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记忆,都是他的【东西】,如今的他甚至不乐意丢掉一丝一毫……
行吧,来都来了,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只能忍耐。
再忍一忍,独自熬过这烦人的寒冬。
明知什么也触不到,他仍向前方的黑暗伸出手,似是想要挽回不断流逝的温度……
‘……?’
温度。
手上,真的感受到了温度。
有一具看不见的“尸体”突然抓住了他,正极力将他如冰凉石膏的手心搓热,又因为搓了半天都不见升温,一急,干脆把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底下,用人体自带的体温来焐热。
——砰咚、砰咚、砰咚。
手底之下,一颗炽热滚烫的心脏急促地跃动着,发出的声响是那么地强健有力。
原来不是“尸体”。
是一个……还顽强活着的人啊。
……
“嘶!”
诸伏景光被冻得倒抽冷气。
把朋友跟尸体差不多凉度的爪子塞进衣服里保暖,属于他无奈之下的临机应变,他已经想办法把火升起来了,奈何半天烤不热,只能找办法强行加速。
不过,选择这个方法,还有一个不好解释的原因。
“……我说啊,别再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我了。”
“心脏还在跳动,感受到了吗?”
男人低声说着,将友人的手按上自己隐有震动的胸口:“源千穆,我还活着。”
友人依旧没有回应,平静的眉宇间覆着沉重的霜雪。
可但诸伏景光再次低头看时,他不知何时,垂下了原本始终不肯闭合的眼帘。
虽然非常不明显。
但此时的他露出的,大概是,有点“安心”的表情吧。
“……”
“安心睡吧,千穆。我在。”
第105章
——安心睡……个屁啊源千穆你小子立刻给我滚起来解释?!
诸伏景光第三次想要破口大骂,眼前发黑心口刺痛理智下一秒就要炸掉,是在毫无防备将友人左手的手套取下之后。
他刚刚细心捂热的是红发男人的右手,因为想着左手有手套,手套看上去还挺厚,还是不摘的好,所以下意识更关注没有任何保暖措施的另一边。
在接连两次堪比彗星撞地球的怒火冲击下,还能按住不够稳定的情绪,贤惠、啊不,温柔照顾傻逼友人的诸伏警官脾气有多好,自不用言语。
他第一时间把自己身上的外套扒掉,中间一层的毛衣也脱下来,不管合不合身好不好看,先给已经冻成冰块的红发笨蛋套上,外套再往外裹一层。
不能做得更完美之后,就把人托起来,喂了点包里背来的水,保温杯里的水是温热的,正适合急救这个三天未进食的笨蛋。
天知道笨蛋到底突变成了什么体质,明明里子虚弱得要死,露给人看的壳子硬是完美光鲜,神态怡然,双颊饱满,呼吸匀称。
贴近了才能看见他淡色嘴唇上的细小干裂,面色只比略白再浅一点,远没到曾经苍白失色的程度。
所以也不怪诸伏景光方才走近,摸到一手冰凉时,刹那间心脏骤停。
他真以为这次自己要给源千穆收尸了,映入眼中的,不就是一具被封冻在最完美时刻的“遗体”?
诸伏景光没赶上就……不行这么说太晦气,反正结果就是他赶上了,有他在一日,源千穆就别想把自己变成遗体。
悄然收敛起危险的尖爪,安心合眼的友人顿时在他的安排下臃肿了一圈,脸色和嘴唇也红润了一点点。
像只被主人趁着睡着悄悄按住,套上保暖小衣服的猫。
主人瞧着熨帖极了,然而猫醒后是懒得搭理直接无视,还是愤怒地挠他一脸,就只有天知道了。
“还是挺合适的嘛。”
诸伏景光果然深感欣慰,别的不说,他忽然追忆到了令人唏嘘的过去。
千穆从读警校的后半年开始转变风格,一年四季有三季都离不开风衣,明明刚认识那阵子,他怕冷怕得要死,恨不得把自己裹成行走的棉被,探头探脑不理解的五人私下嘀咕,源同学的衣柜里是不是永远只有加绒卫衣和毛衣……
当初觉得弱不禁风的同学穿太多小心过热中暑,现在同学转眼变得非常禁风,诸伏景光的态度却还是陡然转变——穿!穿得越多越好!
