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悟,也没有那么难接受。’
他尖刻地想:‘说到底是我不够强,因为不够强,被他甩在身后,埋怨别人太强了,这是弱者的心态,真正该做的是反思自身弱小,寻找突破的方法。’
他想说明的是,五条悟的强大,并没有带给他太多压力。
带给他压力的,是其他东西。
‘猴子。’
“久等了。”
叶藏的声音甫一钻入他耳中,夏油杰的脸上就绽放出笑容,那是他对外一贯的表情,笑眯眯的,小眼睛弯起来,像好脾气的佛陀。
他对谁都露出这张笑脸,一开始他的笑脸还是真诚的,最近则像是面具一样,黏在脸上。
对叶藏都不能露出真诚的笑脸了。
“杰君?”
阿叶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对,他像是在疑惑,又像是受到惊吓的不安的小动物,声音中带着些许的颤抖。
夏油杰看他,发现叶藏带着一脸不确定的表情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叶漂亮的脸蛋,关切的表情,倒将夏油杰从猴子的幻想中摘了出来,什么样的人算是猴子?阿叶这样的总归不算是。
他看不见咒灵,没有咒力,又柔软,又弱小。
‘一开始做咒术师,不就是为了保护修治这样的人吗?’
“出了什么事吗?”叶藏惴惴不安地坐到他身边。
*
寒假快要来了,他们约好一起回津轻。
叶藏这里,英子跟文治现在是不会回去的,他们就算是回去,也不过参加一下家庭聚会,参拜完立刻回东京,爱子也不方便回去,日本这可没有要回娘家的说法,再加上津岛源右卫门自己也不在东北乡下,他正在更温暖的南半球疗养。
夏油杰是要回去的,他在进入东京咒高前跟父母关系闹得很僵,后来明面上缓和了点,可每每通话,说不了几句便两相无言,最后挂断电话。
内里的隔阂,越来越深了。
新年假期,夏油杰本不准备回去,他跟五条悟说好了一起窝在宿舍打电动,五条悟烦死了家里的族老,举双手双脚赞成,可前两天,夏油杰接了几通电话,他父母轮番上阵,小心翼翼劝他回家看看。
他最近被猴子扰得不行,满脑子都是古怪的念头,夜里睡得也不安稳,想起父母,又想他们跟猴子应该是有区别的,头一点,同意回家了。
五条悟知道后喵喵喵直叫,大喊着:“你怎么能背叛我们的誓言,杰!”
夏油杰笑笑,又因为是自己先跑路而好言安慰五条悟,后者喵喵喵喵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气呼呼地回家了。
让他一个人留在东京校,也太无聊了,还不如回家跟族老互怼。
夏油杰跟叶藏保持着联系,他回家前还跟叶藏说了一声,阿叶立刻道:“一起回去吧。”他说,“我好久没回去了。”
于是他们约定好在车站见面。
*
“没什么。”夏油杰的脸上带着刻板的笑容。
他问叶藏:“我看上去,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肯定是有的。’他想,‘最近工作太多,稍微有点累了。’
五条悟正在逐渐变得强大,他€€除咒灵不需要搭档了,为了赶上五条悟,夏油杰也在努力锻炼自己,吃下更多味道比呕吐物还要糟糕的咒灵玉。
因为吃得太多,味觉每天都在受折磨,稍稍有点麻木了。
舌头顿感,分辨不出甜与咸。
吞吃咒灵玉后还需要消化,要能完全控制咒灵。
一切都是压力的来源。
还有就是……
‘以前也常遇见性格糟糕的委托人。’能与咒术师搭上关系的,多半是地方豪族与权贵,还有就是挥舞着钞票的暴发户,他们中绝大部分对咒术师很尊重,也有少数连咒术师都不放在眼里的。
诅咒找上门的过程中,受害者往往不止一人,夏油杰经常能直面他们对其他受害者的冷漠,那些受害者中甚至有咒术协会的监督与低级咒术师。
五条悟不会听那些人的命令,他会“管他们去死”,会跟夏油杰插科打诨,调节气氛,会嚣张得不行,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大爷。
但夏油杰不行。
他对外人会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永远学不会五条悟式的无法无天。
‘是因为少了悟,还是说我开始对猴子缺乏耐心了?’
他偶尔会捏着鼻梁想道。
猴子。
这个词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看见叶藏之前,他甚至会想:‘阿叶也算是猴子吗?’
