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务武想不到,他才恢复记忆没几天,就被无数个从天而降的惊喜砸得险些懵逼。
其中最大的惊喜,来自他以为已经死去的长子。
秀一还活着,这是做父亲的只会无限欢喜的好事,虽然家人还未到齐,但此刻的团聚依然让离散太久的男人心中温暖不已。
——结果还没暖足一分钟,活蹦乱跳的儿子就给了可怜老父亲更大的“惊喜”。
赤井务武突然从玛丽的怒斥和儿子的反驳中,听出了一些……非常不对劲的东西。
什么女装?什么易容?什么给妹妹留下心理阴影连做噩梦?什么优秀的特工不会拘泥于形式,父亲当然也可以做到——
“…………???”
“我·不·可·以!”
高大魁梧有身份的黑田长官在儿子的背刺下大惊失色,迅速否认。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句话他是认可的,但用什么手段也得看情况而定,譬如现在这个危险的情况就绝对不行——好不容易找回亲人的倒霉中年男子毫不怀疑,只要他敢说他也可以,玛丽会连儿子带他一起踹出赤井家的家门。
不过,秀一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看着身手矫捷连躲带闪的黑发男人,老父亲还是不禁为长成优秀大人的长子欣慰了一秒。
和赤井玛丽不同,赤井务武是带着见儿子灵位的沉痛心情找来的,巨大反转得来的喜悦还未散,他对赤井秀一的父爱正处于旺盛的巅峰期,如山般深沉厚重,就像他从儿子那里接手的欠款账单。
赤井务武:“?”
想起了某件事,父爱刹那间如山崩地裂。
秀一这个臭小子活得好好的,欠下一屁股债不还,竟然好意思甩给失忆的老父亲?!
天知道老父亲看到那坠了无数个零——受篇幅限制,其中绝大部分还只写了单价,总数恐怖——的账单,还好没有心脏病,要是心脏不好,当场就要撅过去。
什么都不必说了。
赤井务武重重甩上门,足以令小儿止啼的面庞尽笼在阴翳中。
他脱下西装外套,挽起袖子,露出碗口大的拳头,锻炼得当、毫不逊于年轻人的强壮小臂。
“玛丽,腾个位置。”
一家之主发话,二话不说与妻子开展久违的家庭活动——齐心协力二倍速揍儿子。
今年32岁还被父母连环双打的赤井秀一:“?”
他莫名其妙,当下对这离谱的纪念团聚家庭活动提出质疑。
亲妈揍他的原因他已经知道了,问题主要在于他苦寻多年才得见的亲爹,亲爹比亲妈还要怒火中烧,拳拳到位全无亲情可言,实在让他很受伤——
“你甩下天价负债诈死的时候,想过你倒霉的朋友损失了财物会不会受伤,你可怜的父亲看到账单会不会心痛么!”
“……?什么负债?”
赤井秀一的确不知道。
应该说,从他的个人角度,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炸了黑衣组织的研究所属于大快人心,里面不知如何藏污纳垢,他完全不介意再炸几所。
强烈的自信与安然,被老父亲取出的那张万斤重的账单终结。
赤井秀一皱眉看了一眼,目光不自然地顿住。
再看了第二眼,一眼看到账单的底,处变不惊的FBI王牌突兀地沉默了。
理论上他可以凭“没有证据证明这个研究所跟他有关系”拒不承认这是他的债,可账单里的女士名牌皮包存在感过于鲜明,一下唤醒了爆破研究所后潇洒脱身的男人的记忆。
兄妹三人被困在荒郊野外疗养院的那半年,他们无法离开,想要买什么,只能写下需要的物资清单,等人定期把东西送进来。
千穆可支配的额度相当高,现在想想这也便是他身份不一般的证明。
他自己没什么想要的,偶尔在生活助理的明示下勉强捎带一点酒,烟想都别想,剩下的绝大部分额度都用来给志保买包了,以至于十二岁小女孩的名牌皮包多到不可计数,必须专门给她整理出一个巨大的衣物间才能全部放下。
赤井秀一多年后重回疗养院,将留有他们当初生活痕迹的房间都走过了一遍。
志保的包还留在那儿,千穆的房间仍停留在主人离去前的那一瞬,仿佛一切均未改变,浸入过去回忆的男人感慨地微笑——然后毫不犹豫把疗养院和研究所炸上了天。
当时炸得这么干脆,气疯了Gin和贝尔摩德,转移走疯子的注意帮助自己脱身,计划本身是成功的。
赤井秀一只是没料到……
研究所是他兄弟自己的。
他兄弟死而复生,发现承载美好回忆的研究所平地蒸发,身心皆受到沉重的打击。
志保目前对自己心爱包包的命运一无所知,放在以前,她肯定要哥不要包,但在这个哥给她带去难以描述精神冲击的如今,她要包还是要哥,实在不好说。
冤有头债有主——不久前义正言辞提醒降谷君的话,稳准狠地扎到了他自己头上。
这笔债总归还是欠下了。
赤井秀一盯着账单默然半晌,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赤井玛丽这时才知道儿子在外面找了个有钱人兄弟,还欠了兄弟下下辈子也还不完的巨款。
赤井玛丽数完了账单上有多少个0(备注:均为单价),数一次抽一次凉气,总价只心算到一半,就算不下去了。
赤井务武握紧妻子颤抖的手,和天下第一败家儿子对坐在家具的废墟中,血压忽高忽低。
不怪他们明明是特工家庭反应还这般大,换谁来都顶不住。
低沉的冷气旋在密闭空间内狂涌。
“你的这个兄弟,就是黑衣组织的高层?”
