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适时接道:“三明治我就不跟零抢了,就做了一些配菜,刚刚泡好了茶,你上次喝过,现在下去应该差不多凉到可以入口,走吧?”
这两个人上次这么殷勤积极,还是心怀不轨在“博士”跟前卖力表现的时候。
千穆不动声色:“好啊,走。”
他们往餐厅走,到这里还很正常。
下楼时,队形悄无声息从并肩变成一前一后,千穆被夹在中间,前后距离均不足一拳,中间那谁踩滑或前摔都有人能及时接手。
有点意思。
BOSS的唇角微不可见地上扬一度。
下一步,坐到餐桌前。
果然全员到齐。
习惯熬夜打游戏,第二天睡一上午的萩原警官甚至来得很早,今天连哈欠都没打,迎上目光时,他给了小千穆一个活力满满的笑脸,积极关心小千穆昨晚睡得好不好。
千穆说完挺好的,便无视他,抬眼往餐桌上轻扫,刹那梦回数年前。
上一次看到如此丰富——丰富到更显有鬼的早餐配置,也是某两个人忍住掐死“博士”的心,笑容满面大献殷勤的时候。
只不过,跟那一次不同,这次的早餐内容完全贴合他的口味,菜式偏向中式,清淡又营养,茶壶里泡的是花了降谷警官半年工资、得到过他认可的茶叶。
都坐下以后,在场众人吃着早餐,有说有笑,好一番和乐美满的氛围。
千穆偶尔加入一次话题,从故意摆在自己面前的盘子上拿起一块三明治。
顿时间,隐晦的视线往他手里、脸上瞥。
千穆微微挑眉:“嗯哼?”
降谷零特制三明治,竟然没有夹带红姜。
这个“异常”,可以用相认之后,这家伙乖乖放弃搞事解释过去,但千穆认为没这么简单。
有意思。
BOSS稍微认真了一点。
略略认真状态下的他只要有心,无论哪只邪门生物的心理活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多次事实证明,他每次认真都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这回大抵也不例外。
千穆有心理准备,也就是看看乐子,总不可能,他们还能继续打破他心理承受能力的上限——打破就打破吧,正好也让他看看还能有什么新花样儿。
于是,带着全然轻松无压力的心情,BOSS只用了半个小时便洞察了人心。
因为很好发现。
不管他打算做什么,身边都会有一个或以上的白痴静守在旁,他们关注他的动作表情乃至于心理变化,看他的眼神有如在托一个随时会掉落的易碎品。
谨慎、关切、隐痛、悲伤……应当没被揍出问题的脑袋瓜里,真是什·么·都·塞·得·有·呢。
BOSS幡然醒悟。
他,源千穆——历经艰辛才从坟墓里爬出,欣然决定宽容气死自己的笨蛋,拥抱越来越美好的世界的前·绝症患者。
他还活着,但在他亲爱的同期好友们的眼里,他已经“死”了。
哦,不,倒没有这么绝。
他们只是含泪给他挖了个坟,不由分说把他埋进去,然后——上蹿下跳想把他从坟里再刨出来。
何必呢。
为什么呢?
到底是怎般非同凡响的脑回路,才能集体得出这样一个惊为天人的结论呢?
“算了,为什么我就不问了,我不想知道。”
BOSS温柔地左手抓起一把金发,右手拽了一把卷毛,把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脑袋揪到自己面前:“我非常确定自己可以长命百岁,你们不努努力根本活不过我——关于这一点,各位可否知悉?”
“……千穆!”
这声情感复杂的呼唤一出来,BOSS就知道没救了。不仅是他们,还有自己。
白痴们眼神更复杂:“千穆,我们知道……你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我确实可以,没有你们这句话也可以。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我的病已经治好了呢?”
“嗯,会好的,所有……都会好的!”
“……”
“!你别动气!深呼吸、深呼吸!”
