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菌和甄英莲的眼圈也跟着红了,静和哭得实在太惨,他们几个小的又容易被牵动心神,一个个的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旁边已经退出去的下人都被吓了一跳,连忙跑去找夫人们。
秦婉、封夫人、娄氏三个急忙赶过来,便瞧见四个小孩儿坐在亭子里哭成了一团,谁也哄不住谁。
林涣哭得快,收的也快,他窝在秦婉怀里看了眼亭子里,娄氏抱着贾菌,封夫人抱着英莲,只有静和孤零零地趴在桌上哭,顿时眼泪又下来了:“娘,静和好可怜啊。”
秦婉也心疼她,说:“明儿叫她娘进来,让她们俩也见见面吧。”
林风起也已经听见了小孩们的嚎哭声,他换了件衣裳进来的时候,林涣他们四个已经被哄着去洗漱换衣服睡午觉了。
秦婉便和他话家常:“前儿的书塾银子我已经叫人送到族长那里去了,娄氏和我透了意思,说是想在咱们家塾里跟着林涣一起读书,你看怎么说?”
林风起说:“荣国府还没来信?”
秦婉摇头:“也不知那边府里怎么回事,我瞧着娄氏近来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不然也不会提出让贾菌做欢宝的伴读。”
林风起沉吟:“说起来这回谭氏的案子还和荣府那边有些牵扯。”
秦婉忙问:“这是什么缘故?”
林风起便将那道观里的事儿说了:“衙役到的时候,说是里头的女孩儿们都是衣不蔽体的,还拖出来几个江南有名的富商。”
因着要保护这些女孩儿,林风起叫衙役不许露出风声去,所以静和是换好了衣裳才带到林家来的,其余人都另外找了地方安置着,是以秦婉根本不知道那道观里有些什么。
此刻骤然听说,不免露出厌恶的表情:“这些个寺庙道观的,越发不成样子了。”
林风起按住她的手:“都是那些个富商有需求,道观里才会想到这些东西,之前和你说这案子与荣府那边儿有牵扯便是说的这个,荣府除了嫡支住在京城以外,仍有十来房在金陵那一带,虽然比起京城萧条些,在外头却也称得上地头蛇,他们家和许多江南的盐商等有勾结,常请人宴饮,宴席之间便常叫些粉头之流作陪。“
起先只是宴饮,后来因着义忠亲王被当今驳斥了党结之事,那些人的行事便开始悄悄的,狎妓是不敢在明面上进行了,他们便想出些新花招来,也就是到寺院道观里。
许是当着漫天神佛苟且更加刺激些,这一行竟十分的火热。
许多明面上干干净净的寺庙道观一到夜里就是男盗女娼的窝。
静和那一个便是。
秦婉几欲作呕,忙问:“那其余的女孩儿?”
