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还好,虽然自家那个暂时没能陪,但他现在拐到了隔壁的。
萩原研二专程去一趟墓园,主要目的是看一看那方墓碑到底在不在,以此确定这个小千穆是否经历过同款的摩天轮爆炸案,如果是,他们已经完全掌握的黑衣组织迫害挚友明细流程顺势就出来了,前因后果全知晓,好歹瞬间有了坚持尬聊的底气。
再有就是,萩原警官精挑细选下来,认为这个时间地点最适合谈心。
想想看,按照他的估算,他们来到墓园,在色泽黯淡的墓碑前静静相视一小会儿,正好能等到朝阳初升。
那金色的光辉洒下来,驱散黑暗,照亮墓碑上的名字和他们的眼,四周萦绕着朦胧光晕,万物方醒、温暖与生机皆在萌发的氛围顿时就出来了。
他提前打好了腹稿,对待这个小千穆必须小心再小心,就算要采取刺激疗法,也得把握好度,不能太直接。
首先要想点办法吸引“千穆”的注意,让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成功后,往下细聊的内容就太多了。
委婉套话是必备项目,他只对零感兴趣,那就无论什么话头都往零身上扯,绕了半圈如果小千穆很给面子地还能继续听,那就稍微深入一点,说点类似这样的: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一个人的生命不单单以他的死亡为终结,即使他的身体在火中成灰,灰烬埋入悄无声息的地下,只要还有人记得他,他就不算真正的死去。啊不是要你一定得记住我们的意思,我是想说……
——你已经把我们忘了,就不要再因为我们痛苦了,这种矛盾的行为,不就意味着,你永远会被不知名的亡灵困死在原地吗?
……可以这么说么?
萩原研二有点困扰。
以那边的“经验”来揣测这个世界的小千穆,再贸然加以劝说,难免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
只是不说也不行,初来乍到的四人都有近似预言般的直觉,如果自诩“抓猫专家”的他们不及时伸手抓住这个千穆,人就要没了。
保时捷停在墓园门口,萩原研二先下车,迅速把后座的车门打开。
他把准备好的台词在心里又过了一遍,自我感觉应该没问题,扶着小千穆的步伐也和心情一起轻快了起来。
BOSS没有抵抗。
在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以后,他的反应意外地有所变化,藏在漠然表情里的一丁点“积极”虽然隐晦,但没逃过萩原小机灵鬼的眼睛,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警官高兴。
没错,应该是有一丝“渴望”存在。
BOSS走得很慢,可即使萩原研二不半托半撑地扶着他,他似乎并没有要掉头的意思。
萩原研二心说真不容易啊,兜兜转转两个世界,他们俩的脑回路总算对上了,那个地方果然很有纪念意义嘛。
来过无数回,阿方索·克托尔的墓碑在哪个位置烂熟于心,萩原研二闭着眼睛也能摸过去。
可是,他的欣慰,截止于一眼看清楚“墓碑”现状的那一瞬。
“……这、是?”
萩原研二猛然顿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哪还有什么墓碑,原地只有一个满目疮痍的深坑。
曾有一块石碑耸立的地方,像是突然遭到了暴力轰击,平整的地砖和石碑被砸得粉碎,泥土翻卷出来,混着不成型的碎块掉进坑洞里。
墓碑只剩下碎屑,逝者的姓名、供奉在墓前的枯花贡品——还包括原本埋在衣冠冢里的那些残破物品,也全都被粗暴地摧毁了。
“怎、么会?”萩原研二呆了半拍,骤然愤怒起来,“谁干的?!”
映入眼中的,是一场充满恶意的报复行为。
四周排排并列的石碑安然无恙,只有“阿方索·克托尔”的坟墓被粗暴地凿烂了,破坏墓碑的人明显不想留任何属于逝者的痕迹,于是,肆无忌惮地毁掉了一切。
不会是零的潜意识所致,零再怎么不清醒,也不可能脑子一抽,思路拐到要砸了朋友的墓上。
那么会是谁?谁对阿方索……不,源千穆怀有如此深的恨意?
这只是梦的扭曲,还是说外面的现实,就已经……
“哈哈、哈哈哈哈。”
萩原研二忽然听见了格外快乐的笑声。
他不敢置信——准确地说,是不愿意相信地转头,借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看向身边。
红发红眼的男人靠自己站直了身体,脚前便是脏乱的土坑。
毫不掩饰地勾起唇角,他苍白的面颊上似乎终于有了血色,眼中所见令他十分满意,但如果粉碎的石碑能再碎一点,碎到双手并拢也捧不起来的程度,还能让他更加愉悦。
任何与“死”相关的东西,都会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他不会允许死亡靠近自己,若不是工具人中的一个把他带到这里,他都要忘了,还遗漏了这个地方。
唔。
他好像……
好像,还忘记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BOSS微微歪头,依然没有聚焦的视线落在惨不忍睹的墓地之间,效率颇低地思考起来。
“小……千穆?”
“你为什么要笑……你在害怕什么?不行,不对,你不该这样笑……你明明……”
啊。
想起来了。
跳掉对方口中喋喋不休的嘈杂内容,BOSS恍然,总算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
捏在手里的筹码只有阵,还不够保险。
他怎么就忽略了呢?被他视作工具的这四个人,对另一个“自己”而言,重要程度胜过自己的生命……嗯,对,找不到具体证明的依据,但应该是这样没错。
他怎么就忘记了呢?
