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还有他。
他伸出手,抚摸着日记被撕去纸张后留下来的那些痕迹。这里本该还有很多页,但都在那个夜晚被小少爷自己亲手毁掉了,只剩下这么一页。
之后便是一些简简单单的日常了。
抬头写着扭扭曲曲的日期——那是太宰治唯一能够认出来的字符。接下来的内容,太宰治还是看不懂,但是他可以继续猜测,比如今天给妈妈摘了一枝花,但是没有出现在妈妈的面前,希望妈妈会喜欢自己的花,不能告诉妈妈这朵花是他摘的;再比如,今天还是没有见到爸爸,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才会有空,他有好好地学习完所有的课程,等有一天爸爸来看他了,他就骄傲地把自己的满分成绩单递给爸爸看,到时候爸爸会不会表扬自己?
日记并不厚,页数也不多。
可以让津岛温树幻想的时间也不长。
太宰治忽然意识到。
他手中的这本日记,寄托着津岛温树最开始的幻想,是津岛温树最开始的梦。
只可惜,这个梦没有实现的机会。
……等等?
没有实现的梦?
……所以津岛温树将这本日记留给了津岛修治。
津岛温树的人生,在五岁的那个夜晚之后就从此结束,一片荒芜,从此再没有梦。但他遇见了津岛修治——他的弟弟,和他一样聪明,一样敏锐,一样看透人心,一样胆小的人。津岛修治的人生远远没有结束,还有许多可能性。
所以津岛温树将自己的梦送给了津岛修治。
在本该荒芜的道路上,偏偏他远远地看见有一朵花开了。
第76章
位于青森县的津岛家, 四周长满了参天大树。津岛温树的墓地——埋葬着那座空棺之处,就在津岛家不远处的森林里。
他出生在津岛家,在津岛家长大, 也在津岛家死去。
葬礼的时候,太宰治并不愿意相信津岛温树就这样死去, 葬礼是交给别人草草举办的。更何况, 在他的心底似乎有一种隐秘的期望不断地成长——津岛温树可能没有死。
他还可以通过这草草的葬礼来欺骗自己。
津岛温树那种人,生来便是出挑的人, 怎么可能死得那么默默无闻?
太宰治忽然起身。
他没有理会国木田独步的声音, 这次并不是刻意;他的双腿经过禅院尚也的身边, 禅院尚也冲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他不小心撞上了虎杖悠仁的肩膀,这是太宰治平时根本不会做的事。
他也听不见佣人的挽留,自顾自地出了大门, 脚步越来越快,仿佛这间津岛宅里有什么可怖的东西。
很奇怪,太宰治想。
过去了这么多年, 他从来都没有回来看一眼津岛宅,但是他竟然还记得当年的那条路——记得津岛温树的墓地在何处。没人拦他, 此刻的他仿佛和四周的所有人之间有着一道透明的屏障, 永远没人能越过那道屏障去碰到太宰治。
他进入了森林。
其实太宰治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津岛温树葬在这里。他在听到这件事之后, 悄悄警告自己赶紧忘掉,毕竟那种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记得的。
但太宰治还是记住了。
记得一清二楚。
阳光划过他过分瘦削苍白的脸颊,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在这个梦境里,津岛温树还没有死去, 原本应该树立着一座墓碑的土地自然是空荡荡的,长满了从生的灌木。
太宰治随便挑选了一棵树, 就这么靠着它,慢慢地滑到了草地上。
他的手背搭在眼睛上,遮挡住过于刺目的阳光。
其实他真的有很多问题想问津岛温树,但津岛温树总是不愿意说,轻描淡写地揭过。太宰治有时候总觉得他们还有时间,他也有这个自信,即使是再糟糕的局面都能反败为胜。
但他抬头好像就能看见ICU亮着急救的那盏灯,伸手好像就能触碰到津岛温树的呼吸面罩。
这一切不约而同地告诉太宰治一件事。
有一天,津岛温树将会彻底地离开他,从此再也不回来。
十二岁的时候,太宰治已经失去过他一回;二十二岁的时候,太宰治与他再次重逢;可重逢还没有三个月,他好像又要离开了。
……如果现在去问当年的津岛温树,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津岛温树会告诉他吗?
太宰治的脑中闪过一个猜测。
他有点犹豫。
他不确定有没有这个必要。
在icu的津岛温树已经做出了选择,将让他是否活下去的这个问题交给太宰治自己来解答。尽管出于津岛温树个人的意愿……他大概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太累了。
但是出于太宰治的私心,尽管太宰治在看过津岛温树的童年时光之后,早就已经明白了津岛温树的痛苦究竟在何处——津岛温树一辈子都逃离不开津岛家留在他灵魂之中的某些东西,那已经根深蒂固了。
即便如此,太宰治还是想要津岛温树活下去。
这很讽刺。
确是事实。
他的心底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然后呢?该怎么做?
