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承认起来很是无奈,但他的人生果然永远没法一帆风顺。
重新归来的他随意改编剧本,无论是世界还是命运对他几乎没有阻碍之力——那么阻力就从内部上找。
想捞的自己人换着花样儿阻止他轻轻松松一键通关,手段高超,无法预料,防不胜防。
“……唉,就算我自己想开轻松模式,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吧。”
迅速让自己恢复体面的男人轻叹,看似面色淡然,却是不知为何拿出了十二分的专注,把衬衫扣子一鼓作气系到最上面一颗,手指像有阴影般用力。
不管此时正往这边赶的“外援”是谁,千穆都得对他/她说一声抱歉。
BOSS有正事,还要在外面浪一浪,不能乖乖地束手就擒。
浑身滴水可怜兮兮金毛犬在千穆眼里,已经不能算“障碍”了。
毕竟降谷零被他揍得很惨。
黑皮警官的帅脸基本还保持着原滋原味,挨了一拳的侧脸没有肿得太高,嘴角也只是略微带点血,还要再感谢一下他的肤色,眼眶发青了也看不太出来。
在地上滚来撞去了好几圈,警官身上青了几大块,没伤到半点要害,只不过要一瘸一拐硬挨着痛个几天。
可降谷零又不愧是降谷零,他是真的能忍。
方才脑子一热扑上来的时候,胳膊腿行动自如得很,仿佛没事人似的不受影响,千穆把他丢开自己起来收拾,他龇牙咧嘴爬起来之后,还能坚强地跟着千穆打转。
降谷零本想阻止他乱动,可眼睛忽然看清楚了,这个专注捣腾自己的男人动作雷厉风行,目光凌厉,眨眼功夫便扫去了本就没有几分的虚弱,完全不像才脸色苍白吐了血的人。
这让他到了口边的话语顿住,原因是想到了一些曾经忽略的暗示。
源千穆身上,似乎一直萦绕着某种似有似无的矛盾感。
最早是他对警察没有好感,却坚持要来警校受累。后来是他最不可能去当卧底,可他不但去了,还成功潜伏到了机密中心。
最后是他明明最讨厌危险和死亡,结果他死了。
“江崎源”身上也有类似的矛盾感,只不过他掩饰得极好,若非如今知晓了他的身份,降谷零完全没有机会发觉。
不知不觉间,金发男人眸光深沉,开始重新审视他的友人。
并非对待犯罪嫌疑人和警惕对象的那种审视,虽然也是凌冽得仿若一眼扎入本质,但他的眼神里更多是难掩不安的焦躁。
光明正大无视他的友人面色凝重,似要急匆匆地离开。
降谷零凡事喜欢刨根问底,在越是在意的事情上,他越是无法容忍不确定性的存在,因此他急于想知道源千穆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根源,才是正常的。
——无论前因如何,人已经抓到这里了,当然不可能放他走。
当务之急是要选中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开场,让源千穆不能继续无视他,只能直面他和他的问题。
降谷零抽动嘴角,屏蔽掉脸上火辣辣的痛,就像扯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
“源千穆,你是不是长高了一厘米?”
“…………”
镶在风衣袖子边缘的一颗扣子掉在地上,静悄悄地滚到角落里。
时间被无聊的问题强行延长了一秒,千穆顿住的手从看不出缺失的衣袖上自然挪开,仿若那颗扣子不是他自己不慎拽掉的。
降谷零想先作死吸引他的注意,再伺机揪住破绽长驱直入,不达目的死不撒口,这个愚蠢的计划他了解了。
换成以前的源千穆,降谷零就成功了,对付如今的源千穆——很好,降谷零也成功了。
千穆赶时间,不跟他啰嗦有的没的,扭头直言:“托你的福,我得走了,再不走我们一起完蛋。”
“那就……”
“你和我同时出现完蛋得更快。”受心情影响,千穆的用词明显直接得多,“你把我绑到这里之前,做好了最坏同归于尽的准备是吧,那你现在还想跟我同归于尽?”
“……”降谷零短暂失去语言能力。
红发男人用微微紧绷的面庞,周身环绕的肃然告诉他,他没有跟他开玩笑。
暴风雨前沉沉的黑云将倾,时间短暂且紧迫,友人赤红的瞳孔倒映出天空的阴霾,说明了他必须尽快离开。
只要脑子清醒,就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在囚禁组织重要成员的事迹败露时玉石俱焚,他原来确实这么打算,但当这个重要成员变成源千穆后,这个最坏预计自然要丢到天远,叙旧和道歉都可以放到以后,保证彼此的安全最重要。
可这一走之后,还能再安然无恙地见上面吗?而且,他还没有道歉,他还什么都没弄明白——
“……!”