他只恨自己不能未卜先知,早知道有个冬天也专注风度的源千穆在这儿躺着,他早上应该穿厚棉衣抱一团被子再出门。
暂时收拾好了猫,身强力壮的诸伏警官只给自己留了一件贴身的单衣,并且就以这个状态出了一趟屋子,就近找了些干燥的柴木回来生火。
还好,这点冷他扛得住,比不久前同样一件单衣跳进湖里自由泳好多了。
诸伏景光接下来的安排很简单:先把猫全身烤热回回血,他再背着人紧急转移,尽快换一个安全的安置处,最后才是投食的问题。
以千穆现在的情况,匆忙进食身体反而承受不住,只能先喂点水缓一缓,之后吃些许清淡温热的流食。
森林里显然没有让他熬粥的条件和材料,诸伏景光更不放心自己回一趟镇上再过来,耽误时间是一回事,木屋的门已经坏了,他疯了才会把千穆一个人留在大敞开的野外。
屋内霍然多出了木头噼啪燃烧的声响。
橘红光芒照亮冷清了二十多年的狭窄空间,让围着火的人似乎从里到外都热了起来。
离火太近容易呛到,太远又暖不起来,诸伏景光干脆把友人扶起来。
他从靠墙堆放的椅子堆里,找了根勉强还能坐的,摆在距离合适的位置,垫上从床上转移过来的风衣,就能让千穆坐下了。
红发男人的双腿也冻僵了,正好需要离火焰近些,诸伏景光单手托着椅背,防止椅子散架的同时,也随时防着友人坐不稳歪倒。
以此为前提,他只剩一只手抓住友人的右手塞衣服底下,过一会儿才想起换只手捂,很合理。
而他直至此刻,才发现那个被他漏掉了的“惊喜彩蛋”,也很合理。
诸伏景光先前的确看到了,红发男人左手腕间,似乎划过了几条奇怪的影子。
是的,他以为是影子,根本没注意“影子”其实嵌在他朋友的身体里,紧接着被友人作死的行为一惊吓,转眼就忘了这个小细节。
如今回过神,在明亮的火光帮助下,诸伏景光的视线,重新落在他不久前忽略过的地方。
“……”
男人湛蓝的猫眼过了半晌才眨动,似是怀疑自己的视力突然归零,不然眼前怎么又开始发黑?
黑得有点厉害啊,视野要像被打碎的玻璃一般裂开了……
嗯?裂开的不是他自己的臆想画面,而是真实存在的——千穆的皮肤吗?
“…………”
重新认真地打量。
刺眼的裂痕只在手套与袖口间露出了小段,被火光照得分明,如果是影子早就消散了,如今却顽固地、冷漠地烙在那里。
诸伏景光盯着似是斜穿过尺骨茎突的那一道,那里裂得最深,凭肉眼便能透过深黑缝隙看到底下的红色,毫无疑问,是血肉。
他的瞳孔收缩,近似绝望的阴影险些溢散出来,一把拽掉友人手套的手指在颤,此刻终于不再是因为气愤了。
这之后,诸伏景光对着他的新发现发起了呆。
直到半米外的火堆突兀炸开,爆出的火星几乎要溅到红发男人身上,他才条件反射勾腰伸手,提前把那一小颗并不危险的火星攥住。
火星落入掌中,其实早就失了温度,黑发男人却像被烫狠了似的,面上尽显极致的痛色。
他再重新往下看去,红发男人没了依托的左手垂回了身侧,正随惯性的作用下微微摇摆。
失去意识的男人低着头,如遗体告别仪式上的宁静安详照样不变,然而本应整齐编好的红发乱七八糟。
被强行套在衬衫上的毛衣加外套果然也跟他不搭,右手干干净净,左手却是能吓死密集恐惧症的裂痕密布,像是品味独特的神奇纹身,只有戴在拇指末端的那枚戒指最正常。
这不同风格胡乱拼凑而成的模样,简直滑稽极了。
诸伏景光扯动嘴角,不是笑的笑比哭还难看。
他内心在怒骂源千穆混账笨蛋给我醒来交代,大抵还发出了哀恸难忍的悲鸣,可开口却是极低极轻的声音:“千穆,你啊……”
“……”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诸伏景光转瞬就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对这个自顾自推开所有人,独身在绝地中挣扎不休的笨蛋,他能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呢?
没有任何言语能聊以慰藉,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谁也不知道他承受了多少痛苦,显露出的根本不是全部……就算有别的言辞能派上用场,也要等他醒来再说。
“……嗯,等你醒了再说。”
诸伏景光抱紧了他的傻瓜挚友,感受到被火光温暖的空洞躯壳逐渐回暖,总算有了“活着”的温度,他便放开他。
明知对方看不见也听不见,黑发男人还是直视友人未抬起的眼睑,叮嘱道:
“再说一遍,我在。安心地睡吧,没事,我会带走你的。”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必须更快地转移。
舒适,安全,方便,最关键的是不会被追踪者发现的隐蔽。
诸伏景光立即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之前也考虑过,但因为还是存在一点风险就放弃了,如今却要为了更重要的友人的健康问题考虑,权衡下来,还是决定重拾选项。
那个地点就是他家的老宅。
在镇上的人眼里,诸伏家二十几年前就荒废了,诸伏家的长子回来的次数极少,次子还不知道人在哪里,会擅自登门的大概只有外地来的小偷。
至于本地人……虽然说这话不太好听,但靠近发生过可怕惨案的阴森老房子,难免还是有点瘆得慌。
诸伏景光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所有人都避着他家走才是最好的。他上次夜探家中,是因为情绪不稳才出了点小失误,这回再去,他有绝对的信心能把千穆藏好,不被周围的人发现。
仅存的风险,要么是倒霉撞上了眼瞎的小偷,要么就是他哥诸伏高明突然心血来潮,提前回来了。
一个现役公安蹲守在家,小偷敢来是找死,如果兄长来了……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吧?长野的案件虽比不上仿佛受了诅咒的东京米花町那般多,但县警平时还是挺忙的,嗯,问题也不大。
诸伏景光不是不想把朋友介绍给许久未见的兄长,只是他们牵扯的事情太复杂,跟兄长不好解释,所以还是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