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张被卷起来小纸条。
付臻红将这小纸条握在手心,面色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陆远轻笑了一声,带着一种轻微的讽刺。
真能装。
若不是确定了这僧人就是他需要接头的人,单从这人的外表来看,陆远根本想不到看起来这般风光霁月的佛家弟子竟是满腹算计的邪僧。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邪僧蒙在鼓里,被他骗着。
错把邪气糜烂的妖花当不染淤泥的佛莲。
这么想着,陆远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愉悦感,这邪僧用这幅淡然无害的外表迷惑了那么多的人,只有他知道对方其实是一个虚伪至极的僧人。这种仿佛只有自己知晓秘密的感觉让陆远觉得很有意思。
师傅派给他的这个任务,倒也不算无趣。
[小红,这家伙太明目张胆,也太虎了吧,楚留香都还在这里呢!就真直接给你传小纸条,也不怕露出破绽!]
弱鸡系统在意识海里嘀咕着:[刚刚那一幕要是被楚留香看到,那不就被发现了!身份如果被提前识破那不就偏移了小红你原本的计划!]
[不用担心。]付臻红回道。
天枫十四郎挑选出的人,付臻红还是放心的。
东洋刀客天枫十四郎作为付臻红这具身体名义上的父亲,为了称霸武林,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部署。他先是在与少林的方丈天峰大师挑战时,故意战败,再写下一封遗书,将还是小婴孩的无花扔在了少林。
接着他又故技重施,去挑战丐帮,又把与石观音生下的另一个男孩扔给了丐帮。
天枫十四郎的目的很简单,在他的计划里,自己的两个孩子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帮派里面被名师抚养长大,日后肯定能帮助他一统江湖,了了自己一番心愿。
但其实在付臻红看来,天枫十四郎想要一统江湖并非是因为自身的野心,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一个情字。
天枫十四郎根本没有称霸武林的志气,而是心里的那一股怨气在作祟。天枫十四郎是一个合格的阴谋家,同时却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痴情恋爱脑。
石观音招惹了他,而后又因为复仇大计抛弃了天枫十四郎,一走了之。这具身体名义上的父亲找不到石观音,苦苦寻觅,依旧无果,便迁怒了中原整个武林,妄图颠覆武林。
在这一点上,天枫十四郎是不合格的。
不过天枫十四郎在不碰到与石观音相关的事情上时,还是靠谱的。这脸上有着胎记的男子既然是天枫十四郎选中的中间人,那必然是不会出什么岔子。
这男子虽然看起来性格似乎很疯,但方才也应该是在保证了楚留香不会被发现情况下,才那般大胆。
想到这,付臻红又看了这男子一眼。
陆远感觉到付臻红的目光,又冲着付臻红笑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上勾着,透着几分凉薄。
至于楚留香,此刻他的心里还在想着这病入膏肓的妇女和小男童沐流儿的事。他看着这妇女蜡黄的面色和干瘪裂开的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可知晓沐流儿和他阿母的一些情况?”楚留香这话是问得陆远。
陆远闻言,身体往后一仰,两只手臂随意的后撑着自己的上半身,然后脖子往后,懒洋洋的仰着头瞥了楚留香一眼:“知道是知道,不过,你准备拿什么来换?”
楚留香道:“你想要何物?”
陆远回道:“就你腰上那把折扇吧。”
楚留香同意了,取下折扇扔给了陆远。
陆远一把接住,打开折扇看了看,一边说着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圈,“沐流儿的阿母不是天仓县的人,十年前楼水县闹饥荒,他阿母便来到天仓县,与这里的一个铁匠生下了沐流儿,本来还算过得幸福。”
“后来又如何了?”楚留香道。
“后来?”陆远嗤笑一声,“后来那铁匠迷上了赌博,把钱财都输光了,欠了很多债,债主找上门打断了铁匠的双腿,那铁匠没过多久就死了,家里的东西全部被债主搬空作为抵押,沐流儿和他阿母也被赶到了南街。”
楚留香听着陆远的描述,猜测着应该是有人给了沐流儿和这妇女一些恩惠,让他们趁机偷取他的玉佩。
“沐流儿平日里都在做什么?”楚留香问着。
陆远挑了挑眉,不疾不徐的说着:“我虽然是知晓一些情况,却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一个小孩吧。”他顿了一下,又道:“这问题,难道不是该你等那沐流儿回来,自己去问他?”