降谷零倏然顿住,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没理由阻拦,心底深处却仍生起了不情愿。
不管这丝抗拒有多微小,它的存在便意味着,他的理智和情感又发生了冲突,这是不能被允许的失误。
这次没有动摇多久。
最后的结果是,他不阻止,他也不动。
就只是停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对方,红发男人随时能抬步绕开他,毫不犹豫错身而去。
千穆用几句话解决了降谷零,终于可以撇下白痴迅速走人了。
看到降谷零这张脸血压就会不稳,千穆自是没打算多看他,奈何冷漠跨出两步,那道灰暗的视线跟着他偏移,无声流露出太多消沉,压力全转移到被盯着的人身上。
千穆也没有停下的打算。
莎朗杀到的时间约为十到十五分钟,得知波本胆大包天绑架BOSS,波本被暴怒的女人手撕的概率约为百分之百。
赤井秀一赶来的时间要根据他人在哪里而定,取中间值二十分钟,他发现降谷君的优秀事迹后大概率不会暴怒,但这两人必然会当场打一架,降谷零被揍得更惨的概率也是百分之百。
如果莎朗和好兄弟还真是一起来了……
“……”
“你就这么想死吗,降谷零?”
“?”
只是在呼吸的降谷警官面露错愕。
千穆面无表情地驻足,停在降谷零的正对面。
他强势迫人的视线仿若将对方的感受碾压到底,略过金发男人面上细看才能看清的青紫,直直刺入近处的瞳孔深处——仅此一眼,便深刻领悟到有的人只用眼神也能碍事。
愈细看越确定,金发白痴的眼睛,比他找人仿制的“艺术品”漂亮了太多。
许是因为才哭过,泪水洗净了这双灰紫色眼里常年压覆的晦暗沉痛,是比以往更亮,姑且贴近了几年前的状态。
千穆依稀记得,他好像天真地期待过,希望降谷零能一直做一个幸运的笨蛋。
回来后,看到了一对压满心事、含真度不超过0.1%的玻璃仿品,他面上不显,心中尤其不满。
本来要死的四个人全活了,幸运极了的笨蛋还能把自己搞成这样,算不算打他的脸?
他一番亲力亲为,至此总算把笨蛋的眼睛洗刷了回来,结果还没干净多久,笨蛋眨眼又往里加了层别的阴影,像是故意执拗地提醒他,这个白痴是因为太担心他的处境,太着急他的安危,才会丢人地哭出来。
所以千穆才说,降谷零,用这幅不理你你就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绊住我,你就这么想被莎朗弄死?
某些细节没说出来,意思到了就行。
“我怎么可能想死!”笨蛋愣了片刻,忽然急了。
“但你的言行举止都在积极地找死。”
“……对不起,我以为你……抱歉,我……”
“只是验证了一个并不能说明什么的身份,你就相信了我没对他们动手吗?降谷零,你最笃信的证明呢。”
“……”
降谷零深呼吸,一字一顿:“证明就在我面前。”
“哦?不敢当不敢当,还是多找找吧,你不是除了证据什么都看不见么?”
“…………”
额角冒出青筋,但很快就被金发男人忍耐着按了回去。
“嘴上说着要尽快离开的人还啰嗦什么,不走就跟我——”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怕我出了门就会死掉,谢谢关心。对了,时间确实很紧,所以只能这样了,自作自受的你就凑合吧。”
降谷零听得莫名其妙,焦虑催促着他要么追问,要么利落转身掩护红发笨蛋离开,他只能二选一偏向后者。
可红发笨蛋一个非同寻常的动作,把他的双足一下钉在了原地。
他拽着他的金发,把他的脑袋扯得低下来。
降谷零在这瞬间僵住,事情还没完,他无比在意的那只左手——就是布满裂痕的那一只,往他磕地上好几次的带灰头顶拍了几下,揉了几把。
“好好好行行行,死不掉的,只要不被你气死我就能好好活着。”
“?!”
千穆默算时间,他飞快打理自己用了三分钟,被弃犬的眼神耽误了一分钟,再应付金毛犬一分钟,哪怕来的是贝尔摩德,他也有离开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
鉴于这只金毛比松田阵平更过分,他安慰的态度敷衍了不止一点,目光轻飘飘越过金毛身后,只有嗓音还是那般轻: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零。”
“…………”
“又哭了?”
“……源千穆,你在拍小狗吗?”
“不,是大狗,比你家哈罗大只了很多。”
“……”
“心里不好受的话,就把我当做苦笑着把你原谅的老父亲吧。当然,目前还没有原谅你,还请继续努力。”
“你还真是——”
千穆轻轻地笑了一声,盖过了金发笨蛋明显语气有些怪异的声音。
一分钟到了,不想被抓获就该走了。
他最后用力拍了拍降谷零的脑袋,把之前后悔没多敲诸伏景光一记的力道也叠加上,让这对幼驯染有难同当。
降谷零这家伙却又有要脑子抽筋的迹象,这会儿掐住他的胳膊不撒手,似要多抓一秒钟跟他多说几句。
千穆实在很烦,正要故技重施把障碍物丢开,让他一秒为自己不够冷硬的心后悔的“意外”骤然天降,砸开了上锁的网咖大门。
是真的“砸”,半点没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