“你们误会了,我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还有点想笑。”
“!!!不要放弃啊源千穆!我们都在,你怕什么!且不说还没……到那一步,就算到了,我们也会拉住你——”
“……这么快就打破了,确实没想到。”BOSS叹为观止,丢下在手里变形的餐刀。
“好的,如你们所愿。”千穆说。
“我的确有无药可治的病。”随时发作的高血压。
“我也的确快死了。”现在,立刻,马上,被你们气死。
“…………千穆!!!”
啊。
这一套“什么竟然这么快就坦白了果然如此你别想瞒我们这个嫌弃的眼神才对味”的愚蠢表情。
BOSS纠正了自己的错误。
不能对他们太好,之前的方向大错特错,冷酷无情利用工具人才是他应该拿的剧本,他这个幕后黑手,根本不需要自己亲自上。
“我只剩半年时间了,如果半年内不能……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半年……!!!”
很好,工具人们悲痛地燃烧了起来,一脚踹翻大敞开的简单模式,争先恐后扎进门堵死的困难模式中,势要半个月捣毁酒厂,将酒厂BOSS捆上电椅。
“唔,我现在的心情很糟糕,后遗症是气血不稳,眼前发黑,浑身失力,好像……得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做,看谁在眼前倒倒霉,才能舒适一点啊。”
“零——”
四人瞬间推出默认人选。
当事人也无比自觉地站出来:“我——”
“不。”
千穆打断。
他坐在柔软沙发的最中央,腰后垫着伊达航塞好的靠枕,腿上盖着诸伏景光飞速取来的毛毯,降谷零做好的三明治摆在身前,一左一右还有两个眼露急虑的笨蛋嘘寒问暖。
明明四肢健全,中气十足,毁灭世界只在一念间,却被无微不至的照顾擅自加上一层灰暗滤镜,薄光打在他红润的脸上,硬生生给他打白了几层,好似他就是一个故作坚强的病人。
滤镜厚如城墙,摘不下来,他也不打算摘了。
“我要看你们一起倒霉。”千穆亲切地说。
“呃,好直白……”
“同意了?不同意也没什么,我无所谓的,只是会有点难受罢了……”
“同意!同意同意!”
“好的,真不错。”
千穆也不是什么魔鬼,身为正经人的他,不会特意去找某些恶俗还辣眼睛的乐子。
他就打算让他们干一件事。
“我个人不是很在意钱的事情,但你们整天欠债欠债的,似乎我不认真一点,挺不尊重你们这诚实守信的美德的……那好吧,我的记性不太好,只能麻烦警官们自己算一算,从认识到今天,具体欠了我多少钱?”
警官们变成雕塑:“?”
“从认识……警校那阵子开始算?”
“嗯呐。”
“…………”
脸上再也无法浮现微笑,难以言喻的悲伤将他们淹没,无人幸免。
对,伊达航也不能。
即使是公认最靠谱的班长,也有年少无知时和同期们集体行动,导致必须公摊各式罚单赔偿费修理费的过往。
不过,纵观同期,他还是最幸运的。
三个欠债大户失去的不只是微笑,还有颜色。
景比较镇定,毕竟他早就料想到了今天。
淡然地用莫名晃个不停的笔写下“一个亿”和“不知估价的花瓶”,他自觉摘掉了姓和光。
降谷零表情僵硬,冷汗从额角滑下来,半晌无从下笔。
警校期间难以计算的各类欠款,被可恶FBI强调亲兄弟明算账的网咖损失……光是这些,已经铸就了他不亚于发小的辉煌。
他还在紧急思考,以波本的身份找组织报销的费用,是不是也得加上。
萩原研二还算比较欣慰。
他的欠债很少,也就是在小千穆家失手砸烂的盘盘碗碗,再加上当年不知道欠了多少的修理费和交通违规罚款……
不不不这不值得欣慰。
他真正欣慰的是,小阵平理论上也欠得不多,光凭这一点,他们这对靠谱的幼驯染组合,就远远胜过隔壁那对冷汗狂流黯然失光的组合。
诶等等,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
“!”
萩原研二忽然眼角一抽,转眼就看到老实的小阵平挣扎半天,从怀里掏出了两截墨镜。
“千穆,抱歉……你的墨镜……值多少……”
“…………?”
这一刻,BOSS也失去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