“或者,把这女人弄醒也行。”这后半句,陆远的语气有些兴味,带着几分恶劣的冷和讥诮。
楚留香不说话了。
他的目光落在陆远的身上,眼神中闪过了一抹审视。
陆远坦然无惧得对上了楚留香的视线,耸了耸肩。“你们支付了相应的酬劳,人我既然已经带到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没我的事了。”
陆远这话一说完,便站起了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再理会楚留香,迈开脚步准备离开。
在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陆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拿着手中的折扇轻轻扬了扬,他并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对了,我叫陆远,若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记得戴上东西来找我换。”
留下这句话之后,陆远走出了破旧的大门。
楚留香并没有阻止陆远,只是盯着陆远看,直到陆远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这破旧的小道观之后,楚留香才收回了目光。
“无花,”楚留香看向了付臻红,“那个人让我觉得有些违和。”
楚留香口中的那个人,自然是指得陆远。
付臻红听到楚留香这么说,并没有觉得意外。
即便楚留香方才并没有注意到陆远和他的一些小动作,却依旧凭借着自身敏锐的直觉感觉出了几分不同。
付臻红说道:“我们先等沐流儿回来。”
话落之后,付臻红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妇女,见这妇女的唇干裂无比,便拿起一旁的旧碗,舀了一些清水,然后走到床榻边,用自己的手帕沾取了一些清水,轻轻缓缓的用湿润帕润着这妇女的嘴唇。
付臻红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佛家特有的慈悲和怜悯。他的手白皙干净,与妇女的脸色形成了两种极端,楚留香看了付臻红一眼,走到付臻红身边主动说道:“我来吧。”
付臻红看向楚留香,眼中带着些许疑问,似乎是有些疑惑楚留香的这一行为。
楚留香对上付臻红的眼睛,有些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主动拦下这样的活计,毕竟他本身还没有慈悲到为一个偷取他玉佩致使他被陷害的人表达出善意。
但他就是不想无花做这样的事情,不太想看到无花如此细心的去照顾一个与他有矛盾的人。若是其他人,楚留香不会有这种感觉,但这个人如果是无花,他就没办法不去在意。
总归是有些吃味的。
这种情绪其实极其微妙,楚留香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所以面对无花的目光,楚留香并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只是从他的手中接过了湿帕,做着无花方才做过的事情。
有了清水的滋润,这妇女嘴唇上的裂痕少了很多。就在楚留香准备收回湿手帕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个小男童惊慌的大喊:“你们对我的阿母做什么!”
楚留香和付臻红转过身,同时朝着门口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破洞衣衫的小男童丢下了背上的背篓,迅速朝着这边跑来。然而在小男童的目光与楚留香的目光对视上之后,原本飞快跑来这边的小男童猛地顿住脚步,下一秒,便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门口跑去。
很明显,这叫沐流儿的小男童认出了拿着湿帕的楚留香,并且非常聪明得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他自己认为最正常的选择,那便是———逃!
他或许知道楚留香不会伤害他的阿母,所以在认出楚留香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判断。
但是楚留香又怎会让沐流儿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跑,他身形一动,白影闪过,不费吹灰之力便抓住了妄图逃跑的沐流儿,提着沐流儿的后领,将这小男童抓到了道观里。
沐流儿心慌得不行,一边挣扎着一边冲着楚留香喊道:“放开我!放开我!你放开我!”
楚留香没放,依旧提着沐流儿的后衣领。
付臻红道:“你再这么大声的叫,会将你的阿母吵醒,你想她担忧吗?”
第241章
“你若继续这般大声的喊叫,会将你的阿母吵醒,你想她担忧吗?”
