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作多少有点诱惑,寻常少女怕是要被迷得说不出话来,夏油杰却习惯了,只问:“现在的样子?是什么样?”
几缕发丝从他的丸子头中调皮地跳出来。
*
从外表来看,夏油杰从来都不是规矩的学生,他过早地打了耳洞,蓄起长发,私立学校抓风纪比公立学校更严,可他就成了那个特例。
说到底,老师对成绩好的学生总是偏爱的,而同学,夏油杰的同学关系很好,放眼整个学校,鲜少能找到不喜欢他的人。
这样的夏油杰会选择在初一时就打耳洞,留长发,本就奇怪,那时候夏油杰的父母还找到叶藏旁敲侧击,问他杰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了什么,是跟不良少年接触了,还是跟国中女生谈起了恋爱。
叶藏说都没有。
“这样……”
夏油太太忧心忡忡道:“杰到底是怎么了,是青春叛逆期吗?”
她说话声音很小,本不应该被叶藏捕捉到,可经过咒力加持的五感分外灵敏,他便听见了。
叶藏没说话,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夏油太太也没纠缠下去,微微躬身后就离开了。
先前便说过,夏油杰出自最正统不过的日本家庭,父亲因调职被分到青森,因在地方银行做得不错,位置相当稳定。
母亲是出自名牌女校的大学生,做了一年正式职员后迅速寿退社,成为家庭主妇。她也不是那种只要做家务的主妇,夏油太太精通针线、料理、插花等各种技艺,更精通太太社交。
夏油先生没被降职前,她是行长夫人的心腹,等来到青森,夏油先生明升暗贬成为行长,她便时常与其他银行职员的夫人走动。
总而言之,她是再优秀不过的贤内助。
这样的夏油夫人,多少有点完美主义者的意思,她将肉眼所见的一切料理得妥妥帖帖,家庭、丈夫的事业……夏油杰当然属于她的料理对象,甚至可以说是她最完美的作品,她从小辅导夏油杰学习,申请名校,甚至帮他筛选朋友,而夏油杰也顺应她的意思长成了几乎没有瑕疵的青少年。
因此,当发现他背着自己打了耳洞时,夏油夫人才会如此紧张。
‘就像是完美乐章上出现了不和谐的音符。’
夏油夫人很快接受了这一点,她用青春叛逆期说服了自己,更何况除了蓄发跟打耳洞外,夏油杰依旧完美无瑕,她认为自己能纵容对方这小小的任性。
‘没有孩子是完美的。’她是这么想的。
之后的一年中,夏油杰依旧优秀,女生爱慕他,男生崇拜他,他成绩优异,运动万能,长得也好,最亲近的朋友是津岛家的小儿子,听说他很受宠,以后是要成为艺术家的,哥哥姐姐都进入了议院,以后无论杰是成为医生律师,还是进入银行政界,都有助力。
夏油太太认为,叶藏是非常好的朋友。
在来东京前,夏油杰的人生几乎没有瑕疵。
*
夏油杰问叶藏:“我跟原来有什么不同吗?”
他们的餐点还没上来,一人捧着杯饮料,阿叶用轻快的语气道:“有很多不同。”
“该从哪里说起呢。”他搅弄着吸管道,“杰君的话,一直都很压抑。”
他恰到好处地露出困惑的表情:“我的话,其实不大清楚杰君在想些什么,但怎么说呢,有时候会觉得,杰君待周围人的态度就像是小心翼翼捧着瓷器。”
夏油杰哑然。
“是吗?”他说,“原来是这样啊。”
叶藏道:“最近的话好了不少,从到东京开始,杰君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今天也是。”他说,“应该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吧?”
夏油杰道:“是这样没错,”他下意识停顿,“是很投缘的对象。”他想想,总觉得对叶藏这么说不太好,毕竟在津轻时他俩的关系最好,现在跟他这么说,就像是否定了两人的友情,否定了叶藏在他心中的地位一样。
可叶藏却体贴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道:“那真是太好了。”
“我知道杰君一直一直在照顾着我,现在也是。”他眨眨眼睛道,“别看我这样,也是能感觉到的,如果说其他人是瓷器,那我姑且能算作名贵的那一种吧。”
“可人类强行要求自己跟瓷器相处,不是很难过吗?捧在手心里都担心磕碎,交友体验听起来非常糟糕。”他轻快道,“与其勉为其难让自己保护照顾其他人,还是跟与自己相同的人在一起更好吧,杰君能够轻松,也不会影响我们偶尔凑在一起出门。”
他转动吸管:“这样不是更让人愉快吗?”
话是这样没错……
夏油杰又说不出话了。
虽没错,可他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叶藏,尤其是听了对方的坦诚之语,感受到了他的温柔体贴,又知道他可能被咒灵困扰的体质。
就更加觉得,有哪里对不起他了。
说到底他就是责任心很强的那类人,对他来说保护比自己弱小的普通人是正道,而叶藏,他似乎比普通人更需要保护,前往高专,虽然能够发挥自己身为咒术师的能力,祓除更多诅咒,却放弃了身边会被咒灵不停骚扰的叶藏,这不就是对叶藏的背叛吗?
