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
诸伏景光压住眼眶中的酸涩,正色道:“我会继续努力,继续坚持,坚持到可以光明正大带朋友们回家做客的那一天。”
“好。”
诸伏高明抬起手,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宽慰般的摸向闯祸了的弟弟的头,而是以成年人的方式,在黑发男人变得足够宽阔的肩头轻拍。
仅此足矣。
诸伏景光也明白。
短暂的晚餐时间就快结束了。
“我不多留,你们万事小心,切忌急功求进,如果有不便直言的……”
诸伏高明最后叮嘱。
他的本意是相信弟弟够靠谱,一般的事情自己能处理,实在处理不了需要暗中帮助,他随时可以赶来。
结果话音未落,诸伏景光的脸莫名一僵,表情竟是肉眼可见地迅速掉色。
兄长的一句“不便直言”,突然撬开了这位心里暖乎乎充满阳光的警官的一丝记忆,让他想起来……
自己好像真有一件不便直言的事,在与兄长狭路相逢时就控制不住想说,但后来潜意识一逃避,逃着逃着就忘了。
——不行,不能……不能逃避!
——诸伏景,你忘了你几天前发下的誓言吗?你,要做一个勇于承担责任的男人啊!
内心几度痛苦挣扎,最终还是人性的光辉获得了胜利。
“砰!”
诸伏高明眼前一花,弟弟忽然满脸悲怆地滑跪下来,来了一场五体投地式请罪:“兄长——我,不得不坦白,我犯下了卖了自己也赔不起的弥天大错!”
诸伏高明:“……?”
直至此刻,见过大风大浪的兄长大人还很冷静。
景光的弥天大错估计大不到哪里去,毕竟他不可能怒从胆边生杀人放火,至于卖了自己也赔不起……与金钱方面有关?
赌博?网贷?不至于。落入诈骗陷阱?这个有可能,最近确实有不法分子联合数码宝贝进行网络诈骗,受害者根本防不胜防的案例……
“我一时手滑,弄坏了朋友价格不菲的私人物品……”
问题果然不大。诸伏高明理智判断,只要是能想办法用物质补偿的错误,就还有弥补的空间,景光一个人赔偿不起,还有他……
等等。
这个“朋友”是景光的哪个朋友,难道,是——
兄长大人忽然感觉事情又没这么简单。
“价值多少?”诸伏高明镇定的嗓音目前还没有起伏。
“一……”
诸伏景光极小声。
“?”
“……一亿。”
诸伏高明的心跳略微加速,但很快就平复下来。
一亿日元只是听起来恐怖,实际并没有到一辈子都还不起的地步,两个警察省吃俭用凑一凑,加上家里的存款,争取几年内……
“……美金。”
诸伏高明:“?”
“一亿、美金?”
“…………大概、应该、好像,是的。”
“………………?”
控制住僵直抽动的表情和眼神,没用看一根棒槌的目光看弟弟,已算诸伏高明对弟弟爱得深沉。
但事实上,他的即将稳步进入中年的29岁成熟沧桑好弟弟,就像是一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晚熟棒槌,险些一棒锤烂了兄长大人百变不惊的钢铁之心。
沉默了很久很久。
诸伏高明的声音再次响起:“景光,你的打算是?”
即将稳步进入中年的29岁成熟沧桑警官慢慢坐起来,在兄长对面低下黯然失光的脑袋:“等他醒了,先向他请罪,然后任他处置……卖身还债也绝无怨言。”
诸伏高明缓慢点头。
不找借口不逃避,是诸伏家的男子汉,如果不是弄出了正常人想做都做不到的惊天操作,他甚至会深感欣慰。
“理应由我带你一起上门谢罪,这次不方便,日后补上。”
“……”
诸伏景此时的表情已经够痛苦了。
没想到兄长大人的下一句,竟然能帮他把痛苦魔改成骇然后的僵硬。
“要求你改姓……也不可有怨言。”
“?”
诸伏景光吓得又有了光:“?!”
——不是、兄长、你在想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做的觉悟过于深刻了,想的方向问题很大??
说成“卖身”只是方便意会,他不是真要卖身给千穆啊!
