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其间,所见之景——只有一点不符合预想。
这里比前面任何一节车厢都要干净,不见滚落在地的杂物垃圾,好似光更温暖,氛围也更安静。
唯一的乘客就坐在车厢中段靠窗的位置,面朝“客人”闯入的方向。
灯光之所以能变得更暖,仿佛是因为这名乘客编织起来的长发。
红发炽烈如火,一如在雪夜中凭靠自身驱赶寒冷的光源。
男人穿着纯黑的长款风衣,其下的正装衣衫格外单薄,腰身轻靠椅背,双手随意地平放在膝上,仪态雍容典雅,却与这冬夜格格不入,仿佛他是真的感觉不到寒冷,只是要搭乘便车,奔赴一个重要的场所。
列车奔驰,窗外,只能看见大致轮廓的雪景像是擦着他的肩,化作虚影飞速倒退。
那些只能望进眼里,不能握进手中的虚影,男人曾经最爱侧首静静地凝望,如今的他却没有转头,俊美的面容恬静,嘴角不笑仍微微翘起。
像是在闭目养神。
闯入者进来时,他并没有立即睁开眼。
Salamander一眼望见他,明明什么变故皆未发生,就像是被一道至上向下投落的冰冷目光钉在了原地。
是食物链顶端对末端的碾压?还是说,他体会到的只是最浅的一层压制?
难以分清,因为克制得太轻易彻底了,被按在爪下的弱小生物只能感受到透入灵魂的恐惧。
这时Salamander才意识到,“错觉”原来并非错觉。
从跨入这节车厢开始,他原先被削弱至十之二三的力量流动了起来,却是在溢散,消失。
Salamander的自信,就在红发男人面前崩溃碎裂了。
他沙哑的嗓音在颤抖。
“你……”
“就是……命运的……眷者!”
“答案错误。”
红发男人遥遥回应,纠正了他的错误认知:“很遗憾,命运的眷者的确存在,但并不是我。”
“……胡说八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Salamander拒不接受。
清晰地预知未来,随性掌控他人的所行所动,除了命运的眷顾者,还能有谁能做到?
这个人甚至超脱了他占卜的范围,在他所能窥见的命运的边角里,完全没有出现过这个男人的身影——如此深受厚待,不是命运的眷者,还能有谁能得到这份赠礼?
然而,男人无视了他嫉妒多过恐惧的心情,淡淡道:“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你也没有得到我细致解说的资格,不过,你姑且可以听听结论。”
“命运,未来,剧本,怎样定义都可以。在我这里,它们都只是好用与否的工具。”
说着,他笑了:“在找人和等人方面,的确很好用,不是吗?”
“…………?”
在谁都无法抵抗的【命运】面前,竟有人可以如此傲慢……如此狂妄!
然而,又是何等的难以置信。
这个男人没有自负,冥冥之中的声音告诉众人,他有高傲的资本。
Salamander愣了半晌,才艰涩开口:“你……想做什么?”
“游戏。不是提前告诉过你了吗?”
男人言辞彬彬有礼:“我还有五分钟到站,干坐着有些无聊了,既然你欣然接受了我的邀请,能否请你坚持到底,将这场打发时间的游戏玩完呢?”
Salamander没说话,大概率在麻木的心里疯狂辱骂男人,已经要被削到零的他,要拿什么陪他“打发时间”?想找死的话,不如现在就从列车上跳下去更快!
“放心,和你们不同,我是一个特别讲究公平公正的玩家。”
男人,也是千穆,抬起了右手。
他用一丝不苟的态度,解开了上车后便认真系好的安全带。
始终垂下的眼睑,也是在此刻缓缓抬起。
当他在数米外露出微笑,直视向身形顿时僵硬的“客人”,“客人”原本已写上认命的面部表情,出现了焕然一新的变化。
消沉,惊愕,狂喜——刹那间满溢而出的贪婪。
想要吗?想要就好,不然就没意思了。
眨了眨澄澈如海的蓝眼,千穆微笑以对。
另一边。
被疯批们追到真实吐血的Spider:“!”
垂死边缘惊坐起,突然之间,他惨遭狂削的力量回来了。
Spider觉得自己又行了!
伤痕累累还累得半死的杀手停下不再逃跑,低头之时,满眼狰狞杀意。
“黑衣服的傻逼……我他妈——忍你们很久了!!!”
第120章
在忽然支棱起来之前,Spider被黑衣组织的神经病们狂追不舍,绕城跑了一整圈,最后被逼无奈,只能朝着地势更复杂的山区奔逃。
只靠腿和蛛丝发射装置艰难逃命,到累死也跑不过开车的追兵,Spider还能拖这么久,全靠自己也在危急关头爆发了潜力,只是无心分辨自己是往哪个方向逃的,又一共逃出了多少距离。
反正身后一串带一串,枪火不要钱似的朝他轰击,他差点就真的死路上了。
力量回来的时机——说不上完美,但也算来得及时。
“呵呵……”
眼前刺有蜘蛛纹身的金发男人突兀笑了一声,停在了一棵载满雪的树顶,抬手用力却粗糙地抹掉脸上红得斑驳的狼藉,转脸看向下方,狼狈的身形与周身陡然涌出的冰冷阴翳对比强烈。
路灯屹立在飞雪中,压不住凌乱暗沉的夜色,打头的疯子无视车顶快被堆成雪人的狙击手,在山道上飙得更起劲,明显看出了不适用幻术只顾着逃的他情况不对,亢奋地想要追上来,用最后一击干净收场。
感受着失而复得的充盈力量,Spider感动得热泪盈眶之余,面上皮笑肉不笑。
遭傻逼们迫害至今,终于轮到他用俯瞰蝼蚁的眼神冷视回去,亲自动手,一·雪·前·耻!
