奘辉微微偏头,作思考状:神明实现愿望后,要收祭品,他的祭品是许愿者本人。
诅咒发动,在恰当的时候神隐。
这是奘辉经历的第一次“祈愿”。
之后他以此为机制,实现了许多信徒的愿望,终于在11月的第一天,他遇见了大原诗音。
……
大原诗音的愿望是:希望能与山口他们和平相处。
山口就是在学校会欺负她的小团体的头头。
由于奘辉不知道“山口”是谁,不得不缀在大原诗音身后,当了几天跟屁虫。
他也不是无事可做,诗音在图书馆时,他就一排一排书架地遛过去,挑自己喜欢的书看。
奘辉喜欢看神学与哲学类的书籍,这或许源于他对自身起源的探究,他想更了解自己。
在奘辉阅读入迷时,他感受到了一扫而过的视线。
他抬头时并没发现什么。
奘辉:?
是错觉吗?
这段时间里,他是学习了很多没错,可缺乏引导人以至于他的思考还是断断续续、不成体系的,再加上当时惠没想到他是咒灵,就蒙混过去了。
回家路上的突发事件,让他对惠有些怀疑,但对“神明”来说,最重要的是信徒而不是他者。
顺便一提,现在的奘辉对“咒术师”没什么概念。
按照正常发展模式,在他成长大半年后,当时赐予他名字的人会再来找他,或许他会遇见特级咒灵同伴,可这一切因某段插曲并未发生。
*
大课间时,奘辉终于知道“山口”是谁。
身材敦实的山口见津美纪离开,带着他的小弟前来挑衅大原诗音。
不对,说是挑衅,其实是不入流的嘲笑吧。
“请不要这样,山口君。”大原诗音说,“请将课本还给我。”
山口当然不会那么做,他嘲笑了一两句,奘辉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当时,大原诗音略带困惑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炸响。
“想要跟山口他们和平相处……”
“就算是祈求神明大人,也无法做到吧?”
“神明大人会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不。”奘辉也不管大原诗音能不能听见,他半蹲在女孩儿身后,袈裟扬起,宽大的阔口袖竖直下垂,虚虚地坏绕着大原诗音的身体,看他脸上的姿态,真有悲天悯人的佛陀之姿。
“神明听见了你的愿望。”
他笑的时候,露出了一口“一点也不神圣”的锯齿牙。
“该怎样教育你们呢?”
山口他们一点都不知道,危险在逼近。
“有了。”奘辉看向身后的储藏柜。
“将你们塞在柜子里怎么样?”
……
“啊!!!”
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喧闹的走廊,惠被震了一下,津美纪被吓得一抖。
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去保健室,更何况……
“!”
惠只是下意识地回头,却对上了正悠悠从教室里走出来的,咒灵的双眼。
奘辉瞳孔猛地一缩,此时,他看上去一点点也不像人类了,收缩的瞳孔肖似冷血动物,他缓慢而笃定地说:“你能看见我。”
“你一定能看见我。”
惠:“……”
他当即松开津美纪的手,转身就跑。
津美纪:“?惠?”
