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Gin挖掉的那颗眼珠再也长不出来,血管破碎,晶体几近爆裂,通体变成血红色的残破眼球,被特殊处理成坚硬冰凉的玻璃质地,通过他的咽喉砸入胃部,由于无法被胃液消化,最后靠切开皮肉和胃的手术才得以取出。
失去重要身体部位后留下的空洞是他的耻辱,但凡有人敢盯着那个地方看,都会引起Rum的暴怒,下场只有死。
然而大大咧咧走进的黑发男人,是将飞扬跋扈写在脸上,他对菜单不屑一顾,墨镜挡住双眼,但Rum完全能够感觉到,对方抬眉看来,傲慢的视线刺穿了他眼前的眼罩,正深扎在他钝痛的眼眶里。
随后进来的三人和第一个人半斤八两。
他们投来的目光是相似的,虽然落在他眼上时,微乎其微的停顿了几瞬,语气似乎也跟着平和了些许。
“只有你一个人么,大叔。行吧,你慢慢来。”
——与其说这是关爱残疾人士的体贴,这分明就是,毫无诚意的威胁。
Rum应该恼怒才对。
可是他竟然没有。
把自己往平凡低调上面收拾,甚至不惜安上两颗丑陋龅牙的寿司师傅手心有些泛凉,他扯过挂在一旁的干毛巾,象征性地擦了擦手,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目光跟随那四人在精心布置的专座落座,Rum将他们大摇大摆的步伐、六亲不认的傲慢气场、从坐垫的松软度挑剔到碗碟的花纹等等反应尽收眼底,他压下心头的怀疑,毛巾胡乱擦过脖子和脸,总算擦到了冷冰冰的汗。
那一位没有跟他开玩笑,这四个人,就是他派来警告自己的刀子。
也对,那一位怎么可能有闲心跟他开玩笑。
Rum是在一个小时前接到贝尔摩德代为转达的的通知,那一位要求他接待一行特殊的客人,如何接待他可自行发挥,前提是务必要让客人满意。
客人的身份没有提及,Rum只能自行揣测。
对于一个犯过大错,多年后才得以翻身的下属来说,他绝对不敢妄自测试自己在BOSS心中的地位,是以必须谨言慎行——至少在最开始的这段时间要尤其谨慎。
突然而至的“客人”,他理所应当地理解为BOSS不信任他而派来的监督者。
Rum那时就将不满埋在心里。
之前BOSS甩给他的白兰地、波本和一个不知底细的新人,还算是可信的助力,而新来的这群人,便是堂而皇之插进来的刺——Rum没敢做大动作,可他要收拢权力,暗地里的小动作还是做了不少,那位先生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有了这番动作。
Rum不打算得罪他们,但又不会把他们捧上天,这种人应当适当打压收服,既能向BOSS表忠心,又能得到好用的工具,解现下的燃眉之急。
Rum并不觉得那一位会介意。
BOSS派来的眼线地位不可能高到贝尔摩德和曾经的Gin那般的地步,那么也不过是工具而已,他要的只是有不听管教前科的下属表露的态度。
所以,这就是Rum今晚刻意不表明身份,伪装成寿司师傅暗中观察的原因。
他准备了下马威,有意试试来者的反应。在他的计划里,在他还算满意地主动透露前,他们不可能发现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嚣张得起来……
谁知道,结果全错了!
来者不善……他们,不正常!
Rum在震撼中丢下毛巾,快步过去给他们倒茶,也是打着不信邪,凑近点再看的主意。
“哗啦啦——”
茶香四溢。
Rum以打头的黑直发男人为起点,顺时针将四人的茶杯倒至七分满。
“还请等待十分钟,现在茶水还烫。”寿司师傅陪笑,腰背微微弯曲,态度恭敬,正常人从头挑到尾也挑不出他的错。
四人组中最魁梧的那个男人却突然一皱眉:“为什么是烫的?我要不冷不热刚刚好的!”
Rum:“?”
懵逼一秒,黑衣组织现二把手立即反应过来:
“没问题客人,这就重新给您泡……”
“你们店泡的是什么茶。”与黑恶势力画风完全一致的恶霸头领把茶杯往前一推,神色尽显不屑,“我要冷中还能带点热,苦中还要带点甜的那种茶,少于一万美金一克,我不喝!”
Rum:“??”
一万美金一克的茶叶,这家伙真说得出口——等等,他竟然还是认真的?!
Rum大受震撼,看恶霸头领的眼神又有些微变。
这么贵的茶叶店里自然是没有的,他正想调用几十年的人生阅历化解这次危险——
“啧!”
又有杠精砸嘴。
Rum的左眼皮微不可见地一跳。
不过没问题,能杠到他脸上的勇者虽然少之又少,但他见识过各种版本各种花样的杠精,他完全可以应付……
“九点了,我饿了。”黑长直发的男人坐姿最不端正,一边膝盖直起,配上莫名欠揍的飘忽语气 ,让人很想给他一梭子,“师傅?老板?嗯,是什么都无所谓哈,寿司刺身主食什么时候能上?先跟你说好,我这人口味比较独特,蘸料不要芥末不要醋也不要酱油,给我换一种。”
口味挑剔不是大问题,好解决。Rum心中从容了不少,微笑看着也真诚了许多:“客人有什么要求?请说,本店食材准备齐全,顾客的需求基本都有考虑到,一定能让您满意。”
挑剔男不动声色地顿了一下,方道:“那就好,你们这样的店肯定可以让我满意,我一点也不担心。”
“客人过誉了,那您……”
“给我来一碗咖啡。”
“?”
