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先生!”
没有系安全带的钟离直接从飞驰的越野车上一跃而下,衣摆被激烈的风吹得扬起,落地的双脚随着惯性在沙地上擦出沟壑,然而他的动作却没有被影响,五指张开的右手稳稳地拍击在地面上。
肉眼无法穿透的地面之下,大量的岩元素裹挟着地脉流动着,顺从着岩之神的调动向着充满水元素的大海发起冲刺,海面下的珊瑚礁剧烈抖动着向上生长,与地脉汇合后,硬生生在海面上“长出”了一条向西南延伸的路,一眼之下竟望不到尽头。
即将开入大海的越野车稳稳地驶上岩与礁石造就的大路,头也不回地向前开动,而在汽车的后方,所有行驶过的路面都在几秒后崩碎成最原始的元素模样。
“‘驱车自海面上行驶三百余公里后到达宫古岛,由那里的宫古机场乘机离开’。”坐在车上的太宰治小声重复着钟离的话,睁大了眼看着那无尽延伸的石路。
移石铸桥,分海铺路。
这是存在于现世的,毫无疑问的神迹。
“那么,此事已了,该下一项了。”
钟离拍了拍手上的些许沙砾,转头看着那围拢过来的灰袍人们。
为首之人摘下头罩,露出了隐藏其下的面容。
安德烈€€纪德激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您、您果然是……”
错的确不全在天内理子身上。
若来的只是追杀星浆体的人,钟离大可以在护住琴音母子和太宰治的前提下放任这些人去闹一场,他只需适当出手,便可以达成此行的目的。
€€€€拖住星浆体的行程,吸引足够多的视线,令福地樱痴有充足的时间整顿将视线投放到这边来的咒术界高层。
但这些灰袍人,这些名为“mimic”的雇佣兵,他们明显不是冲着天内理子来的。
天内理子在为自己将无辜之人卷入麻烦而不安着,殊不知这次的敌人并非追杀那么简单。
钟离回想着太宰治趁着拥抱时在他耳边转达的那句话。
“‘求祢使我作你和平的器皿’。”
那是法国的和平祷告词中反复吟诵的话语,意为祈求使自身作为神明的和平使者,并将和平的理念散落人间。
但由一群亡命之徒来说,其意味却显得极其讽刺。
而这段祷告词的最后一句是€€€€
“因为在丧失生命时,我们将获得永生。”
纪德面向着那位神明,像个信徒般虔诚地举起手中的枪,“我等向神明乞求死亡的宽恕。”
失去信仰的游魂发起必败的战争,妄图逼迫神明降下制裁,赐予己身战死的荣光。
何等狂妄。
*
“咳,咳咳。”
虚弱的咳嗽声自室内响起。
“啊呀,宁人,又不舒服了吗?”室外的女人慌忙跑了进来,担忧地为小儿子拍背顺气。
加茂宁人苦笑着喘了口气,说道:“我没事,母亲,就是喉咙又有点痒罢了。”
女人松了口气,继而又紧张地说道:“你可得好好保重身体啊,宁人,你哥哥雅人前阵子刚被加茂家除名,你又在出了那次任务后生了这怪病,我们这一支只有你一个天赋不错的孩子了,你可千万别再出事了……”
加茂宁人双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依旧乖乖地低头任由女人帮自己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手帕自额头上新鲜的缝合线拭过。
屋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障子门被一把拉开,面色严肃的男人从室外跨了进来。
“哎呀,广介……”
“你先出去。”加茂广介直接打断了妻子的花,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她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家仆。
脸色苍白的女人连忙起身,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地退出屋外。
门被拉上了。
下一秒,原本绷得严肃的男人突然变得惶恐起来。
“宁人。‘窗’传回报告,冲绳那边的能量波动突然变得剧烈,其波及范围之广甚至超越五条悟全力发动的【苍】。”
“咳咳,这不是很好吗?”加茂宁人捂着嘴咳嗽两声,说道,“那些意图对星浆体不利的势力的视线都会被那边的动静锁住,另一边的备用星浆体就能趁此机会到达薨星宫,不正是你们所期望的吗?”
加茂广介咽了下口水,“可是,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了,已经有人怕兜不住,官方那边也开始施压让我们尽快平息这件事……”
“那就尽力兜住。”加茂宁人冷淡地说道,“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怎么管理整个咒术界?”
贪婪之色在眼底一闪而过,想起病弱后的儿子为家里带来了多少收益,加茂广介最终一咬牙,“你说的对,宁人。天元大人的事宜比这些身外之事都要重要,我这就去安排。”
障子门再次合上了。
“咳!咳咳咳!”
