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刹那间,眼前发生的一幕在阿蒙霍特普四世的脑海中与他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重叠到了一起。
恍然之间,时间仿佛在这片刻的寂静里倒退了,倒退到了阿蒙霍特普四世在阿蒙神庙的主殿为赛西图尔斯和纳芙蒂蒂的订婚仪式做见证的时候。
赛西斯此时的动作和记忆中的赛西图尔斯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那个时候的赛西图尔斯就是这样半跪在纳芙蒂蒂的身边,在纳芙蒂蒂的手背上落下一吻,然后说出了吾爱纳芙蒂蒂的誓言。
阿蒙霍特普四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不禁绷紧成了拳,握住纳芙蒂蒂的那只手也下意识收紧了。
一股无名的火从他体内蹿起。
偏偏这个时候,在付臻红的手背上吻了一下的赛西斯,还状似无意的抬眸看了阿蒙霍特普四世一眼。很淡的一个眼神,却无不透露着一种轻蔑和不屑。
仿佛是在嘲笑着阿蒙霍特普四世。
明明他的上半张脸被金面具遮挡着,阿蒙霍特普四世却仿佛看到了赛西图尔斯。
阿蒙霍特普四世的心瞬间紧了一下,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恐慌的情绪。不过他到底是为王多年,虽然心绪被赛西斯的所作所为影响到了,但很快又调整了过来。
“纳芙蒂蒂,”阿蒙霍特普四世将付臻红的手从赛西斯的掌心中收回,“你对下人太纵容了。”他说得云淡风轻,将赛西斯的身份定义成了一个下人。
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他拿出了一条纯白色的手帕,像是在擦什么脏东西一样擦拭起了付臻红那被赛西斯的唇吻过的手背。
他的动作很轻,表情是柔和的,唇角甚至还勾着一抹弧度,但是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他一遍又一遍的为付臻红擦拭,直到付臻红光洁细腻的白皙手背上开始泛红,才收回了手帕,将在他眼里已经脏掉的手帕扔在了一边。
作为埃及的法老,掌握着上下埃及的阿蒙霍特普四世,他的控制欲本身就比一般人更强。平日里在面对付臻红的时候,阿蒙霍特普四世还会刻意的收敛,然而今天因为赛西斯的原因,险些有些失控。
“够了。”付臻红收回被擦得有些泛红的手,看向阿蒙霍特普四世:“你是法老,别做些无意义的事。”
阿蒙霍特普四世是聪明人,听到付臻红这么说以后,他很快也认识到为了一个赛西斯和纳芙蒂蒂置气,是不值得的。
“好。”阿蒙霍特普四世认错的态度很端正,他看了一眼已经站起身的赛西斯,转而对付臻红说道:“纳芙蒂蒂,今日伊提托威那边上供来的水果已经送到了底比斯皇宫,不如我们现在回去尝尝看。”
付臻红还没有回答,反倒是赛西斯接过这话说道:“是什么水果?”他问着,视线却是看向付臻红,“神使大人,我能跟着您去看看吗?”
阿蒙霍特普四世盯着赛西斯看,眼神锐利,冷冽如刀锋,隐隐透着杀意。
赛西斯的瞳孔里也同样晦涩冷沉。
两秒之后,赛西斯的眼睛微转,他先是瞟了一眼阿蒙霍特普四世那只还握着纳芙蒂蒂的手,又看了一眼付臻红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陛下,如此炎热的天气,您手上若是出了汗,会让神使大人感到不适。”
阿蒙霍特普四世道:“什么时候,一个下人也能随意揣测主子的心思,还代替主子回答?”话落之后,他看向加里:“加里,你作为侍卫长,对待不听话的下属该如何?”
