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儿子十七还是十八岁的时候去了岛国,从此失去了联系,李老板也就在实在生不出孩子,又听在岛国的大哥说长子还活着时想起过他,试图把他找回来给自己生个孙子,但那逆子呵呵一笑压根不接电话,反手从他手里敲走了天价抚养费,李老板气得不行,单方面宣布和逆子断绝父子关系,此后彻底把逆子的存在忘了。
一忘就忘到了几年后。
界融现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论坛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到一秒钟就会传遍华国的社交网络,正常来讲,李老板只要不是独自待在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怎么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单方面断绝关系的逆子混成了控制世界的大反派,帮他治个不孕不育简直小事情。
然而,十分神奇,他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感觉,就像一夜之间,近到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远到街头路人ABCD网上乱窜的数码宝贝EFG,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悄悄达成共识,大伙齐心协力,把渣男屏蔽在了没有李千穆更没有源千穆的世界。
目前人过中年喜得麟儿的李老板还不知道危险将近,正高兴着呢。
说是婚礼,其实是他为好儿子精心准备的满月宴,顺带着再给生下儿子的情人一个名分。李老板高兴起来就特别大方,直接包下了本地的一家豪华酒店,请来了满满一厅的宾客,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到他满脸的喜气洋洋,尤其是抱起小儿子的时候,看着容光焕发,瞬间又年轻了十岁。
男人的大哥一家来得比较晚。
大哥一家人常驻岛国,今年拖家带口回老家祭祖,参加李老板的婚礼——不能说“顺便”了,
去年就满60岁的李大哥身子骨倍棒,提着一根拐杖自己不用,步步生风走在最前,年龄约莫三十几岁的男女两人一左一右,凶神恶煞地紧随在老当益壮的亲爹身后,只有李大哥的岛国人老婆姑且还算温婉,但也是伴着一张脸,完全不像是来参加亲戚婚礼的。
“爸,你腰椎盘突出还没好吧,待会儿敲一下得了,剩下的我帮你……嗷!”
当了社长还是不着调的小儿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大哥抬起拐杖狠敲了一记,听听这说的什么话!大哥可以打没良心的弟弟,就没有做晚辈的揍长辈的份儿。
李大哥气势汹汹进了酒店,也不干别的,见到红光满面的“新郎”,便抄起拐杖对着人一顿打。
“呀!李老板被他大哥打了!”
“拦拦!哎哟,被打得好惨哟,拦拦拦拦。”
光有这样的声音,但不知道为啥,就是说说,拦是不可能拦的。
随时准备策应拦人的李晓贺和姐姐对视一眼,都乐了,不动好啊,让堂弟的亲爹被自己亲爹多打几下,他们盯着一点,等自家老爹打不动了再上去打圆场。
李晓贺还有点奇怪,堂弟说了要来看热闹来着,怎么没见到人?
他在宾客堆里仔细寻找,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到,正准备失望地收回视线,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角落的一张圆桌,红发顿时撞入了眼。
“弟!原来已经来了啊。”李晓贺惊喜,挤进人群,往那边走去。
尚未走近时,他就看清楚,那张圆桌一共有十一个人的位置,但只坐了三个人,发色偏偏都很显眼。
有一个参加婚礼还穿一身黑、看了一眼不禁浑身发冷的银发男人,还有一个似乎在对桌上的饭菜挑三拣四的金发男人,红发少年坐在最中间,银发男人在他右手边,金发男人却被没人坐的空位岔到了角落,表情悻悻,瞧着十分可怜。
李晓贺莫名顿下了脚步。
看到金发男人时还好,当他看清楚那个自带不好惹气场的银发男人时,脑中似是一阵震鸣。
他想起了一些被界融模糊掉的内容,不远处,倒退了十二岁的少年朝他狡黠地一笑。
另一边,李大哥终于揍不动李老板了,把拐杖一丢,冷哼一声,便带上妻女(儿子被忘了)扬长而去。
“……”
转眼变得无比狼狈的李老板脸色忽青忽黑,周围人就像方才没事发生的态度令他相当恼怒,刚想发作,他冷不防瞪大眼:被揍之前还抱着的,满月的幼子没了!
他情人抱着儿子不见了!
“我儿子呢?!”
李老板顿时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也不管自己全身痛,立刻要发动人手找儿子。
此时酒店内广播响起,传出了情人泫然欲泣的声音:“对不起,老板,你是一个老实人,我不忍心再欺骗你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李老板:“?”
“其实,乐乐……”
不祥预感狂涌,李老板愣了两秒,在第三秒反应过来,保养得力的脸已经随着咆哮而扭曲:“把广播关了!!!”
没来得及。
“——跟你半点关系没有,哈哈!”
嚯!
全场哗然!