叶藏说:“那是当然的吧。”
他伸手抚上夏油杰的额头,后者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惊到了,一动不动,任凭他触碰自己的脸。
就像是猫咪用软垫,搭上了自己的额头。
“杰君的笑容,就像面具一样。”
他咪呜咪呜道:
“果然,遇见让你讨厌的人了吧,杰君。”
第170章 第一百六九章
咪呜咪呜战术成功了。
叶藏毕竟是温柔体贴的猫猫,而不是五条悟那种推翻显示屏,咬断数据线,让主人戴上痛苦面具的嚣张大猫。
他的安慰很起作用。
东京到青森的车程在3小时10分前后,列车停靠在新青森站。在这长达三小时的旅途中,夏油杰获得了难得的平静,那些在他眼中异化为猴子的光怪陆离的面孔又展现出人的面目。
他又能看见面带笑意的慈母、活泼可爱的孩子、年轻靓丽的男女了,他们的面孔固定为人类,而不是尖嘴的猴子。
上车之前阿叶带杰兴致勃勃挑选了车站便当,难得坐新干线,怎能不吃车站便当呢?
叶藏理所当然选了蟹肉的,而杰买了荞麦面做主食的套餐。
阿叶惊讶极了:“虽然知道杰君喜欢吃凉面,但怎么说呢……”他关注的重点歪了,阿叶露出了有点可爱的疑惑表情道,“原来车站便当也会卖荞麦面啊。”
夏油杰笑了一下:“为什么不会?”
他慢条斯理地掰开筷子:“有需求就有供给,街边上那么多荞麦面屋,不就是卖给我们的?”
“便当盒里有凉面,也不奇怪,只能说东京是大站,覆盖面够广,据说高松那里的车站便当,主食一半都是乌冬。”
高松等地盛产乌冬。
三个小时后,叶藏跟夏油杰下车,说来也奇怪,就跟阿叶坐了一路,他紧绷了一个月的神经松散不少,连眼尾都带着点儿懒洋洋的味道。
他本就魅力十足,叶藏也如此,坐一路的车,被好几波女学生要了line号。
结果当然是拒绝。
他们在新青森转车,兜兜转转了几圈,终于在五点前后回到家里,叶藏跟夏油杰是邻居,杰先帮阿叶将行李送回去€€€€他有咒力滋润身体,力气很大,合该帮叶藏把重行李搬了。
艺术家的手只能持笔,不能搬重物。
等帮叶藏把东西搬完了,夏油杰再提着包,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回家。
*
夫妇二人还是那样子,先生趁着一张脸,闷头抽烟,过了半晌问夏油杰:“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我听说咒术师任务繁重。”
与繁重任务成正比的是高额酬劳,夏油杰自留了一部分,又往家里寄了一部分,数目超过他身为银行行长的父亲。
父亲帮他把钱存起来,一分没有花,他甚至没有因为儿子优秀的挣钱能力产生欣慰之情,有的时候他凝视着银行账户,只觉得夏油杰寄来的都是买命钱。
他跟夫人说:“我是无能的父亲,竟然让儿子拿命换钱。”听说咒术师的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多岁,他不知道€€除一个咒灵给多少钱,只知道夏油杰一定€€除了大量咒灵,才能有这些钱。
一只就是一只的钱。
“杰君并不是为了钱而做这份工作。”他的母亲有些贪图虚荣的毛病,但她绝不需要引以为傲的儿子,将生命作为她虚荣的代价,假设有人反对夏油杰做咒术师,她一定是反对声最大的那个,假设说她土下座就能阻止夏油杰,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跪倒。
做母亲的谁会希望孩子送命?
可夏油杰比她还要固执,他做的决定别人是没法撼动的。
她经常想:‘如果杰君不那么优秀就好了,平平安安地度过一辈子,有什么不行的吗?’
夏油杰就是不愿意。
她还会想:‘杰君看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跟我们看见的不一样吗?’
想着想着,她又开始痛苦了,夏油杰身上流淌的稀薄的咒术师的血液来源于她,她来自一个早已没落的咒术师家族。
儿子觉醒后她专门回了趟娘家,知道一百多年前,她家还有能“看见”的人,是近些年才消失的。
她的父亲还记得当年的长辈,听说夏油杰有咒力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祖父以前曾说过。”他讲,“能看见的人,寿数都不太……”
说着说着就没有下文了。
作为父亲他不能说这句话。
出门后,夏油杰的母亲就失声痛哭。
*
以上这些经历,夏油杰都是不知道的。
他只知道打开家门说出“我回来了”的同时,父亲跟母亲一起出来迎接,他还愣住了:“父亲今天不上班吗?”他问。
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说:“我拿了假。”
这对银行人来说很少见,他父亲以前连正月都要去行里。
他母亲视线游移,好好打量夏油杰,发现他长得更高大了,肌肉更加结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