊,不适合你!我跟你说,你得换成这种……”
诸伏景光借吃饭的机会打听下来,只收获了来自老板的半价优惠。
近几天除了他,没有眼生的陌生人在这里出现过,除了临近首府那几个市闹出了些怪异的传闻,长野很是风平浪静。
他停在街头略微蹙眉,正思索着接下来要去哪里寻找线索。
“年轻人,会不会哄小孩子?”路过的老奶奶忽然朝他招手。
“唔,应该,还好?”诸伏景光虽不知道有什么事,但既然是老年人叫住他,他便走了过去。
“喏喏,那边。”老奶奶给他指了个方向。
诸伏景光顺着视线看去,有四个最多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子蹲在路边,其中一个正在哇哇大哭,其他三个虽然没哭,却是面露惧色,踌躇又有点激动的样子。
“看到了,是发生了什么……”
“看到了就去吧。”老奶奶用被吵得头痛的语气说,“你看起来就很会哄,去,去,就在那边,赶紧去把他们弄消停。”
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的诸伏景光:“?”
“哎哟,我的头哟——”
老奶奶不跟他讲道理,好似只是随手抓一个路人解决噪音源,把麻烦一丢,就走开不管了。
诸伏景光无奈,没好意思问老奶奶为什么不自己去哄,被拉了壮丁的他只好亲自上了。
虽说鬼使神差买下的江崎老板同款墨镜很不符合他的气质,走近后给他刷了一波debuff,引来了熊孩子组合的警惕,但在他果断把墨镜一摘,变魔术般变出一把糖果,再温言好语说了几句之后,局势立刻扭转。
哭个不停的小女孩破涕为笑,另外三个小孩子对他的好感度也迅速攀升,认定这个胡子拉碴的大叔绝对是好人。
诸伏景光如阳光温暖的笑容略微凝滞:“大叔……嗯,好吧,其实可以叫叔叔的。”
“不要——大叔!就要叫大叔,哈哈哈哈!”
“唉,好好好,你们开心就好。”
29岁大叔接受了现实,挨个摸摸他们的头,想着应该也耽误不了,保险起见,还是问一句小女孩方才为什么哭再离开。
他以为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却不想阴差阳错之下,小女孩还带着泣声的哭诉让他兀自顿住。
“昨天去森林……我,弄丢了……妈妈做的蝴蝶结……”
“是很珍贵的礼物啊,倒回原路找到了吗?”
“没有……我们不敢去!大叔,森林里有妖怪哦,很吓人的妖怪!”
“嗯?妖怪?别怕,这个世上没有……”
“小木屋里面有奇奇怪怪的声音,我们听到了!肯定是奶奶说的狐狸妖怪,狐狸会把下雨天跑进木屋躲雨的小孩吃掉——”
“……啊。”
零碎的回忆自脑中涌出,捎带出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是,小路尽头,靠近山下的那座小木屋吗?”
“嗯嗯!”
“…………”
原来,提示不在眼睛能看见的地方,不在耳朵能听到的地方,而是另辟蹊径——藏在他的记忆里。
诸伏景光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在七年前,他已经可以用轻松的口吻,向友人们讲述童年的时候。
七岁的诸伏景光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长野边缘的小城,和小伙伴人手一根捕虫网,各自偷偷从家里溜出来,顶着大太阳也要在森林里飞奔。
——哎,听起来真爽,七岁的我只能在公园里捉知了,问题是还捉不到。
——哈哈哈,你们小时候都住城里,只有我那时在乡下嘛,对了对了,我记得我们当时捉到过一只特别大的独角仙,真的超——大!
——话说突然有点好奇,你们七岁的时候都在玩什么啊?
——啊哈?我的话,从小就在我爸的修理厂玩哦,小阵平也和我一起,没事就拆拆收音机什么的,很有意思!
——我……那时候好像没什么娱乐,和看不顺眼的小二生打架算吗?
——肯定不能算啦!!!
金发青年遇到发小前几乎没有娱乐的悲剧被发现了,同窗好友们故意投来“好寂寞哦但是不哭不哭”的目光,试图抬手搓乱他可怜兮兮的金毛。
于是金发青年气极,跟绝不放过机会挑衅他的卷毛对峙起来,卷毛的发小敷衍地拦了拦,就熟练地把那两人放养,烂摊子交给好心肠的班长,自己跟几乎没说话的红发青年坐到一起,继续兴致勃勃地听金毛的发小讲故事。
诸伏景光就跟他们说,自己和阿操一个在长野一个在群马,夹在两家中间的森林就是最好的游乐场,他们跑得最远的一次,是走到人迹开辟得最远的小路的尽头,发现那儿有栋木屋。
木屋可能是以前的猎人留下来的,门没有锁,当时两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只犹豫了一秒,就欢天喜地钻进去了,在什么都没有的小木屋里待了半天加一夜。
——啊啊?虽然是夏天,但敢在没灯没火没食物甚至没锁门的森林小屋里过夜……比小阵平更傻的笨蛋出现了,景,我很高兴今天能见到活蹦乱跳的你!
——嗯、那个,也不是傻……好吧确实很傻我承认!当时好像是我俩心血来潮打了个赌,想着如果我们在这里躲起来,家里人能不能找到我们……
——说说,让我开心开心,回去之后被揍了几顿?
——千穆你……好啦,两顿!父母一人一顿,把我从木屋背回家的兄长没有揍我,但让我写了足足一千字的检讨……让字都认不全的小学生写检讨,兄长也太为难我了!
——为难得好!景小时候脑袋瓜明显缺根筋,不长点记性以后还要乱来,要是你兄长没能及时找到你们,你们可能会瑟瑟发抖着被熊叼走哦!
——哈哈所以那之后木屋就被锁起来了……我们还痛心过呢,觉得这个位置特别好,很适合玩捉迷藏,还可以用来当做放宝物的秘密基地,可惜进不去了。
——欠揍的熊孩子啊,捉迷藏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吧!
——等等不要借机拍打我,这是七岁的我干的跟现在的我没关系……!
记忆猛地收拢。
回到现在的男人目光闪烁,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的话,那他简直无奈得想叹气:隐秘是隐秘,但源千穆啊源千穆,下次能出点正常人不回忆杀也能想到的谜题吗?你到底是想让人找你,还是不想让人找?
“小姑娘,你弄丢的蝴蝶结长什么模样?叔叔去帮你找回来。”
“呜哇,谢谢大叔!你人真好!”
“哎叫叔叔的话我会更开心……算啦算啦。”
记下小女孩遗失宝物的外形特征,诸伏景光背着包,大步往森林入口所在的方向走去。
前天刚下过大雨,雨水将林间的泥路拍打得污浊湿滑,乱跑的小孩子都被拘回了家,少有人再往森林里去。
“外乡人”的背影没有迟疑,仿若所有疑虑都被抹去。
在他走远之后。
路旁房屋中,方才叫住他的“老奶奶”站在窗边,缓缓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她冷淡的眼神烙印在苍老的面容间,显得毫不相容般突兀。
关上窗,佝偻的背脊变得笔直,扬手扯下易容的女人金发披散,目光重新落在已看不见外界的木窗上,似是想到了什么,眸中泛开短暂的失焦。
“……是他们的话,你会更愿意说出来吗?”
女人呢喃自语,忽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