加里回道:“应该施以鞭刑。”
“纳芙蒂蒂,你觉得呢?”阿蒙霍特普四世又看向纳芙蒂蒂。
他虽然是在问付臻红,但是只要不傻,都能听出来,阿蒙霍特普四世的这一句问话语里,对于加里所说得话的肯定。
而与此同时,赛西斯也看向了付臻红。
他也有些好奇,纳芙蒂蒂会如何做,会同意阿蒙霍特普四世,还是会帮他说话。
气氛再一次变得沉寂下来。
这一次,不单单只有阿蒙霍特普四世和赛西斯,还有付臻红这个被争锋相对的两人所放在心尖上的当事人。
“你是法老,何须问我。”付臻红回了一句。这话无疑是应了加里的话,也是应了阿蒙霍特普四世心底的意思。
阿蒙霍特普四世轻轻笑了笑,是真真切切的发自内心的喜悦,然而他还没有开心几秒,紧接着,就听到付臻红继续说道。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跟我的侍卫单独谈话。”
第115章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跟我的侍卫单独谈话。”付臻红这一句话说完之后,阿蒙霍特普四世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速度减淡了。
他薄唇紧闭着,微垂着眼眸静静地凝着付臻红,瞳孔里竟然浮现出了一抹像是委屈一样的神色。
付臻红没有理会阿蒙霍特普四世的眼神,转而对因为他的话而情绪明显愉快起来的赛西斯说道:“你跟我来。”
话落,也没管阿蒙霍特普四世会有什么反应,直接从他身边走过,走向了拐角右边的长廊。
阿蒙霍特普四世有些不高兴,脸上的表情也阴冷了下来,但他也没真得生纳芙蒂蒂的气,只是警告行的瞥了赛西斯一眼。这才对一旁的加里说道:“回底比斯皇宫。”
然而等阿蒙霍特普四世转身准备往大门走去的时候,却被赛西斯叫住了。
阿蒙霍特普四世并没有回头,平稳的脚步也没有停顿。
赛西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他并没有在意,而是挑了挑有些鬼魅的眼尾,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法老陛下,愿您今夜拥有一个甜美的梦。”
他的言语里是祝福的字眼,然而无论是语气,还是话中的深意,都透出了一种诡异的幽寒。
阿蒙霍特普四世自然听出了赛西斯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不过这一次,阿蒙霍特普四世感觉更多得不是愤怒,而是疑虑。
他走到门外,坐上马车,带着疑虑,在心里将赛西斯的名字又默念了一遍。
赛西斯……
赛西图尔斯……
仔细分辨的话,赛西斯不仅五官和死去的赛西图尔斯很相像,就连名字都有一种微妙的相似。
“加里,这个赛西斯你怎么看?”阿蒙霍特普四世问正在前方驱马的侍卫长:“他和赛西图尔斯太像了。”
加里闻言,沉默了片刻,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陛下,会不会是因为王后将赛西斯当成了赛西图尔斯的替身,而赛西斯也尽可能的将自己的容貌和言行举止往赛西图尔斯大人的方向靠拢,所以您才会觉得赛西斯很像那位。”
“不排除这种可能吧……”阿蒙霍特普四世对于这种分析不置可否。他掀开右侧的马车帘幕,看向了车外的景色。
炽热的朝阳已经从西岸落下,在广袤无垠的天幕上,橙红色的日落光晕看起来格外美丽。
白日里,这些明媚璀璨的阳光照耀在尼罗河的东岸,而此时,柔和下来的光晕便开始关照起了尼罗河西岸的民众,关照起了帝王谷及周围一众死去的亡灵。
“加里……”阿蒙霍特普四世看着天边的光晕,缓缓说道:“人死了有没有复活的可能?”他的语气非常平淡,仿佛只是在随口一问。
加里握着缰绳的手一停,瞬间明白了阿蒙霍特普四世这一句看似简单和随意的话语里,所透露出的潜在含义。
“陛下是觉得赛西斯是死而复生的赛西图尔斯大人?”加里的脸上也划过一抹思索。
其实如果往这方面想得话,也并不是天方夜谭,毕竟那叫赛西斯的男子皮肤苍白得如同一个死人,身上也无不透着一种阴冷如僵硬的尸体一般的寒气。
阿蒙霍特普四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淡淡的说道:“这世间之事无奇不有。”
“埃及是神的庇护地,我们所信仰着的伟大神明,能让祭司们通过柒姿花实现精准占卜的目的。”阿蒙霍特普四世说到这,微微顿了一下后,又接着说道:“就好比王后纳芙蒂蒂,不就拥有着神秘的力量吗。”
加里眼中的眸光一闪:“陛下认为现在的赛西斯是王后动用了自己能力的结果?”