独坐在棉被中的加茂宁人再也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呕……”
年轻人干呕着,吐出了几颗混着血块的石子,雪白的手帕瞬间被血污浸得不成样子。
“mimic那群人果然牵制住了那个麻烦的神。”他面色狰狞地喃喃着,“接下来,就是那个星浆体小鬼那边的处理了。”
“希望‘它们’多少能靠谱点。”
第38章
安德烈€€纪德是个军人。
安德烈€€纪德是个失败的军人。
被自己的国家诬陷成战争罪犯, 被原本的同伴追杀,精神崩溃的队友死在面前,自身成为游荡在夹缝中的游魂, 成为最肮脏的雇佣兵,逐渐失去作为军人的一切荣光。
他与自己的队友们浑浑噩噩地活着,机械地执行着一个又一个命令,支撑他们的唯一信念却是曾经身为军人时立下信条。
在战场上死去。
他们像草原上的鬣狗一样追寻着战争的气息, 放任自己沉浸在战斗中,并由衷期待着每一次死亡的到来。
纪德曾经信神。
然而他的神并没有拯救他。
这个自己找上门的任务里有猫腻,纪德很清楚。只是如果饵料足够充分,他不介意被背后那些执棋人所利用。
“想要一场向神明发起的战争吗?”
“想要彻底燃烧过后的永恒宁静吗?”
那天的电话里, 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这么问他。
“我当然€€€€是想的啊!!”
纪德怒吼着, 手中的枪械喷吐着火舌,子弹倾泻向那个屹立的身影, 却又被那看上去一碰就碎的护盾尽数挡下。
同样的护盾也曾出现在那些妇孺身边。
他们是被神守护着的幸运儿吗?
站在子弹倾泻终点的钟离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 只是安静地看着这群疯狂的前军人, 金色的眼瞳如湖水般澄澈平静。
密集的子弹突然被拦住了。
并非是护盾, 也并非是任务委托人告诉他们的石造高墙。那只从地下拔地而起的怪物样子似龙似蜥, 足有一人多高, 通体覆盖着岩石般质地的坚硬鳞甲,只是站在那里就将所有子弹尽数拦下。
纪德的脸色突然一变,在他预知未来的异能力视角下, 数秒后他与队员们脚下的大地会突然下陷,更多的岩石般的生物自地下暴起,将他们所有人撕成碎片!
“全员散开!”
短短数秒根本不足以用更隐蔽的手势与所有队员完成交流, 随着纪德的命令, 训练有素的队员立刻井然有序地四散开来。
而就下一秒, 大地龟裂,十数只岩元素凝结成的各色生物自地面下破出,在索敌未果后,对天发出尖锐的咆哮!
“吼€€€€”
无形的威压随着咆哮在场内扩散着,带来作用于生物本能的威压,哪怕是久经沙场的雇佣兵们都止不住从额头渗出冷汗。
纪德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依旧稳稳站在原地的神明,与那双不曾变动过的金色眼睛对视。
于是他看到神明启唇:“若向神求取一战,则如历神魔灾厄,经万般劫难。非力竭无有终境之日。”
“失魂之人,我准许你的求战。”
神明的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边。纪德静静地听着这如同宣判的话语,突然露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失控的笑容。
“啊啊。”他抬起枪,他身后的部下也抬起枪,枪口直指那些虎视眈眈的岩造物。
“此等恩典,我等无以为报。”
猛烈的枪声咋起,被瞄准的蛇型岩造物身上溅起细密的火星,吃痛的巨蛇猛地摆动巨大的蛇尾,将一名躲闪不及的灰袍人狠狠地拍飞出去,骨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而纪德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愉悦了。
“万分感谢您的仁慈,神明大人。”
这是一场结局从开始就已经注定的、毫无悬念的战争。
佣兵们凭借着过人的素质和配合硬生生拆掉了几只岩造物,但却依旧难以抵抗剩下的岩造物那非人的速度与力量。不断有小队成员死去,骨头断裂的声音与血液喷涌的声音在这一刻宛如家常便饭,他们却不断地、不断地向着岩造物们,向着被它们拱卫在身后的神明发起冲锋,而后徒劳地将滚烫的血泼洒在神明的御前。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凭借异能力规避了数次致命攻击的纪德还站在那里,却也已是摇摇欲坠,只待最普通的一次攻击便能将他击毙当场。
然而岩造物们却停下了攻击,它们微微躬身,化作最原始沙土回归于大地,将空间留给他们一步步走来的造物主。
一根手指轻轻点在纪德的眉心。
“扬于高天的沙土也终有一日回归大地,祝贺你,失魂之人。”
疲惫的灵魂终有安睡之日。
轻柔的话语在耳边回响着,纪德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将死的画面不断通过异能力向他疯狂地报警,他却在这一刻如同失去了所有的反抗之心,任由灵魂坠下漆黑的梦境。
“感谢您的仁慈,神明大人。”他喃喃着重复了这句话,不再反抗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再也没有睁开。
太宰治突然转头看向身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