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他才茫然,不明白自己此刻的愤怒中额外混了点什么,与过去直面犯罪分子时的心情似乎不完全相同。
当然,这不能怪他。
毕竟回望当年,比他年纪大得多,还受过专业训练的卧底警察叔叔都没能顶住。
——性格阴晴不定,说翻脸立刻不认人的“艾利克斯博士”,又伤害了一个纯真少年的感情。
千穆对此毫无愧疚之情。
年轻人需要多锻炼,心态这种东西,多崩一崩就坚固了,他不就是一个现成的前车之鉴——不,值得小朋友学习的好榜样吗?
可爱的小朋友以为他骗了他,然而并没有,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假。
散心是真的,只想坐着不想费力是真的,心血来潮想和小朋友聊天是真的,无聊想找点乐子也是真的。
经过一段短暂的反思,BOSS可谓是豁然开朗。
当面前最大的阻碍就是自己最大的弱点时,如若无法冷酷无情,一脚踩下油门,将跳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冤种们撞出次元壁,那么他做任何挽救剧本的行为都是徒劳。
剧本?
什么剧本。
当初那规定了谁与谁的死亡宿命,强制束缚了他生命的冰冷剧本,早已经被他毁了个彻底,如今留下的这个,只是负隅顽抗的重组版。
剧情混乱,走向迷离,路人自己给自己加戏开始漫天飞舞——不是挺好的,直接证明了他用命换命强行留下的白痴们活力十足。
以前那是前传舞台限制,只有警校和BOSS的老家供他们飞,他们经验尚浅也飞不高,现在好了,整个东京都是舞台,不够还能去长野,还不够国外也能飞一飞,他完全可以友情支援,包吃包住机票,没什么,能飞是福啊。
——啪、啪、啪。
千穆微笑鼓掌。
他不打算再没事给自己找事了,又不是嫌自己只剩半年的命太长。
结果确定,过程随意,源千穆本来就不是什么舍己为人大爱无疆的人,过去纯属是被猩猩们的神奇操作拐偏,现在,他要找回初心了。
“有人影响了我的心情,再加上路途无聊,我才想让气氛活跃起来嘛。”
BOSS手持恶人剧本吓唬小朋友还需要演吗?他本来就是。
“主要原因还是有人让我心情不好。”他似是叹气,抬眼看向捏紧拳的怪盗少年,忽又一笑:“看在你很讨我喜欢的份上,大家的生存途径可以悄悄再加一种哦。”
“再多点耐心,陪我聊聊天吧。我的心情变好了,说不定……就不想看热闹了呢?”
“……”
傲慢残忍,反复无常,集结温柔与冷酷两个极端,将人命视作翻弄于掌间的乐趣——黑羽快斗眼中的神秘男人恐怖如斯,令人胆寒。
少年极力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在扑克脸下。
他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无比清晰的认知。
虽然要做的事情,看起来只是与人面对面聊天,但比被警官们紧追猛赶时更紧急,比被神秘组织的杀手开枪威胁时更危险,众目睽睽下的空中魔术表演更惊心动魄。
虽然他只是一个恰好被抓住的路过倒霉怪盗。
但是,全列车人的性命,化作压力堆叠在了他的肩头。
黑羽快斗不会屈服,少年咬紧牙关,斗志昂扬。
“好啊大叔,你想聊什么,我陪你聊,没问题!”
“年轻人啊,果然得有点动力才能积极起来呢,不过,最开始不还叫的哥哥吗?如果问题出在这张脸上……”
自认老年人的千穆装作有些苦恼的样子,仿佛认真思索了片刻,终于动了。
黑羽快斗惊愕地看到男人的指尖隔着一层手套布料,径直碰到自己的眼球。
一层蔚蓝颜色的薄膜从眼球表面摘下,接下来另一只眼中的薄膜也被取出,放在桌面。
乍眼以为这是一对逼真度难以置信的隐形镜片,覆盖瞳孔的镜片应当格外柔软。
可是,少年听到了硬物碰撞的轻微声响。
“报酬先放在这里,让你看着,更安心。”
男人的嗓音依旧轻柔,易容被身旁的银发男人动作细致地全部取下,露出的深邃面庞与少年被逼套上的脸足有七八分相似,不像的那几分,只因为这个男人年龄更长,眉眼更多几分成熟。
他的实际年龄还是不好判断,宛如不知岁月痕迹的清澈酒酿,看起来三十几岁,还是很年轻。
同一身穿着,乃至于同一个浅笑的表情,在换了一张脸后,顿时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这个有着暗红短发与猩红眼眸的男人再度凝望他,如和蔼长辈的亲切,来自深渊的晦暗,在他身上交汇融洽:“当然了,这只是示例,用习惯了的私人物品不能送给你。”
“换成稍微零碎一些的碎片,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快斗?”
