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字龙飞凤舞,笔锋锐利,自有一种震慑与威严从一笔一划中透出来。
引路的侍女对着付臻红微微鞠躬,掩盖掉内心对于见到无花的喜悦,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更从容镇定:“无花大师,请。”
她话落之后,便将神水宫的宫门打开了。
付臻红轻轻颔首,“有劳了。”
他抬脚踏进了宫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石桥。石桥之下是泛着浅浅涟漪的水,水面上浮着嫩绿的荷叶,水面下是游动的鱼。
空气中,隐隐还有琴声传来。
付臻红走在石桥上,步履平稳的朝着更深处前去,他越往里走,那朦胧的琴声就越清晰。大概走了十五分钟,付臻红停了下来,看向了正前方的凉亭。
这凉亭的位置是位于这条石桥的正中间,整个凉亭的外轮廓结构成八棱形的,支撑凉亭的柱子是朱红色的,上面雕刻着神水宫的宫派图案。
凉亭的最上方是烟灰色的瓦砾,凉顶的每个边角上都挂着一个铜铃,不过由于这些铜铃都被设定了特定的机关,所以并不会因为风的吹动而发出声响。
凉亭共有两层,最上面一层的空间要比最下面一层的空间窄一些,第一层的外围是镂空的,第二层的外围则是用清透白色的纱布遮挡。
而琴声便是从凉亭的第二层传来的。
这琴声的节奏平缓,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不能算难听,只能说比较平淡,不够悦耳,却也不出错,算是中规中矩。
付臻红知晓这正在弹琴之人是谁,琴音没有停止,他也就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
没过多久,一曲终了,琴音结束。
从凉亭的二层楼上,传来了一道让人很难分辨出男女的中性声音:“大师,觉得我弹得琴如何?”
这声线比女子的声线更低,却又没有男子的音色那般厚重,整个神水宫里,唯有神水宫的宫主水母阴姬是这个嗓音。
付臻红道:“比之上一次,有进步。”
水母阴姬闻言,顿时笑了起来,这笑声有些鬼魅,从那一层缥缈的白纱里传出来的时候,像是被细沙流淌过了一样,更显得雌雄莫辨。
他说道:“因为佛家不打诳语,所以不点评琴艺如何、只道进步与否,大师讲话总是这般恰当好处啊……”最后一个音他拖长了些,放缓的语调似有一种意味深长。
付臻红还没有说话,水母阴姬便收回放在琴上的手,对他发出了邀请:“大师,上来吧。”
付臻红飞身而上,撩开外面挂着的一层缥缈白纱,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中间的水母阴姬。
对方有着一张非常中性的五官,或者更准确一点的说是偏男性的五官,面部的轮廓深邃,棱角分明,眉很浓,鼻梁高挺,然而眼睛却又比一般男子更加的狭长,眼尾微微上挑。
有一种隐约的邪气。
付臻红在看水母阴姬的时候,水母阴姬也看向了进来的付臻红。虽然水母阴姬已经见过无花很多次了,两人也不算陌生,然而每一次见到,他的心里都会因为对方身上那过分出尘的气质和沉静无澜的眸子,而滋生出更黑暗的情绪来。
他讨厌天底下的所有男人,却不讨厌无花。
他一面欣赏着无花的这种不沾染凡尘俗事的淡雅,一面又忍不住想要破坏,想要妙僧堕落,陷入地狱,陷入泥泞。
还真是矛盾呀……
水母阴姬笑了一下,站起身,绕开那放着古琴的长桌,率先朝着付臻红打起了招呼,“大师。”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付臻红面前:“好久不见。”
水母阴姬的个子很高,和付臻红站在一起,还隐隐高出了付臻红几分。他的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香味,这香味和兰花的花香味很相似,又有一种草药的味道,且味道很浓,隔得近了,便会让闻到的人觉得心口很闷。
但水母阴姬素来嚣张,他武功高深,神水宫的弟子不敢表现出被闷到的异样,外界的那些人更是不敢也不愿靠近水母阴姬,自然也就不会因他身上那过分浓郁的味道而露出不该露的情绪。
至于付臻红,虽然此刻两人的距离很近,就只隔了半个手臂的距离,不过他现在维持的人设表象是妙僧无花,所以并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
水母阴姬道:“我听闻你们少林的天湖大师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无相,而非大师你,我实在是好奇你会心有不甘吗?”