追杀他的车辆全部冲进了幻术可以覆盖的范围内。
“庆祝吧,你们……好歹受运气帮助,多活了这么久。”
灰头土脸的幻术师看似疲倦地摇晃了一下,下一刻话锋一转,爆发出了足以激起人神共愤的嚎叫:“现在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让你们在噩梦的折磨下生不如死!无耻的混账!!!”
“——?”
在远光灯的帮助下,过山车神白兰地看到了蜘蛛人发疯。
他的理智被Gin大人降温鼓舞后又升温,正处于CPU运转过热的激动之中,一时根本没往蜘蛛人并非徒有其表的垂死挣扎,而是真的打算憋个大的方向想。
毕竟,蜘蛛人如果有能力反杀他们,八百年前就动手了,他更不可能有拼上自己的命,也要避开无辜民众跑到荒郊野外开大的善心。
白兰地判断,这货在昨晚嘚瑟完之后,可能因为受伤还是什么缘故,如今用不出太强的幻术。他才不管缘不缘故,公平去他妈,蜘蛛人今晚必须死。
他的判断基本正确,唯独忽略了一个常人想不到、连Spider自己都想不到的重点:在幕后黑手随意得宛如游戏的操作下,针对能力者的封印能锁还能解,而无论哪种,都不会提前打招呼。
白兰地尚且不知自己这么快就要卷入又一场生死危机,Gin大人特意派来的支援让他非常有安全感。
虽然单手要握住方向盘,没法捏住对讲机指挥支援人员,但白兰地另有办法,大嗓门穿过漏风的车顶盖,吼得分外有干劲:“Glendronach!对准前面那根木桩给我打!这都打不中我就把你的辫子掰断!!!”
“……”
暂用“源景”身份的代打两眼呆滞,在狂风大雪中抱紧自己的爱枪,并没有摆出冷漠狙击的架势。
在过山车上蜕变为狙击之神的他,战胜了自我突破了极限,却还是扛不住白兰地已经超越人类极限的车技……
不,真正可怕的不是晕车,亦或者极大可能出现的车毁人亡。
诸伏景光在看淡生死的莫名平静中,默默对远方的兄长、发小、挚友们说:对不起,大家,这一劫,我怎么都过不去了。
他被立誓要制裁的乌鸦们紧密包围,已无中途脱身的可能,等天上飞的恐怖分子被地上飞的恐怖分子们击毙,下一个被击毙的,就是下车后被白兰地发现不是格兰多纳本人的他。
‘对不起,千穆,一亿美金我还是下辈子再还你吧,如果下辈子我们还能再相遇的话。’
诸伏景光的临终遗言十分安详。
这样也好,兄长和友人们就不会知道,自己的弟弟/朋友被神经病同化成了神经病,他身为公安警察的正派形象还能保存完好……
……不行,现在放弃还太早。
诸伏景光想起对兄长的许诺,他要活着带朋友们回老家做客,刚发完誓就失约实在不甘心,他好像还可以再挣扎一下。
诸伏景光也在友情的鼓舞下支棱了起来,白兰地的催促他当做没听到,重点关心一路上有没有桥洞河流,他好寻找时机,伪装成被白兰地甩飞出去的样子翻下车,趁黑偷摸着消失,千穆回去至少可以用自己被河水冲走来解释。
“黑衣组织的傻逼!!!”
“Glendronach!!!”
Spider和白兰地的咆哮撞到了一起,音量和蕴含情感上势均力敌,然而后者却不曾想遭到了新人的背刺。
开出超神一枪的新人正在思考怎么跑路,消极怠工中。
被派来掩护的行动组成员倒是很给白兰地面子,在Spider作势要反扑时同时开枪,防止敌人伤害到重要的狙击手,严格贯彻Gin大人的指示:白兰地随便死,狙击手一根头发不能掉。
白兰地还是没发现自己被放养了。
他在桥林弹雨中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再嘚瑟点啊垃圾!滚去地狱耍你的杂技!”
如雷枪声打破了四野的寂静,停在树顶的人影被飞射的子弹不断击中,转瞬便千疮百孔。
白兰地踩下了今夜第一次急刹车。
意外地,并不是因为心愿得偿,他急于下车欣赏砸落在地的破烂尸体。
眼尖地瞥见了异样,男人亢奋近癫狂的神色凝固,宛如人格分裂般,不加停顿便切换为肃然凝重。
——没有尸体落下。
子弹穿过的仿佛是一层虚影,听不见半分肉身被急速穿破的噗噗声,倒是在杀手的体表泛起了些许涟漪状的纹路。
下一瞬,本应残缺破烂的身影凭空消失,视野里只留扰人的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