“嗯,BOSS的兄弟,地位极高,但只是研究人员,人身自由受限。”
“你卧底进去,一个月就把乌鸦首领的兄弟变成了你的兄弟,最后差点把对方绑回了美国?”
“是啊,只差一步,我现在依然很惋惜。”
“……”
赤井夫妇万万没想到儿子这么有本事。
也对,要是没本事,也欠不下那笔惊天地泣鬼神的巨款了。
眼见儿子这幅发挥不当十分遗憾的样子,他们莫名想把他再揍一顿。
大致了解完了来龙去脉,气氛忽又紧绷成将断的弓弦。
债务……问题,不能逃避。
热火朝天的家庭活动结束后,紧急举办家庭会议。
“你打算怎么办?”
到底是亲爹,赤井务武虽然把债丢给儿子自己还,但正因为心知绝对还不上,他严厉的语气里依稀透出忧心。
赤井玛丽用力揉着见到长子就抽痛不停的太阳穴,雷厉风行的MI6特工只想来一句这儿子老娘不要了,反正一家五口人用着三个姓,再变成五人四个姓也无所谓——
“……”
“赤井秀一,你在做什么?”
身负巨债的黑发男人方才还在轻叹,抒出淡淡的忧愁,这会儿盘腿坐在洒满零碎木渣的地面,竟是不知何时摸出了一根烟,给自己点上。
赤井秀一被亲妈凌厉如刀的绿眼睛刮着脸,仍泰然自若地浅吸一口,吐出的烟气与随时可能暴起的父母隔了几米远。
“抓紧时间,以后就要被迫戒烟了。”他平静道。
“呃?”
“千穆不喜欢烟味。”见解释了一句还不够,赤井秀一又补充,“亲兄弟明算账,既然我明显还不上,就只能把自己卖给他了。”
赤井夫妇:“?”
他们还没把败家儿子踹出家门,亲儿子就抢先一步自觉出门了。
他压根没算账单的总价,瞥了一眼,震惊一秒,便自觉定下了卖身抵债的方案,全程不见半分内心纠结,仿若这样处理才是理所应当。
争分夺秒抽着人生中的最后几根烟,这个恐怖如斯的男人还在安慰父母:“不用担心,FBI的工作辞了也没事,千穆会给我发工资。”
“…………”
“给我有点欠了巨债的态度!”
连亲妈都看不下去了,抄起掉在最顺手之处的水杯扔向逆子。
赤井秀一淡定地偏头躲开,但还没来得及坐直,脑门正中亲爹忍无可忍砸来的断桌子腿。
有点痛。
面具和假发早在家庭活动期间就被扯掉了,黑发凌乱,额头通红的男人按灭还没抽完的烟。
看着皆与记忆中的模样变化巨大的父母,他笑了笑,眼里浮起柔和的轻松。
找回了家人,完成了当年慷慨赴身于黑暗中的心愿,好似终于可以停下脚步了。
可是,笑意消散在唇角,周身的柔和尽收。
重新映入他人眼中,他又变成一柄出鞘的利剑,撕裂鸦群所化的黑夜的银色子弹。
“等我救出我的债主,态度再端正起来也不迟。”
“他的处境很不好。”赤井务武直视儿子:“Rum将有大行动,他不和你见面,绕着圈子找到我传出情报,帮助我们一家团聚,只能说明,他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了。”
“嗯,我知道。”
赤井秀一垂首片刻,等待之人不归的急躁早已荡然无存,他转瞬分析完己方形势的利弊,再抬头,绿瞳倒映出黑狼捕获猎物前欲动的锋芒。
“这一次来得及,在行动的不只是我们,还有足够多的,可以信任的帮手。”
赤井务武想到了失踪半个月又突然回归的下属,对儿子口中的“帮手”心中有数。
这时,他自觉收拾包裹施施然去了别人家的儿子又道:“看来父亲你已经认可我的眼光了。”
“的确是个好孩子,有点顽皮,但比你省心。”开的那个小小的玩笑,作为长辈当然不能计较。
“千穆父母双亡,还有我们的妹妹志保。”
“这种事要先问当事人的意见——等等,你小子不是已经把自己卖给人家了么?”
“找到他以后我问问,不问也没什么,我去他家他去我家都行,区别不大。”
赤井务武想说这区别不是一般的大:“……”
赤井玛丽深吸气:“之后我要见见这个倒霉的孩子,当面感谢,还要当面道歉。”
赤井秀一笑道:“倒霉啊……好吧,千穆的运气确实一直不太好,但他不会后悔,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