以上想法在夏油杰的脑中不断萦绕。
他最后说:“你最近也轻松了不少。”
他选择重开一个话题:“比起在学校时,脸色要好了许多。”
阿叶从善如流:“可能是因为最近的生活更加适合我吧。”他不好意思似的挠挠自己的脸颊,“按照普世价值来看,我这种寄居在别人家的行为,该说是不折不扣的小白脸吧,可是……”
“百合子让我觉得很安心,能够安安静静地绘画也一样。”他说,“说来惭愧,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可能我就是三流的人吧。”
“不是。”夏油杰一口否定了。
“这没什么不好的。”
非常古怪的是,当夏油杰跟五条悟在一起时,他嬉笑怒骂,没什么说不出来的,有不满时两人直接出去打一架,可以理所当然地说其他二级咒术师是弱者而不担心对方被戳痛,可当他跟叶藏在一起时,整个人就束手束脚起来,说话之前要斟酌再三,这话能不能说出口,会不会伤害到对方。
这就是对瓷器的态度啊,他恍惚间想到,修治说得一点错都没有。
“杰君。”
坐在他对面的叶藏露出了仙人似的笑容。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让自己高兴点吧。”
他如是说道。
……
“您好。”
津岛文治彬彬有礼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让仆人给夏油夫人上了茶水。
夏油夫人一身不过分的正装,与她“幼子朋友的母亲”这一重身份非常搭调,送来的手制曲奇也很精巧,以津岛文治的眼光来看,对方将自己的“地方银行太太”的身份经营得非常好,一点儿错都挑不出。
因此,他想不到对方有什么能上门拜访的理由,难不成是有事相求?倒也不是不可能,但他们并不欠夏油家人情吧?哪怕是有什么问题,也应该是让修治来请求才对。
正当他脑洞大开时,夏油太太却苍白着脸道:“请问,您听说过杰君的下落吗?”她补充几句,“他说是出走到东京,可我各地拜访了一圈,也不知他居住在谁家,听说修治君也在东京,就想着他会不会在津岛家打扰……”
文治听了一大通话,才明白夏油夫人的意思,他当时便一愣:合着不止他们家修治,连夏油杰都离家出走了?!
他第一反应是,这俩混小子不会混一道去了吧?随即又想道:不至于吧,夏油杰应该住在高专才对,不是说他要去当咒术师吗?
文治口上说道:“我不大清楚呢,修治那孩子,最近住在一位歌川派老师的工作室中潜心学习绘画,应当是没见过杰君的,这样吧,等会儿我帮您问问,如果有消息就跟您说。”
夏油太太的脸色并没有变得更差,她又跟文治寒暄了一会儿,得体地离开了。
他一关上门,文治就脸色一变,连着打了好几通电话,其中第一通就是给英子的。
英子就在隔壁的小洋楼,冷漠地问他“干嘛”,文治火急火燎道,“你帮我打听一下高专的情况。”
“夏油杰是在高专吧?”
英子道:“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文治露出了厌恶脸。
他对咒术界的讨厌写在脸上,即便他们跟五条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最近的政治家都要跟咒术师交流,因此他们跟咒术界相关的大事务都由英子负责。
别的不说,光英子熟识的一级咒术师就有三四位。
英子嘴上嫌弃文治,实际上挂断电话就去打听了,她说:“夏油杰就在咒术高专,修治不跟他在一起。”她补充了一句,“他父母不知道夏油杰能看见咒灵。”
文治听后道:“也不知道是夏油杰太聪明还是他父母太失职,竟然连小孩能看见咒灵都发现不了。”他又嘀咕道,“修治跟夏油的关系也没那么好啊,他们怎么不粘在一块?”
英子道:“这有什么,咒术师跟普通人就是俩世界的,听说夏油跟五条悟关系很好,他们一见如故。”
“都是特级咒术师对吧。”
“没错。”
文治先说:“那也正常。”随即又嘲讽道,“合着他跟修治这么多年友谊抵不过五条悟一个天降,咒术师,呵呵。”那叫一个嘲讽。
英子倒若有所思:“你说,我们要不去问问夏油杰。”
“什么?”
“他没准知道修治在哪。”
文治:“啊?”
英子无奈道:“你对咒术师的成见也太深了吧,之前不还打过让夏油保护修治的主意吗?”
文治死鱼眼。
“……所以你是早就想到了?”他憋了半天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找夏油?”
英子先嘲讽了一通:“你这家伙怎么回事,但凡是碰上跟修治有关的事儿,智商就下降了好几个梯度。”
文治默默承受了这屈辱的嘲讽。
“之前没有找夏油,是因为我了解修治,他还挺沉得住气的,才离家出走的时候不会跟任何人说自己的消息,他担心被我们找到,最近的话能够陆陆续续传消息来,证明生活稳定了。”
“也只有等稳定了,他才会去联系朋友,修治不就是这种人吗?”
“更何况夏油杰是才被发现的咒术师人才,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之前他肯定在疯狂补习咒术界相关的知识,参与祓除咒灵的行动,跟你不同,我一直在关注他的工作日程,最近才空了一点,估计是适应生活了。”
“两方都有了余裕,才有联络的可能。”
英子下结论道:“顺便一提,如果不是有‘女生徒’的威胁,我倒是愿意修治多出去走走,适应一下社会,我们在在他这么大的时候,不早就跑到外地读书了吗?没有人会愿意被捆在老家吧,那地方腐朽得很,没有人愿意住。”
“说到底,是你保护过度,简直比妈妈还像妈妈,他如果能把自己照顾好,出去晃一圈也没什么。”英子点了根烟,“反正,哪怕修治君惹出什么麻烦,也能帮他料理好,这就足够了。”
都说长兄如父,长姊如母,可在津岛家,这两重关系似乎颠倒了。
男妈妈文治表示他要抽时间去高专跟夏油杰谈谈。
他说英子实在是太心大了,都说了有“女生徒”,他怎么能放心呢?必须要把修治找出来,立刻、马上,让他乖乖呆在保护圈内,这才是正道理。
出去自己生活是绝对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
英子:“……”
行吧行吧。
她冥冥之中总有种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