林风起叹气:“有些是被人贩子拐来的,有些是父母自愿卖了的,多半都被糟蹋了,那里头除了年纪小一些的,便是长得清秀些的道童都没法逃过,都叫人淫了个遍。”
秦婉沉默,半晌说:“也是可怜,往后也没个着落。”
她又问起谭氏。
林风起更加摇头:“现在的律法想让谭氏把女儿要回去,实在太难,毕竟讲究子孙血脉,只怕王举人不愿,王家村的村长、里长、族长都会不愿意。”
其实还不止。
因着这案子实在有几分离奇,审案的时候来围观的人有不少,来带着这案子在姑苏城里头都十分有名。
那些围观的百姓在听案子的时候或许会觉得谭氏可怜,静和可怜,王举人可恶,可要是将静和判给了谭氏,他们又绝不会同意。
姑苏的乡绅们必定是不愿意见到静和被判给谭氏的,若是这案子真是这样的结果了,那他们家里那些个姨娘太太、寡妇之类的,都打着合离的名头到官府求着将那些孩子判给自己,那他们的血脉就会沦落在外。
这是那些大家族的族长不愿意也不可能看到的。
林风起头疼:“这是个大事儿啊!”这才是他暂时不愿意告诉大家谭氏的女儿已经找到了的缘故。
事实上他说的没错,姑苏城里的乡绅望族都在关注着这个案子,他们支持谭氏合离,可也不愿意让谭氏找回孩子。
秦婉只能说:“先让他们母女见一面吧。”
#
过了几日,秦婉便安排了静和与谭氏在庄子上见面。
因着不能走漏消息,当天庄子上的人能撤出去的都撤出去了,只有她带着林涣,用的是修整的借口。
静和温和内敛,且年纪比林涣他们大一些,和他们相处的时候就像个温柔的大姐姐一样,让林涣他们三个很喜欢她,因此,林涣对她的事儿很是关注。
直播间的人也很在乎。
然后他们就看见林涣抓耳挠腮地坐在椅子上,眼睛频频地看向外面。
【斤斤计较:这一刻,欢宝猴哥附体了哈哈。】
【一言不合:笑死,欢宝你实在想看,站窗口不就是了?光明正大地看,人家不会说什么的!】
【心上人:别闹,欢宝根本没有他家窗台高好嘛。】
林涣气鼓鼓,明明他和窗台一样高!哼!
他才不要跟他们说话呢,他要去看静和姐姐。
于是,自我安慰成功的林涣默默地钻到了门口,诶,我探头!
静和正对着门口和谭氏面对面,一眼就看到了悄咪咪探头的林涣,顿时就想笑。
然而她目光落在对面局促的谭氏身上,那笑又收了回去,静静地垂下了眼。
谭氏不住地打量着静和,半晌才哭道:“高了,也瘦了。”
很奇怪的,明明只是一句特别特别简单的话,却让人心酸的想落泪。
静和使劲儿憋住的泪水晕在了眼眶里。
母女两个相看泪眼。
【白菜豆腐脑:……草,我眼泪要下来了。】
【心上人:呜呜,我年纪大了,看不得这种戏码。】
林涣也眼泪汪汪的。
约莫对看了一炷香的时间,谭氏才擦了擦眼泪,将自己带来的一个竹篮子拎到身前:“娘先前给你做了鞋袜,想着哪天将你找回来了你能接着穿,也不知道现在还合不合脚。”
她将那篮子上遮着的布掀开。
林涣借着镜头作弊,往那篮子里一看。
只见里头塞了十好几双做好的鞋袜,各色的都有,从小到大堆在篮子里,鞋底子都是千层底,缝得密密实实的,有些鞋面儿上还绣着花花草草的,每双鞋面的用料都不同,都是崭新的,看着做工都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这满满一篮子,都装着沉甸甸的爱意。
静和从里头拿出来一双细细端详着,她在那脏臭窝里呆了两年,前一年的时候还是替身,那会儿主家送来的鞋袜都是绫罗绸缎的,按说穿得很是舒适合脚,可这会儿捧着这双娘亲给自己做的鞋,她连从前穿的那双鞋的鞋面是什么色儿的都忘了。
她抚摸着那一双双鞋袜,问:“这都是娘做给我的?”
谭氏点头:“从前你不在家,我没事儿的时候就做鞋,两年里竟也做了这么多了,只是不知道合脚的有几双。”
【青青:啊,这是想起女儿就做一双鞋吗?这种千层底没有机械纯手工的话要缝好久吧,估计要两三个月一双。】
【心上人:前面的姐姐不要再刀我了,两三个月一双,一年十二个月,两年二十四个,一共能做十二双左右……这是每年每月每日都在想女儿……?】
静和本来很犹豫的。
她前些天才知道自己不是被意外拐了的,而是亲爹将自己卖了,不由地怀疑起父母,连带着想问问谭氏为什么不愿意来找自己。
然而此刻,她看着那一双双鞋袜,心里的疑惑和怀疑彻底消失了。
谭氏捧着那双鞋袜,眼睛亮澄澄的:“梦儿,试试娘做的鞋。”
静和笑着点头:“好。”
俩人也没嫌弃,就坐在了花坛边上,静和把脚上的鞋脱下来,谭氏便捧着鞋给她试。
“这双有些小了,那是你刚丢了的那会儿我做的。”
“这双还是小,脚疼不疼?”