付臻红的语气平缓,不疾不徐,清悦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悠远的空寂,像是宁静而又温和的流水下那澄澈的月光。
这声音传入到人的耳朵里,仿佛有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能让内心慌乱不安的人得以放下紧绷。
原本还试图挣脱楚留香束缚的沐流儿在听到付臻红的声音之后,立刻就停下了挣扎,也停下了毫无意义的喊叫。
他朝着他阿母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第一眼便注意到了站在床榻边说话的这个白衣僧人。
是一个和尚。
长得十分好看,声音也格外好听。
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白色的衣衫不染一丝灰尘,仿佛跟他们这种身份卑微的穷人完全不在一个世界。沐流儿看着这个白衣僧人,不禁想到了在一个穷秀才那里听到的两个词语,秀逸和高雅。
“你是谁?”沐流儿几乎是脱开而出。
话落之后,不等对方回答,沐流儿自己就很快反应了过来,这个僧人既然是跟这个抓着他的大哥哥一起来这里的,那必然就是这个大哥哥的好友。
所以他这问题实在是问得幼稚和可笑。
事实上,虽然沐流儿看起来很瘦小,像五六岁的小男童一样,但其实他已经快十岁了。生活的窘境让他不得不逼迫自己要早早变得成熟,心态也尽可能得向老成靠拢。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他现在这个年龄,就算是幼稚也是符合的,但是沐流儿还是不愿意自己与这两个字沾上边。
他想快点长大,只有长大了,在任何事情的时候才能方便得多。他可以依靠体力去赚钱,照顾阿母,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束手束脚,不但保护不了阿母,还被人提着后衣领,挣脱不得。
想到这,沐流儿颇为懊恼得瞪着楚留香,五官未张开的脸蛋上,那眉头顿时都皱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
楚留香挑了挑眉,问了一句:“还记得我吗?”
虽然是这么问着,但无论是楚留香,还是沐流儿,其实都非常清楚,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沐流儿自然是记得的,不然也不会在看到楚留香的第一时间就慌张逃跑。
沐流儿混迹在南街这种地方,小小年纪就懂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在认清楚了眼下的局势之后,主动示弱的乖乖回道:“记得,但大哥哥你可以先放我下来吗?”
他喊着楚留香大哥哥,圆圆的大眼睛轻轻眨动着,一副纯真无害的模样。这瞬间便让楚留香想起在花灯会那晚这小男童所表现出来的状态。
不得不说,沐流儿的伪装还是很成功的,若不是知道了这小男童做得那些事,楚留香都看不出来这样单纯的外表下,竟是藏着许多不太正当的小心思。
楚留香就这么盯着沐流儿看了好几秒,他的模样俊美,面容英挺,气质是飘逸优雅的。平日里他笑起来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恣意又随性的潇洒,但是一旦面无表情的看着某个人的时候,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势便会让人感到紧张和压迫。
沐流儿到底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即便他脸皮厚,已经习惯了欺骗和伪装,但是还没有达到干坏事被抓包后镇定自若的程度。
所以此刻,在偷取了楚留香的玉佩,又被这个正主找上门来之后,沐流儿不可谓不慌。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被楚留香的眼神看得十分不自在,额头上也泛出了汗水。
楚留香感觉到了沐流儿的情绪变化。
付臻红也感觉到了,但他并没有参言,而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
直到后面,沐流儿实在顶不住了,才耷拉下脑袋,冲着楚留香说了一句,“大哥哥,对不起。”
楚留香听到沐流儿这么说以后,挑了挑眉,这才先暂时松开了手,放下了沐流儿。
双脚重回地面的踏实感让沐流儿的慌乱少了些许,他咬了咬牙关,可怜兮兮的说道:“我也是被逼无奈。”话落之后,他垂在身侧的手还无意识攥紧了,看得出来,还很紧张。
楚留香闻言,在沐流儿的面前蹲了下来。楚留香的目光与沐流儿的目光平视,他轻轻拍了拍沐流儿的脸颊,语气不冷不热:“说说吧,是谁指使你偷我玉佩的?”
沐流儿抿了抿唇,回忆了片刻之后,正准备回答,楚留香就提醒了一句:“你若是撒谎的话,我可就不会再像方才那般仁慈了。”
这话便是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了。
楚留香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中也浮现出了一抹让人望而生寒的冷意。
付臻红对此到是并没有觉得意外,沐流儿这小男童,若是不让他感到威胁,不吓一吓他,他就很有可能不会说实话。
在楚留香的眼神下,沐流儿犹豫了几秒,还是如实回答了,“是一个……一个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