他说完,一双有些狭长凤眼紧紧盯着付臻红的眸子,似要洞察出付臻红内心的真实情绪。
付臻红抬了抬眼皮,语气淡然的说道:“一切众生皆自空寂,安闲知足,虚融薄淡,自然自信清净。”
水母阴姬闻言,笑了起来,“大师,似乎在任何情况下都是这般淡然,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你慌张。”
付臻红却轻轻摇了摇头:“我是人,是人便无法跳离出情感,既有情感,怎会没有慌张。”
“是吗……”水母阴姬挑了挑眉,对此不置可否。
“大师,”他往付臻红这边靠了靠,“今日,我们先不谈佛,”他指了一下放在木桌上的古琴:“我想请大师教我弹琴。”
付臻红顺着水母阴姬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桌上的古琴和他那一把七弦古琴很像,付臻红想到方才听到的那阵琴声,沉吟了片刻之后,对水母阴姬说道:“你现在缺的只是练习。”
水母阴姬听后,脸上的笑容不变,然而语气却冷了下来:“大师的言外之意便是不愿教我?”他的声音阴冷,眼中闪过了一抹晦涩渗人的暗光和隐约的杀意。
付臻红的脸上并没有因为水母阴姬骤然转变的态度而露出变化,他的神色一直都是平静的。
“我说过了,你缺的是练习。”
付臻红看着水母阴姬,水母阴姬也看着他。
气氛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极为安静。
片刻之后,水母阴姬突然勾着唇角,低低地笑出了声,“既如此,大师便讲佛吧。”他语气里的杀意消失了,仿佛方才的那一切都只是错觉。
他的瞳孔是有些罕见的琥珀色,本该是十分漂亮的颜色,然而里面的情绪却是令人捉摸不透。毕竟外界对于水母阴姬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性格传言,其实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不过付臻红并不怕水母阴姬会对他动手,他既有能力在守卫深严、机关遍布的密室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取得神水宫的镇宫之宝天一神水,就自然能在水母阴姬的攻击下全身而退。
水母阴姬若不动手,他们便可相安无事。
付臻红心里还有一番打算,若非必要,只要水母阴姬不作妖,他便会维持着无花人设的表象。
“大师,开始吧。”水母阴姬回到了方才的位置上,整个人侧躺着,懒洋洋的靠着背后的软垫。
付臻红只目光淡淡地看了水母阴姬一眼,便坐到他的对面,开始讲起了经书。
“……贪淫致老,瞋恚致病,愚痴致死,除三得道……无畏有五,曰……无死畏,无恶名畏,无不活畏,无恶道畏,知五无畏,乃至无大众威德……”
付臻红的语速不快不慢,声音清冽,如徐徐的晚风,即便是这些枯燥又晦涩难懂的佛禅由他嘴里说出来,传到人耳膜里后,就仿佛有了一种让人静下心来的魔力。
水母阴姬确实是如江湖上传闻那般是个虔诚的居士,他喜欢听佛,即便他内心深处对于那些禅语佛言半分不信,但这却并不妨碍他喜欢听。
只是在没有见过妙僧无花之前,听佛的他会就是纯粹的把注意力放在经书的佛言里,而遇到无花之后,听佛反倒退居其次了。
就好比此刻,听着这些佛法真言,水母阴姬的目光,却一直也未曾从白衣僧人的脸上移开。
他喜欢无花的这一张脸,也喜欢他身上那种干净而又通透的气质。说着佛经的无花会让水母阴姬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就好似对方身处的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世界。
他在这个世界里,与尘世的一切隔绝,不被搅扰,像一朵静静绽放的佛莲。
“……贪婪淫使人衰老,愤怒使人患病,而痴迷会夺去生命,要悟佛法真谛便需消除这三……”
水母阴姬听着无花解释着方才的禅语,又见对方始终沉静的模样,再一次产生了那种想要破坏的矛盾心里。
他想看看当无花这样的大师,脸上出现出或是慌乱无措或是羞愤恼怒的表情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应该会很有趣吧……
水母阴姬这么想着,盯着白衣僧人的目光渐渐加深了。
想破坏啊……
他将手放在唇边,唇角微微勾了一下,舌尖轻舔了一下自己的指尖,随即站起了身。
第228章
付臻红见水母阴姬起身,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他依旧很专注的讲解着佛经,语速平稳的将经书中那些晦涩难懂的真言逐一解释。
他的声音好听,透着一种岁月静好的与世无争感,但他越是这般,水母阴姬就越是想要破坏。水母阴姬迈出脚步,一步步走向白衣僧人,一直走到对方身侧才停了下来。
“……大师……”水母阴姬伸出手,掌心放在了白衣僧人的肩膀上,见对方并没有因为的他动作而停下讲佛之后,水母阴姬唇角边的弧度不禁又扩散了几分。
他俯下身,将脸凑向了白皙僧人。
这一刹那间,水母阴姬感觉到了对方的身体微微顿了一瞬,但却依旧没有停下来讲佛。不难看出来,被天下人称颂的无花是一个一旦开始专注于做某件事后,就几乎不会因外界的因素而受到干扰的人。
水母阴姬见此,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想知道无花的底线是在哪里,想看看对方什么时候才会露出慌张失措的神情。
于是下一秒,水母阴姬将双唇凑到了白衣僧人的耳旁,微微张开唇,在对方的耳畔处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师是俗家子弟,也会断情绝爱吗?”
