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您带回来,我们一起吃吧。”
……
‘出门前,中原先生告诫我。’
“喝酒就算了,安眠药绝对不能吃。”
‘他拎着小手提箱告诫我,皮箱里是中原先生的衣物,我昨晚亲手收拾的。’
“我、我尽量。”叶藏小声说。
“不是尽量,安眠药是一定不能吃。”他是这么说的,“你如果不能答应我,我就让首领监督你。”
森先生……?
“好吧。”我只能说,“最多、我最多只喝烧酒而已。”
“这就对了。”中原先生松了口气,连眉宇间的褶皱都舒展了,他奖励似的摸摸我的脑袋,我只能低下头。
“我走了。”他站在玄关与外界的狭缝处,临海的阳光投进来,像一线天,那阳光打上他的侧脸。
“我走了。”他说。
“嗯。”
我又说了那句话:“祝您武运昌隆。”
像是我过去送他离开的无数个白天。
……
沙耶香今日轮休。
其实她昨天也休息,可昨天一整天都用来搬家了。
横滨的治安实在太差,她之前住的公寓被新划为了高濑会与港口黑手党的交火处,毕竟她才来横滨,做不到面对枪声火光还宠辱不惊,只能逃命似的换了个住处。
‘感谢小苍君。’她在心中默默想道,‘是他提醒我别签长期合同。’
小苍君是在横滨工作了三年的前辈,在她调来时苦口婆心地教育她,哪怕贵一点也要短租,这条经验中凝结着横滨新住户的血泪。
为了安全,她干脆咬咬牙,住到了临近海滨的高级公寓。
工资的话当然是够的,横滨这地方因为治安太差,哪怕是高档公寓的租金跟东京都隔着一道鸿沟。
上午十一点,她彻底搞定搬家事宜,出门游荡着寻找酒馆。
日本人有下班后来一杯的习惯,她喜欢啤酒。
可在横滨,晚上出门的话总会遇见黑手党人,运气差点的还会碰上枪战,无奈之下,她只能调整时间,趁着轮休的上午去喝。
当地的上班族多抱有与她相同的心态,十一点半时,小酒馆内就挤挤攘攘,塞满了人。
“€€€€”
她推开门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在高谈阔论。
“绘画这种东西,怎么说呢,技巧上能够模仿,灵魂上却不尽然……”
“重点是画心,该这么说吧。”
“哎呀。”有男人在应和,更有女人,打扮风尘的女子、与沙耶香一样疲惫的都市丽人、酒馆的女招待,坐在那人身边。
他点了根烟(这家店竟然是不禁烟酒馆吗?)
店的帘子拉下来,光线昏昏。
厌恶萦绕在他的眼周,那点烟头的小橘光明灭不定。
她赶紧找了个座位,对老板拘谨得比划“来一杯1号”。
老板给她上酒时注意到沙耶香在偷瞄阿叶,这老板是个老头,一位阅历丰富的老头,他笑笑说:“阿叶很受欢迎吧。”
“嗯……嗯。”
沙耶香只能胡乱迎合着。
她忽然发现,人是有千面的,那些沉淀在男人眼角的惊惧、怯懦,不,还是存在的,没有褪去,可在这小酒馆中,他的浪荡、颓唐、淫靡,那些绮丽的美感被放大了。
€€€€以至于他看上去惊人的美丽。
不知不觉间,沙耶香都看入迷了。
直到……
“嘎吱€€€€”门又被推开了。
叶藏的高谈阔论停了下来。
“啊。”织田作看见他,似乎有点惊讶。
他抬起手,就那么自然的、恰到好处地打了个招呼。
“又见面了。”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又遇见了。’
每当想进小酒馆喝上一杯,就仿佛被命运牵引着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地碰见他,事已至此,哪怕是织田作也只能用“缘分”来形容了。
“请……坐到我的身边来。”
叶藏难得主动发出了邀请。
而他身边的女性则理所当然地挪动,给织田作空出位置。
‘我忽然意识到,阿叶他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织田作跟以往的相处做对比。
他问:“你最近还好吗?”
叶藏回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怎么说呢……总归还是不错的吧。”
他对身边的女人们介绍道:“他叫织田作,是个了不起的小说家哦。”
惊叹声此起彼伏,很难说发自内心还是给阿叶面子。
“哎?小说家,好厉害!”
“阿叶你是画家,跟小说家不正好能搭配吗?”
织田作想说:‘不,只是立志成为小说家而已。’可那些女人们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叶藏那边去了,听他说什么‘啊,这是当然的’、‘我也想要帮他画插画啊’。
他竟然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找到,只能一边喝着蒸馏酒一边看阿叶游刃有余地应付那些人,让她们露出欢笑。
‘这幅场景,按理说来跟他在家里的样子大不相同,可我不知怎么的,又觉得叶藏毫无变化。’
等又过了一小时,叶藏已经喝得有些飘飘然了,他站起身说:“我要走了。”
而他身边的女人也离开了一小半。
织田作问:“要去我家吗?”
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家只有啤酒跟烧酒。”
有一部分还是叶藏走之前买的。
他笑了笑说:“好啊。”
……
织田作家里毫无变化。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或许是喝了酒,脑子也变得昏昏沉沉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欢愉起来,阿叶脑子里充斥着古怪的神思,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织田作回家。
‘总觉得没什么意义,但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开始回忆。
‘说起来,为什么我要在他面前跟那些女人调情呢?’
那种堪称是轻佻的调情,浪荡子的说话方式,他是绝对不会让【中原中也】他们看见的,太宰治不用说,他是个占有欲强盛的家伙,而晶子……晶子也不行,她是比男人还要强大的女性,只要乖乖听她话就够了。’
‘柔顺而谄媚,在他们面前只要表现出怯懦的一面就够了。’
‘说到底,画漫画也好,为黑手党工作也罢,似乎成为了附加价值,没有人需要我独立啊。’
他脱下鞋子,进到织田作家里,后者从冰箱里拿出一碗煮好的蚕豆,放进微波炉里转。
微波炉太老了,发出“嗡€€€€嗡€€€€”的声音,远看着,透出橘色的、温暖的光。
织田作跪坐下来,又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因为换了个地方,他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就……那样吧……”阿叶酒喝多了,说话都慢吞吞的,“跟过去的每一天都一样。”
“啊。”织田作将蚕豆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放在阿叶身前道,“那不会很辛苦吗?”
“……”
这一瞬间叶藏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完全看透了,他针对不同人做出来的姿态,那些让他战战兢兢的滑稽的讨好,统统被织田作看透了。
可又不知道怎么的,明明被乱步说“你笑容真难看”时他感受到了针扎一般的痛感,在太宰治那里羞愧得无地自容,可当说出这句话的是织田作时……
“又怎么办呢。”他沉下来,疲惫感从眼角倾泻出来,竟有点寡言的味道。
“就算是辛苦,也要继续啊。”
他们俩跪坐在小圆桌的两边,桌上只有水煮蚕豆与酒,像一对赤诚的贫贱夫妻。
叶藏不想说话了。
织田作想想道:“太宰跟我说,你作为漫画家出道了。”
“嗯。”
“我看过你的作品,比我那三流的未诞生的小说好多了。”
“……只是拙劣的模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