还好,现在想起来也不晚。
BOSS的态度一下就改变了。
“能和我聊聊吗?”
他主动跟不知在愣神什么的男人说话,笑容中戏剧般地多了几分“真实”,模板化的热情、温和、真诚也可以有,只是自己毫无转变突兀的认知:“我想知道,你们和另一个‘我’的故事……也可以说是‘我们’的故事,可以告诉我吗?”
第208章
“……”
不知为何,萩原研二忽然感到很难过。
小千穆真真正正看向他了,也对他笑了,想要与他交流的强烈期望并不假,无论怎么看,他的目的都已不费力气地提前达到,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是——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他莫名觉得,洋溢起热情的红发男人只是摆出了一个有针对性的空壳,依然没有把他看进眼里,甚至像刻意而为一般,将他忽略得更彻底了。
他,还有不在场的他们,都是可以被利用的……
这个从未设想过的认知猝然浮现于心,萩原警官带着五味杂陈再看近处的这张熟悉面容,便不可避免地发现,红发男人的笑越发失真,那双因消瘦而难免凸显的红眸深处,闪烁起的渴望绝非对平行世界的单纯好奇,而是——
对某个事物深不见底的【贪婪】。
天呐。萩原研二忍不住想痛苦呻吟,换做今早之前,打死他他也想不到这个词会跟小千穆沾上边,普天之下还能有比源千穆更大方的人?他但凡没那么大方,欠债天团都没法生龙活虎苟到现在。
……不过完全没关系!毕竟是不同的两个世界,两个源千穆存在差异性并不奇怪,只要他们的本质不会变就行了。
萩原研二很快振作了起来,他无需前情提要就擅自下好了定论,这个小千穆还有“救”,也很需要人救,不管怎么说先顺着他来吧。
“想听当然——没问题,我很乐意跟你讲述,不过,我们的故事……还挺长的。”萩原研二慢吞吞。
BOSS表现出了温和的耐心:“没关系,时间还很充裕,我可以,慢慢听你讲。”
“慢慢……啊,好的,慢慢来是吧。”
萩原研二目光微转,虽然开端出了点问题,但最后还是绕回了在坟前谈心的步骤,太阳快升起来了,气氛正合适,也不是不行……
至于坟被轰了留下来的偌大一个坑,他就暂时当做不存在了。
“我们那边的千穆,是我们的警校同学,毕业后去黑衣组织卧底,卧底了几年……因为一个被安排好了的‘意外’,我们都以为他死了。”他斟酌着开了个很正常的头。
“嗯。”BOSS点头,没有额外的点评。
萩原研二继续:“直到再过了三年,我们重逢了才知道,他其实没死,在遇到我们之前,他本来就是——嗯,黑衣组织的人。”
“啊。”BOSS还是只点头,嘴角上翘的弧度相当微小,敏锐如萩原研二目光长期落在他脸上,竟也没看出来。
BOSS从这简单的一句话中,捕获到了自己急需的信息,理所应当不会当场表露出来,他继续往下听。
“千穆是黑衣组织的高层,因为我们,还因为他自己的坚持,他计划脱离组织,但还未成功就被发现了。他为此付出惨烈代价,死过一次,靠意识转移与克隆技术复活,再出现在外界时,就已换了一个身份,比从前更难以脱离黑衣组织的掌控……”
说着时,萩原研二更小心地观察BOSS的表情,似乎不确定他会不会因这番说辞受到影响,产生不健康的负面情绪。
显然,他多虑了。
BOSS听闻之时的确沉默了片刻,神色间的细微波动完美贴合了萩原研二的猜测——最好却也不那么好的预计,拥有相同经历的“千穆”,此时此刻就该是这个神情。
最坏的预计:连这完美的反应都是假的,是装出来迷惑他的。萩原研二想到了,但他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思考,有意忽略了。
所以他被骗了。
BOSS面露淡淡的忧伤,实际心里只有那么欢喜,如果不是要继续表演,他已经噗嗤笑出声了。
他一听就明白了,无知的男人只用了几句话,就将那个“自己”最大的弱点拱手送给了他。
BOSS难得还有些想笑。
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颇有几分闲心,编出了一大段中没几句实话的故事,将他在意的人骗了个彻底。
不重要的细枝末节可以不管,反正他就是黑衣组织BOSS这一点无从改变,真没想到……哦,明白了,在顾忌的原来是“这个”啊。
BOSS稀奇了一阵,倒没有想过“自己”尊严骨气丧尽,他觉得自己大概能理解“自己”一点,在延续生命面前,尊严不过是无用的垃圾。
他为了活着,早将无论重要与否的东西丢了个干净,“自己”做的也是类似的事,只不过目的和他不同,不为艰难求生,而是为和生命相比异常累赘的……什么东西?
完全无法理解的也就是这一部分。
所幸不需要理解,他只需知道紧抓住这一点,自己就立于不败之地……
想想还是很好笑。
BOSS太久没有体会到“娱乐”了,来自与自己亲密尤甚的“自己”的弱点,值得他多品味一番。
虽然BOSS并不知道平行世界的具体走向,但那个与自己相似,却无论何处都比自己强大的男人的姿态,却是看得无比清晰。
男人隐藏在意气风发下的【胆怯】,被羸弱的、不知何时就会死去的他捕获到了——多有趣啊,那人居然会忌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