他问出了这一句,说话间喷洒出来的热气萦绕到了付臻红的耳垂。这样的行为就两人现在的关系而言是十分不礼貌的一种冒犯,但即便如此,付臻红也没有生气,至少在水母阴姬看来,他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甚至连眉头没有皱一分。
付臻红道:“佛法奥妙,我佛慈悲,既慈悲便有怜悯之心,有渡化之意,又怎会断情绝爱。”
水母阴姬笑了起来,意味不明的问道:“那大师你,也会喜欢上一个人吗?”说这话时,他的双唇都快要贴到付臻红的耳垂。
水母阴姬看着这完美无瑕的侧脸和小巧精致的耳垂,也不等对方说话,便突然伸出舌尖,在白衣僧人的耳垂上轻轻的一舔而过。
下一秒,始终平静从容的白衣僧人猛地站起了身,水母阴姬看到对方的脸上浮现出了愠怒,那双像水一样的眸子里也泛出了不小的波澜。
“宫主,请自重。”付臻红的嘴唇抿起,唇线拉得笔直,若仔细一看的话,耳根处似乎还弥漫出了一层薄薄的并不明显的红晕。
也不知是因为羞意,还是因为恼怒。
应该是后者吧。
水母阴姬想着,但是无花实在是太好看了,好看到即使现在冷下脸,微微皱着眉的样子也是极其的赏心悦目。
水母阴姬一点也没有悔改的意思,反而是眼睛微眯,在付臻红的视线下,似故意回味似的用指尖拂过自己的唇缝,“还以为大师是不会生气的。”他说着,视线又有意无意的瞟向了付臻红的耳根。
付臻红的皮肤很白,耳根处隐隐的红晕浮在上面便有一种通透中透着淡淡粉嫩的感觉。明明此刻他的表情是严肃的,然而落在水母阴姬的眼里,却让水母阴姬觉得,这样的无花有一种不自知的蛊惑力。
外界的那些江湖人都说月亮城的石观音是武林第一美人,水母阴姬是见过石观音的,对方也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妖媚娇艳,一颦一笑皆具风情,但与这无花相比,水母阴姬却觉得石观音要逊色很多很多。
说来,这石观音的眼睛形状和无花的眼睛形状倒是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前者的眼睛里是勾人的妩媚,而后者的眼睛,却似夜色下被月光照耀的澄澈水流,有一种吸引人去驻足的魔力。
他讨厌男人,却不讨厌无花,还有一个原因大抵便是因为无花的长相好看吧。
水母阴姬的目光在付臻红的脸上流连,不疾不徐的说着:“大师你这般风姿,即便成了佛门的俗家弟子,定然也应该有许多女子为你痴迷吧。”
他说到这,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紧接着说道:“兴许也有很多男子也倾慕着大师吧?”他用着疑问的语句,然而语气却是肯定的。
付臻红没有回答,他的眉头拧了一下,直视着水母阴姬的眼睛说道:“若是宫主不想听佛,那小僧便告辞了。”话落之后,付臻红便准备离开,然而却被水母阴姬挡住了去路。
“大师别动怒,方才不过只是同你开了一个玩笑。”水母阴姬嘴上虽然放软了态度,但是若仔细一看的话,他瞳孔深处里的揶揄与戏谑却未曾收敛半分。
付臻红冷着声音回道:“这样的玩笑切莫再乱开。”
水母阴姬对此不置可否,他收回看向付臻红的目光,视线隔着那一层清透的薄纱看向远处,幽幽开口道:“大师认为,女子喜欢女子,男子喜欢男子,这样的感情可是一种病?”
他的语气自然,像是随口一说。
付臻红想起原著中对水母阴姬这人的描写,女生男相,讨厌男人,喜欢女人,尤其是貌美如花的女子。也正是这个原因,让无花的亲身母亲石观音格外忌惮水母阴姬。
不过原著里的水母阴姬是女子,但是付臻红面前这个,却是不折不扣的男人。但对方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或许在感情上,也是同原著里的水母阴姬一样,是喜欢同性的。
不过这些都只是付臻红的猜测,水母阴姬的性向如何,都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对方不是这个世界的天选,若非必要,付臻红并不打算花太多心思去理会。
“每种感情的存在都是合理的,特殊一点,也并非是病。”付臻红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