“用最好的咖啡豆,现磨,加冰,我就爱用寿司蘸咖啡,没有咖啡可乐也行,要便利店冰柜现拿的,不然没那味儿。”
“……???”
Rum此刻的表情仿佛见了鬼,不对,他是被迫活吞了一只鬼。
他的第一反应,这群小兔崽子是故意耍他好玩——是个人都会这么想。
然而,挑剔男的反应太自然了,他那吊儿郎当的气质深入骨髓,仿佛告诉了所有人,他做出任何离谱的事情都不奇怪。
“不行?”挑剔男说,“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这么高档的店,连咖啡和可乐都没有?”
“这个,肯定是有……”
“切,连符合我们身份的茶都拿不出来,还能指望什么。”恶霸头领冷哼补刀。
“那一位给我们喝的可是价值十万美金。”
“索然无味的晚餐,要不是看在那位的面子,我哪里吃得下去。”
“所以说,为什么要让我们来这里?没意思。”
Rum:“…………”
他的手指颤了颤。
没有摸向随身携带的枪,一瞬沧桑的寿司师傅默默端起被嫌弃的茶壶,失去灵魂般缓慢飘回后厨。
他败得无声无息,心中却掀起巨浪惊涛,放下茶壶后立即擦脸,汗水滴答,好一番后怕。
墨镜和黑西装,目无纪法的邪恶气息,是黑衣组织成员的标志。
可是,外面那四个宛如恶魔的男人,明显不是普通的成员。
这份除了那一位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坦荡与傲慢,是上位者的信号,甚至他们称呼那一位时,只有敬没有畏,顿时与他Rum拉出了天差地别。
这四个人……毫无疑问,是那位先生隐藏起来的,比过去被推出来挡枪的Gin更受信赖的亲信!
那一位想用他们警告他什么?他私下寻找Gin的去向被发现了?有什么事那位先生不知道的?他是想告诉他——能用的、有用的手下绝不是只有Rum一个?
Rum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凭借磨砺多年的定力暂时冷静,立刻把自己最信任的手下库拉索叫进来,让她负责端茶送水陪聊,满足 BOSS亲戚们的任何有理或无理要求。
他自己则打开八倍速,疯狂捏起了饭团,用最快速度做出开胃小菜和一份华丽寿司拼盘。
而在他还躲在后厨冷静的时候,独立包厢内,四个临时恶霸正在挤眉弄眼。
——我刚刚发挥得怎么样?
——演技还行,但咖啡可乐是什么鬼!别人会怀疑你是白痴。
——你们又想岔了,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摸透我们这个关系户身份牌的含金量,找茬的态度要摆出来!
——含金量好像还挺高的,刚才那寿司师傅没把我们弄死,就说明他被唬住不敢下手吃。这人什么身份,看得出来吗?
——不知道,地位肯定不低就是了,再试探试探。还好有阵平在,没他先来个示范,我还不知道找打的关系户怎么演……
——班长和阵平水平不相上下啊,恶霸的气质已经浑然天成了!不过景,你怎么一句话没说,难不成放不开?
——没,非要演还是演得出来,但我在想……光这样不太够,得酝酿酝酿,放个大招。
诸伏景光当然不承认,他是没想出来要怎么装,灵感都被前面三个活灵活现的恶霸给抢了。
在场唯一有着卧底及伪装经验的公安警察略感忧郁。
随任务需要而切换性格对他本来是基操,然而卧底不到两个月就被踢出组织,还没毕业后特训的时间长,随后待机四年,到发小手下摸鱼三年,演技退步略大,气质险些圆润。
难道他从枪声血海里磨出的狠厉,皆随当年甜食摄入过多导致短暂出现又迅速消失的小肚子一起,随风而……打住!
总之这不行,专业人士怎么能被本色出演的同期压过去。
诸伏警官暗暗给自己鼓劲,他也要恶毒起来,说到做到,放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招!
有更大的目标在,诸伏景光不打算针对从头至尾只跟他们自我介绍了一个代号的银发女子库拉索,其他人也一样。
库拉索分别给他们送来了不冷不热、有苦有甜、价价值千金的茶水,恶霸们强行忍住说谢谢的本能,要么双手环胸要么坐姿狂放,进屋也不摘的墨镜稳稳挂在鼻梁间,为他们更添三分霸道七分冷酷。
“请用茶,随后就为各位上菜。”
库拉索的语气恭敬,声线却颇为冷淡,与她冷色调的发色与异瞳相衬。
她也是组织人体实验的产物,幼时被Rum救下,从而成为了他的心腹。
即使Rum十二年间被打入尘埃,库拉索依旧对他忠心耿耿,报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十分现实,她习惯了Rum的命令,脑中没有摆脱命令的概念。
Rum大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自己的思想不需要存在,所以,此时的库拉索也不关心眼前四个麻烦男人是何身份,Rum大人的奇怪态度也由不得她多想。
她只是单纯地烦。
想徒手把他们的墨镜掰两半的那种烦。
“上的什么菜?”
库拉面无表情背了一遍菜单。
墨镜磨叽男们开始装模作样地挑刺,其中的一个胡渣男放下茶杯,情绪深沉地摩挲扎手的下巴。
“实在抱歉各位客人,久等了——”
寿司师傅殷勤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