静和摇头:“不疼。”
谭氏又拿了一双比划了一下:“这双太大了,那会儿我估不准你的脚,找的和你同龄的小丫头比划的,想来那姑娘天生脚大些,不合适。”
最终比来比去,这十几双鞋袜只一双合脚。
那是一双青绿色的鞋面,用的是细棉,这样的天气穿着其实有些热了,然而只有这一双合适,静和便不肯脱下来,一定要穿着:“我还没穿过娘做的鞋,就穿这一双吧!”
母女两个相视一笑。
林涣?林涣悄悄地捂住了脸,一路跑到了秦婉的面前,仰头撒娇:“娘,要是我有一天不见了怎么办?”
秦婉点点他:“镇日里胡说八道的,有这闲工夫担心这个,不如去把那盘子点心吃了。”
林涣便又跑去吃点心,同时心里想着,他总算明白《三字经》里为什么要强调“孝”了,儿女要孝顺,同时,大人们也要慈爱才行啊!
他之前不过是提醒谭氏一句报案,结果竟然牵连出这么多的事儿出来,还能把静和姐姐找回来,这算不算救人于水火?嘿嘿,总归是好事儿!
#
谭氏与静和见了一面,母女两有许多的话要讲,谭氏不住地问她这两年过得怎么样,静和没法,只能将道观里的事儿挑了一些说给谭氏听,虽然她说的不是很明确,谭氏却依旧听懂了,俩人抱着又哭了一场。
同时,谭氏也坚定了要合离的心。
再多的话一天也说不完,到了黄昏的时候就不得不分开,谭氏便回了王家村。
结果才回家不过一刻钟便有些王家的亲戚找上了门,个个都劝她想清楚了到底要不要合离。
谭氏是铁了心要合离的,所有来劝她的人都被堵在了门外。
有那些好事的人就去找王举人,极力让他争取女儿。
话说的也好听:”再怎么那都是你们王家的血脉,跟着谭氏又是什么道理?“
是啊,怎么都是他们王家的血脉。
王举人青肿着脸想。
他不去想自己做错了,只觉得谭氏过分,多年的夫妻就想着离了,还想要走王家的血脉。
另外,他觉着若是谭氏铁了心要合离,往后他生计困难,总要出去找活做的,若是女儿跟着自己,他的名声也会好一些——即便他把女儿卖了,女儿仍愿意跟着他不是么?这样再找活的时候人家也不会说什么,静和不过是个丫头,养两年等大家把这事儿都忘了,他就算再把人卖出去,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谭氏早就在里头收拾箱笼,听见外头那些人找王举人嘀嘀咕咕就生了气,抄起笤帚就将人扫出了门外:“一个个都吃饱了闲的?!来管我家的事儿做什么?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他王庆我休定了!”
那些人挨了笤帚,皆嘟嘟囔囔去了,嘴里还骂着谭氏粗俗。
谭氏想到静和受的那些委屈,流的那些眼泪,早已气红了眼,一回头看见王举人诺诺地站着,直接一笤帚挥到他身上:“滚!”
她的小儿子听见动静抱着布娃娃跑出来,怯怯地看着自己娘打自己爹。
谭氏扭头:“虎娃,我问你,你是要爹还是要娘?”
虎娃看看爹又看看娘,不敢说话。
谭氏便抱起他,流着泪说:“你姐姐叫你爹给卖了,娘不想跟他过了,娘只问你,你往后想跟着爹还是跟着娘?”
虎娃今年四岁,对姐姐的印象已经很淡很淡了,但是他还记得手里的布娃娃原来是姐姐的,于是他举起手:“我要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