要说服津岛温树心甘情愿地活下去,哪怕过程有多么艰难,最好从这个梦境中当年的他入手,能挖掘一点津岛温树的秘密是一点。现在的太宰治早就不是十二岁的津岛修治了,哪怕从小他的知识都是津岛温树教的,也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严格来说,他比这个梦境中的津岛温树年纪还要大几岁。
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之后,太宰治总算下定决心,没有继续逃避。
-
另一边。
“你们不会是无缘无故问我这个问题的,”津岛温树的目光在弗洛里安几人之中打转,皱了下好看的眉,得出一个结论,“难道说未来的我……”
“复活了?”
爱丽丝菲尔:“……”
她不确定要不要将这个答案说出来。
可津岛温树从他们面上的犹豫之中已经得出了答案。
英俊的鸢发青年侧头想了想,他明显没有料到这个。毕竟复活是一个多么禁忌的事,古往今来,人为了死而复生做出多少异想天开的努力,都失败了。
这个事让津岛温树也傻眼了:“……我竟然还会复活?谁干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点咬牙切齿。骤然晦暗下来的眼神,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太宰治和他之间割舍不掉的那份血缘关系。
“还有谁?”弗洛里安耸耸肩膀,“好心”地提醒他,“你自己干的。”
津岛温树:“……”
他还是很难以置信。
这未免有点太扯淡了。
卫宫切嗣迫切地希望从津岛温树那里得到线索:“你原本打算什么时候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明天,”津岛温树的右手托着下巴,眉眼之间是深深的疲倦,仿佛得知自己竟然还死而复生了这件事给他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所有事都已经安排好了,本来是打算明天就结束这一切的。”
“……应该不是什么死而复生吧?这未免也太扯了,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没有死成?不对啊,这怎么可能呢?”
津岛温树双手合十,神情恳切:“我已经排除了所有的外因,还是没能找出原因来。麻烦你们告诉我究竟哪里还存在着纰漏,感激不尽。”
卫宫切嗣:“……”
不,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竟然没有死这件事这么激动啊?!
“根据我们的情报,”卫宫切嗣也很想给津岛温树什么建议,但他知道这对踢津岛温树出局毫无作用,毕竟这里不过是一个虚拟的副本而已——他时时刻刻地都提醒自己这一点,“当时津岛家还是给你举办葬礼的,甚至有墓地,而在这十年间,你也没有任何下落。”
津岛温树:“所以十年后我出现了……那就是死而复生。”、
任哪一个已经精心规划了多少年,离结束自己的生命只差临门一脚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津岛温树烦闷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告诉我这些,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可什么都帮不了你们。”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根据之前的经验,或多或少,这个副本的主人公都对自己的处境是有所察觉的。上个副本的禅院尚也,还是第一个副本的神律澈,都把握着一些重要信息,只不过他们都不愿意说出来。而那些信息,则是通往胜利的至关重要的途径。
津岛温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但要撬动这个青年的难度,无疑于登天,他连死都不怕,什么威胁对他来说都是没有用的。那么还是只能从太宰治下手……毕竟那是津岛温树唯一明显的软肋。
“十年后的太宰君,”卫宫切嗣脸不红心不跳地搬出了之前太宰治找上门时候的说辞,“和我们是同盟,”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真切一点,“我们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一点帮助。”
……虽然他们这个同盟,并不是实质上的,根本都没做什么事。
还时刻都可能反水。
毕竟只要弗洛里安赢得最终的胜利,谁还需要太宰治的异能力?
能一劳永逸肯定是好事……弗洛里安体内的那部分黑泥实在让人在意,虽然表面上黑泥对弗洛里安没有造成丝毫影响,但如果什么时候被引爆。
冬木市可再也禁不起那样一场大火了。
圣杯战争这种事,还是尽早地结束为好。
吉尔伽美什懒懒地抬起眼,看了一眼卫宫切嗣,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
英雄王倒是没有拆他的台。
卫宫切嗣悄悄地松了口气。
津岛温树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就算卫宫切嗣搬出十年后的太宰治,他的面上也没什么很明显的情绪波动。“那肯定很不容易,”他还是温和地笑着,“我对他还是多少有点了解的。”
……和太宰治当同盟确实不是个很容易的事。
这个人心机太深,很难猜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就像眼前的津岛温树一样。不过这对兄弟倒是都有一个相当明显的软肋——那就是他们彼此。
必须利用太宰治在津岛温树心里的特殊地位,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东西。
“我们都要参加一场游戏,”卫宫切嗣接着说,“暂时,我们达成了同盟。我并不是真正的玩家,这个游戏的玩家只有四个,我们这边的玩家是弗洛里安。”
津岛温树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他显然很懂怎样礼貌地应付别人,嘴角还挂着笑,任谁来这里都不会说他冷漠——如果说他对此没有反应,他偏偏又点了点头。
但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对卫宫切嗣说的事压根就不怎么关心。
“而太宰治那边的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