阿蒙霍特普四世轻笑一声,并没有就这一句话做出回答,而是对加里说道:“我需要让你亲自去调查一件事。”
加里跟在阿蒙霍特普四世的身边已有十年,他本身就是一个聪明的人,再加上时间的堆砌,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阿蒙霍特普四世要他去调查的大概是什么事情。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了阿蒙霍特普四世陛下说道:“我要你尽快去往尼罗河西岸的亡灵谷,找到赛西图尔斯的尸体。”
“是,陛下。”加里应道:“属下将您护送回底比斯宫殿,便立刻动身前往。”
“嗯。”阿蒙霍特普四世应了一声,放下了马车的帘幕,然后闭上眼睛安静地靠在了车内的椅垫上。
他这并非是在休息。
此刻,阿蒙霍特普四世的思维正在高速运转着,他回忆着他和纳芙蒂蒂见到送葬赛西图尔斯尸体队伍的那一天,将任何微小的可能被忽视的细节在脑海里细细的过滤了一遍。
最终,他想到了当时纳芙蒂蒂的行为举止的奇怪一处。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赛西图尔斯的尸体的颈部位置,有一朵像是从体内盛开蔓延而出的红花。
而那个时候,纳芙蒂蒂蹲在了赛西图尔斯的尸体旁,似乎做了某些事。
因为当时阿蒙霍特普四世所站的位置与纳芙蒂蒂有些距离,再加上又是处于纳芙蒂蒂的斜侧方,所以角度的原因让他没有看到纳芙蒂蒂具体做了什么。
当时的他也并未思考太多。
如今看来,纳芙蒂蒂那时若是对赛西图尔斯的尸体做了什么,也并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阿蒙霍特普四世又继续开始回忆起了这些日子与纳芙蒂蒂的相处。他可以非常肯定,纳芙蒂蒂手腕上那原本以手镯形态守护着纳芙蒂蒂的红蛇,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了。
那条蛇不是一般的眼镜毒蛇。
阿蒙霍特普四世很清楚这一点,纳芙蒂蒂是神的使者,本身就有着普通人望尘莫及的神秘力量,而那条通身猩红的毒蛇,又不是寻常的凡物。
这两种因素组合到一起,不禁让阿蒙霍特普四世想到了赛西斯那双不似人类瞳孔的怪异疏瞳。
赛西斯,红蛇,赛西图尔斯……
这三者之间,或许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将这三者联系起来的纳芙蒂蒂,让阿蒙霍特普四世又爱又怒。
爱是因为纳芙蒂蒂作为神的使者的神秘能力,或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而怒得则是纳芙蒂蒂始终还是忘不掉赛西图尔斯。
无论赛西斯和死去的赛西图尔斯有没有关系,就单单只是那与赛西图尔斯相似的五官,就已经足够让阿蒙霍特普四世感到非常不悦和吃味了。
这边,阿蒙霍特普四世想着赛西斯的事情,回到底比斯宫殿之后,又说了几点需要注意的事项后,这才让加里立刻动身前往亡灵谷。
而另一边,已经被阿蒙霍特普四世怀疑上的赛西斯,则是老老实实的跟在付臻红的身后来到了付臻红曾经居住的房间。
房间门被后面进来的赛西斯轻声合上之后,宽敞的房间内便只剩下了赛西斯和付臻红两个人。
付臻红面无表情的走到一旁坐下,看着跟着过来的赛西斯说道:“我让你这几天待在居所,便是要你安分一些。”付臻红的语气非常平静,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
赛西斯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来到付臻红面前站定,然后半跪下来,将手轻轻放在了付臻红的腿上。
他抬起头,浅咖色的竖瞳里倒映出付臻红的模样,一开口,语气相比于之前同阿蒙霍特普四世说话时的针锋相对,要柔和得太多,“我并未出居所,是阿蒙霍特普四世主动来的。”
付臻红闻言,挑起赛西斯的下颔说道:“你的能力我很清楚,在阿蒙霍特普四世来到大门的时候,你就能感知到。”付臻红说到这,微微顿了一下,稍微用了些力道捏住了赛西斯的下巴,声音也透出了一丝冷意:“你告诉我,为何不选择避开?”
赛西斯回道:“我避开得了一时,也避开不了一辈子。”
付臻红冷笑一声,捏住赛西斯下巴的手又用力了几分,“我说得很清楚,只是这些天。”
“赛西斯,你觉得这具身体里有一半的意识思维是源于赛西图尔斯,我就会对你一再放任吗?”
赛西斯抿了抿唇,握住了付臻红捏着他下颔的那只手,像是有些不明白,又像是故意一样,反问了一句,“纳芙蒂蒂,你为何会这么生气?”
付臻红没有说话。
赛西斯又继续说道:“难道是这些日子与阿蒙霍特普四世的相处,让你对他有了好感?”他的问话以他现在的身份而言实在是有些尖锐。
就连赛西斯自己也说不清楚,心中涌出的那种苦涩之感是因为赛西图尔斯的那一部分情感在作祟,还是因为蛇的那一部分在影响着他。
前者让他感觉到无奈,悔恨,因为纳芙蒂蒂是他最爱的人,而他自己,亲手葬送了这份感情。高估自己的能力,执意去往阿拜多斯。
而后者,又在不断提醒着他,他只是一条蛇,纳芙蒂蒂是他的主人,他们之间签订了不可背叛的契约,他需要无条件的听从纳芙蒂蒂的指令,而非是故意钻空子来满足心中的私欲。
或许正是因为上面这两种思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最终才让他在明知道纳芙蒂蒂会不高兴的情况下,依旧鬼使神差般地让前来居所的阿蒙霍特普四世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