宾客们大为震撼,由混入其中的李晓贺带头,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李老板:“………………”
在遭受前所未有之沉重打击的他高血压发作,捂着胸口倒下之前,又一个惊喜大礼包不请自来。
广播忽然转为社会新闻播报:“……经国家税务局稽查局检查,国内知名企业家李xx多次采取偷税手段,不缴或少缴应纳税款1.25亿元,依照有关规定,对其处以追缴税款及罚款的行政处罚……”
李老板:“???”
“对此,其直系亲属源先生表示,李xx愿意承担一切相关责任及后果,并自愿捐出个人资产的99%作为资助留守、残障儿童爱心基金……”
在场宾客:“哦哟!老板大气啊!”
李老板:“…………???”
哪来的直系亲属源先生??他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呢?没了?!
“我、没——”
一口气上去下不来,李老板气急攻心,晕倒了。
“啪啪啪啪啪!”
掌声更热烈了!
酒店内洋溢起快活的气息,笑得喘不过气的李晓贺扭头往后看,想知道小堂弟看到这一幕开不开心。
可这一望,角落里的圆桌空空荡荡,原本坐在那里看热闹的三人已经不见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
大街上,红发少年也笑勾了腰,全靠金发男人无奈地把他提住,他才没摔到地上去。
笑完了,他拭去眼角的泪花,非常平静地对同行的人们这么说:“我一点也不在意这个人过得怎么样,不过,既然知道了这是很多人送我的礼物,我怎么都得来笑一笑。”
“看得开心就好。”
“不管糟心的东西了,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说起来,千穆,你以前就在这附近住么?”
“前面路边摊卖的东西是什么?你们平时喜欢吃这些?华国果然和岛国区别很大啊……”
李千穆被他带来的亲朋好友们簇拥在中间,热热闹闹地穿过他曾经走过很多年的街道,他们路过了已经变成超市的游戏厅的旧址,再往前看了看,摆在道中的旧书摊也已不见踪影。
“没有了。”少年没来由有点失落,但很快就振作起来,指向更前方,“我以前就在那儿上学。”
“一起去?”
“好啊。”
旁人只能看见两个男人和一个少年走在路上,实际上,所有人都在。
来得正巧,学校周末放假,旧教学楼要推倒重建,没有人在校内逗留。
楼里面的东西基本都被清空,只有一栋散发老旧气息的架子楼立在很多年前的老地方。
教学楼共有八层,电梯肯定是不用想的了,带有坑洼木质扶手的楼梯来回曲折了数段,最顶端直通上了锁的天台。
少年想到自己读书时从来没机会去的天台看一看,但他走了很久,已经很累了,琴酒便俯下了身,将好似是一根羽毛的他背起来。
“你们在楼下等我吧?”少年对其他人说。
“……”
“如果我从高处坠落,你们一定会接住我,对吗?”
“对。”一个女人代所有人说,“无论你从哪里摔下,我都会接住你。”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栋楼看起来不高,对身体虚弱的少年来说,自己爬起来只有那么吃力,还好他有琴酒,在男人背后,少年偏头枕着他的银发,轻松地哼着歌。
最终,双足落地。
少年踮起脚尖,把头探过铁栏,一眼就看到了下方的重重灯火,还有等他的人们,可他还是嫌看得不够清,略显笨拙地抓着铁栏,双手连带双脚一起用力,让自己爬上一人高的护墙,铁栏顾及不到这个高度,站在这里的他,就像一捧摇摇欲坠的泡沫。
高处的风比想象中的清凉,却如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撩起他的红发,拂过他略有些颤抖的嘴唇。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们很久,才像是回过神一般,轻轻笑了笑。
“阵。”
“BOSS。”
琴酒唤出了他真正的身份。
所有的身份都归拢了,他是李千穆,源千穆,黑衣组织的BOSS,一个甘愿死去的男人。
“您,还有时间。”良久的沉默后,琴酒只说了这一句话。
他的BOSS却含笑摇头,变得悠远的目光直望向天边的太阳。
“够啦,不会再有比现在更有勇气的时候了。”
也是“自己”告诉他的。
用他的死,换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重启。
为了新生。
为了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能得到希望。
“我必须,付出代价。”
“而且……啊,想起来了,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阵不需要陪他一起。
BOSS在男人背上时,就取走了他的枪,只要他自私地丢下他,更快一些落地,解脱与新生也能更快到来——这就是琴酒没能追得上,也没能拉住他的原因。
同样是从高处坠落,这要比在摩天轮最上方往下跳轻松得多。
身形纤细的少年在空中张开双臂,那释然而幸福的模样,如同一只终于重获自由的翠鸟。
在歌唱,似也在轻声呢喃:
——用炽烈不愿保留的爱来拥抱我,来告诉我吧,这世上还有比绝望的死亡更刻骨铭心的事物存在。
等在下方的人们抬起双臂,要接住他,也要拥抱他。
他笑着向他们伸出手,并且,有一瞬,搭上了金发女人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