奘辉也笑了,笑容依旧恐怖,像是从监狱里跑出来的变态杀人狂。
诅咒诞生于人的负面情绪,无论他们的源头是什么,诅咒的本能包括“憎恶人类”,奘辉也是如此。
他跟克制自己杀意的咒灵花御不同,“神明”这一概念本就高于人类,在奘辉的概念中,人类等同于他的祭品。
正如同人不会为了宰杀家畜而良心不安,当他狩猎人类时,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而且……
‘平安京时期的人认为,能看见咒灵的孩子拥有阴阳眼,他们是被神明所宠爱的孩子。’
他尖而长的舌头从嘴缝里探出来。
像野兽,而非神明。
……
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越是到危急关头,惠越冷静下来,他表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甚至很多成年人的素质,在面对危机时不卑不亢,沉着冷静。
他的目的其实非常简单。
‘跑出去。’
‘从校舍楼跑出去。’
‘到空旷的地方。’
校舍内构造太过复杂,人又太多,咒灵但凡做点什么,都很容易伤害到无辜的人。他现在的目标只有自己一人,那只要追着他就好了。
假设说要牺牲,牺牲自己一个,也多过连累津美纪他们。
他是真这样想的。
……
惠班上的事情闹得很大,才走进校舍楼,阿叶就感受到了咒灵出现后特有的乱象,他蹙眉,心中略有些不愉快。
“津美纪那个孩子,应该没有看见吧。”阿叶轻声道,“希望她没产生心理阴影。”
一年级教室安排在二楼,下一层楼就是操场,叶藏顺着教学楼图的指引向上走,在楼梯拐角处同津美纪撞见。
津美纪见到阿叶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她猛地拽住叶藏的衣摆,着急得不行:“惠他突然跑出去了。”
“像是被怪兽追逐一样,我追着他跑出来,本应该能找到他,却在下楼梯时跟丢了。”
“我问其他同学,都说没有看见惠。”
“还有班上……”
她说不下去了。
大原诗音对津美纪来说很重要,可危急关头,占比最重的是她当作弟弟的津岛惠。在山口他们被塞入教室后排的储藏柜后,一年(3)班的教室内就像裂开一枚炸弹,狭窄的空间内充斥着尖叫与哭声。
外班的同学怀抱着危险的好奇心,如同洄游的沙丁鱼,挤入一三班内。
津美纪透窗瞥见惨象,她大受震动,也越发担心逃跑的惠,此时撞见阿叶,便将她所知道的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来。
叶藏也表现出了符合成年人姿态的镇定,他半蹲,与津美纪视线齐平。
他不善于同成年人对视,百合子也好、甚尔也好,还有过去的中原先生,阿叶总会给人留下羞赧的印象,他会不由自主地偏移视线,会颤抖睫毛,白皙的脸颊上浮现阵阵潮红。
“像小妻子。”
“新婚的、刚刚出嫁的小妻子。”
可面对孩子时他又换了副模样。
‘哪怕是我,也想成为孩子心中可靠的、负责任的人。’阿叶是这么想的,‘倘若满嘴谎话,仗虚长的岁数肆意欺骗孩童、将他们的一切问题搪塞过去,那跟我童年时代所遇见的,虚伪的大人有什么区别。’
‘想要真诚地对待他们。’
‘想要成为可靠的大人。’
“不用担心,津美纪。”他说,“我一定会把惠酱全须全尾带回来的。”
他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约定。”
自然光透过窗棂,半数挥洒在叶藏身上,津美纪看着阿叶,他的表情温柔又坚定。
‘像爸爸一样。’
她记不清爸爸的模样了,伏黑爱花对家暴的男人讳莫如深,可哪怕是懂事如津美纪,都会在午夜梦回时,于心中勾勒父亲的形象。
父亲应该是什么样的?
可靠的?充满力量的?权威的?
不知何时起,说起父亲,她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阿叶穿着围裙,挽着袖口,给他们做早餐时的背影。
以日本人的视角来说,叶藏一点也不像个父亲,他过于年轻且瘦弱,跟人说话时轻声细语,外貌上他与伏黑爱花肖似,可津美纪知道,他们又不一样。
‘阿叶会保护我跟惠。’
她偷偷在心中叫道:‘如果是爸爸的话,是一定会遵守诺言的。’
于是,她对叶藏重重点头道:“嗯!”随即拉出小太阳似的,能给予人温暖与力量的笑脸。
“约定好了,要带着惠回来呀。”
*
津美纪照叶藏所说往校外的避难点走,闹出这么大动静,窗的人也该赶来了,叶藏则留在楼梯间内。
‘1、2、3……13’,每拾一级台阶便在脑海中轻数一声。
鞋底印上十三级阶面,不知触碰到什么屏障,空气中荡漾起涟漪,甫一抬头,印入眼帘的是空荡荡走廊,墙上挂着抽象派的画作,本该是走廊尽头的墙面被突兀地替换成向四方延续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