黑羽快斗:“…………”
天可怜见,怪盗少年艰难地咽下唾沫。
大叔揭开易容变帅哥,和现在这副模样的他亲若一家人,他震惊归震惊,还是没有接踵而来的打击大。
他眼前旋即一黑。
如果大叔……哥没有忽悠他,那么,他夜里在找梦里在找,冒着生命危险还在找,呕心沥血就是死活找不到的……
潘——多——拉——
被人做成了眼镜——啊——!!!
一只怪盗抖索抖索自己,悲伤成了一片灰暗无光的咸鱼干,
“我就当你愿意啦。”
没良心欺负小孩儿的大人哈哈一笑。
这才是BOSS亲自下场推剧情的正确方式。
先把看着就烦的长翅膀猩猩打包从舞台踹走,剧情之后要怎么发展都无所谓,千穆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只关心自己快不快乐。
比如此时此刻,他就想跟四舍五入确实能算自己晚辈的小怪盗聊天。
找上小怪盗算是心血来潮,虽然会被吓唬到一颤一颤,但小朋友跟他聊天绝对不亏。
非要说谢谢的话,就感谢一个还没出生的小朋友吧。
伊达千的诞生,激发了上了年纪的男人对幼崽的庇护欲,不过在这之前,他对小孩子便有着超乎想象的耐心,如今只能算变本加厉。
“吃不吃甜点?”
“……!为什么又绕回这个话题了啊——吃!”
“哎呀,边吃边聊不是更好吗?”
“呃、唔,只是感觉有点奇怪啊哈哈,第一次遇到有人这么热情地请我吃东西,不吃还不行……”
少年腹诽,他是为了全车人而虚与委蛇,绝不是受敌引诱!
“介意我问问吗,大……哥你就喜欢请别人吃甜食,自己为什么不吃?不喜欢吗?”
要哄危险分子开心,当然得挑对方感兴趣的话题,黑羽快斗小心谨慎,脑子里却不免在想,甜食里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习惯,可以叫我博士。”
“哪有不习惯,没有的事,哥!”
“噗嗤。关于你的问题……唔,很久以前应该有点喜欢的吧,不过没人请我吃,现在一般一般,你倒是很喜欢甜食呢。”
“没有十七岁高中生不喜欢甜食!对我说的,男生喜欢吃甜的也很正常吧!”
“嗯,那正好,不是没有人请你吃吗?我请你了,随便吃。”
“哇谢谢——”
谢得挺浮夸,又开始满脑子思索怎么找话题的少年愁得抓头,一时没注意自称“博士”的男人托着腮,偏过头,对身边的银发男人笑了笑。
很打击人,但“博士”对同伴露出的笑,比对小朋友的真实了太多。
起因是银发男人再次出去了一趟,他们带来的东西占了对面一整个包厢,从那边回来时,也将一份蛋糕送到了他的面前。
大概是巧合,这份明显比黑羽快斗的那份更精致奢侈,完成时立刻采用特制容器封装,到现在还保留着完美的口感,奶油的花纹丝毫不乱。
千穆看着这份用料夸张的蛋糕,一时有些想笑。
十七岁的李千穆对甜食有不少兴趣,但这份兴趣,与他对火锅、海鲜……这些普通人习以为常,他却只能看不能碰的食物兴趣是一样的。
不知道喜不喜欢,只是很好奇味道。
只是当时,连他能不能活下去都没人关心,更不会有人请他吃感兴趣的食物。等到很久以后,他的食谱终于不再受限制时,却已经习惯了健康饮食,可以吃,但没必要。
不过,面前的这一份,意义不一样。
“想给我补上吗?”千穆眨眨眼。
Gin微微勾了勾唇角,这似是他第一次彻底抛开自己给自己安上的身份枷锁,透露出更多属于自己的意思:“如果这能让你的心情更好的话。”
千穆轻笑:“怎么办,有你这句话,我就已经满心愉悦了,小朋友发挥的空间快没有了呢。”
还好气声极低,没让对面绞尽脑汁的小朋友听到。
“哥啊!您想看魔术表演吗?不才在下刚好……呃唔唔唔这个蛋糕好好吃!!!!!”
“再来点?”
“那多不好意思哇……谢谢马尾大哥我这次想要草莓的!”
“噗——哈哈哈哈哈,马尾大哥,你在心里这么想他?”
“…………对不起!”
一只怪盗继续颤抖。
他们这边宛如亲情大剧场,好一番其乐融融(只有黑羽快斗不这么认为),包厢外却是天差地别的画风。
有三个人在同一时间心中冰凉,只觉头顶被浓黑的阴翳倾覆。
一个是江户川柯南。
不只是因为突然得知列车抵达终点站就要炸,他们还被困在包厢,深陷绝境。
广播一完,他就猜出了那个拥有“特权”的幸运乘客,一定指的是灰原哀。
灰原哀也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但她头脑空白的瞬间,关注到的却是广播中提到的“亲人”。
和亲人相见……
千穆哥……也在这辆列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