就算他想源千穆也不会要的!这点他非常相信,千穆如果不打算把他杀掉,顶多会让他给自己打一辈子白工,天天把他指使得团团转。
……所以说,他都已经黯然失光了,应该不会连“诸伏”也保不住吧???
光想想就觉得恐怖,诸伏景光忙不迭解释:“兄长你放心——那只猫虽然恶趣味了点,但真的没有恶劣到这个地步!”
“……猫?”
“呃。”
诸伏景光噎住了。
敬爱的兄长蹙起眉头,投来了比听说他负债一亿美金时更诡异的视线。
像在沉吟弟弟究竟是怎么发育成了一个猫塑朋友的变态。
“……因为很像猫,不是我觉得,是我们都这么觉得……嗯,对,就是这样的。”
“……好。”
诸伏高明好像信了,真信还是假信只有他自己知道。
接下来的一分钟,兄弟两人尴尬互望,相对无言。
于是诸伏高明不坐了,他带着普通县警兼普通兄长不该承受的沉重压力,迅速离开了老家,准备先回去理一理存款有多少,过段时间就请人过来修缮屋宅。
至于凭本事让亲哥捞不动的弟弟要怎么飞,这一飞走还能不能回——年轻人的事情他管不了,至少弟弟和朋友的友谊看起来很深厚,要求不高,同在一片蓝天下,活着就行。
诸伏景光:“…………”
尝试挽留兄长,好让自己再解释几句的手无力垂落。
诸伏景光意识到了,这没法解释,越解释越抹黑,兄长心目中的他的形象……已经微妙地歪曲了。
男人只能长叹:“源千穆,我为你付出了太多,你不赶紧醒过来让我抱怨,简直说不过去了……唉。”
现在抱怨了也没人听,诸伏警官还得咬牙继续养猫。
他必须承认,之所以坚持不懈吵醒千穆,非要让放着不管也很好的友人睁开眼,皆因他内心深处还残留不散的不安。
正因为不知道友人为何会陷入怪异的沉睡状态,诸伏景光更害怕友人会一睡不起,可见太安详了也不好。
不过,这一天夜里,不管白日有多劳累急虑,他都没有再做噩梦,仿佛血迹斑驳的梦已彻底离他而去了一般。
虽然醒来后记不清内容了,但他做的都是美梦。
到了第二天。
最后这一次入睡前,诸伏景光不知为何困得很早,不到十二点,守在红发友人身边的他刚盘腿坐下,眼皮便不住地往下垮塌。
“现在睡还太早了,再守一会儿……”
诸伏景光低声自语,似是想提醒自己。
可困意来得太过猛烈,他这几天本来就没休息好过,没扛过三秒,已够顽强的眼帘就不受控制地耷拉了下去。
黑发男人的身子随即摇晃,毫无防备的他,歪倒在了友人的旁边,又一次睡死了过去。
他做了梦。
场景却与现实太过重合。
诸伏景光仍在家中,只是四周是明亮的。
挂在墙角与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消失了,地板踩上去不会嘎吱作响,繁多却不凌乱的家具摆放在记忆中的位置,搭着厚被子的被炉桌就在中间,已经围坐了三个人,桌旁还空着一个位置
“景光,快过来呀。”
慈爱笑着的女人朝他招手,同时有两个男人偏头看她。
一个昨日才与他告别,另一个则是面容与他们相似,但比他们俩年纪都大的男人,他们也在对他微笑。
不看照片甚至记不清相貌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始终在鼓励他的兄长。
在这个几乎让他模糊掉现实的梦中,诸伏景光与他深爱的家人们团聚。
不知道是否有泪水淌过面颊,他走过去,掀开一边被角,停顿片刻,才略有些笨拙地把自己塞进稍显狭窄的暖桌里。
“高明和景光都长大了,再用小小的暖桌不合适了呢。”母亲说。
“明天换一个更大的吧。”父亲说。
“不用换也可以啊。”诸伏景光艰难地缩了缩腿,小心不让自己踩到兄长的脚,口中却莫名执拗,“像这样挤一挤就行,这张桌子还很新呢,丢掉太浪费了。”
“暖桌不贵,就算挂记着还不完的欠款,也不要太亏待自己。”
“那个,兄长……这种时候还是别提欠款了……”
“什么欠款?景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