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同您说了吗？”
他甚至是自觉非常好脾气的同神宫寺家主重复了一遍。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利姆露是我的式神啊。”
“可是——！”
神宫寺家主分明记得, 之前贺茂保宪在介绍的时候, 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还曾经为了那少年的容貌，张口说过那么几句不阴不阳的话来——但是这一切全部都是建立在, 对方是“安倍晴明的式神”这样的基础上了。
神宫寺家主毕竟是以为经验丰富老道的、阴阳师世家的家主, 无论是实力还是眼界, 全部都拥有值得称道之处。
所以他的心里面其实也很清楚，就算他之前说利姆露外表娇柔面若好女，可是那过分精致、远胜人类的容貌, 原本就已经是实力的一种显现。
神宫寺家主甚至有在内心暗暗的揣测过利姆露的原型应该是什么样的妖怪，如果以外貌来判别的话，应该是与冰雪相关的妖怪吧？
但是雪女一族不是只有女性么？
但是, 总而言之，如果是被阴阳师契约了的式神的话, 那么曾经是多么凶狠的妖怪都不打紧, 因为他们受限于契约，将不得不听命于自己的阴阳师。
而作为阴阳师, 自然不可以给予自己的式神随意伤害人类的权利。
这就像是原本只敢远远的看上那么几眼的凶兽，如果一朝被人类捕获驯服、在脖颈上套上了锁链与项圈、限制了行动的话，危险性都像是因为这样的一个行为而下降了不止一等，无论是谁都好像能够上来, 随意的折辱一番一样。
所以此前，在明明知晓自己说的话或许会触怒到这不知名的、以少年形态现身的大妖, 但是神宫寺家主却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不如说心底甚至还有着隐隐的快意。
因为，那个可是安倍晴明的式神啊？能够折辱这式神 ，不就相当于是在从另外的一种层面上，对安倍晴明本人所进行的一种无形的打击吗？
或许神宫寺家主做出的嘲讽背后，本身也是隐隐的有着这样的含义在其中的。
可是！
他如今却被告知，那少年从来都不是什么受制于人的式神。
于是利姆露身上的危险性在神宫寺家主的心中便立即成几何倍数的增长。他看着眼下少年周身那恍若神魔一般的气场，又额头直冒冷汗的想起来了自己之前都对着这个少年放下过何等的厥词。
神宫寺家主：“……”
他要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安倍晴明、乃至于是安倍晴明身后站着的贺茂家的阴谋了！
“文车小姐，就由我来带走了。”
利姆露小心的将文车妖妃搀扶近了对方那华丽的车辇当中。或许是因为来自于自己的主人的萎靡，那些血河与血焰全部都收拢了起来，像是受到了委屈一样的畏畏缩缩的留在了车辇、以及文车妖妃的裙边。
神宫寺家主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利姆露将文车妖妃带走——安倍晴明擅自带了大妖进入皇宫当中，这是何等好的、可以朝着贺茂家发难的机会！
如果再加上能够将一直在宫中作乱的妖邪除去的功绩的话……要得到贵人的另眼相待、乃至于是将贺茂家从那个位置上面拖下来，都不无可能！
这样想着，他也顾不得自己之前才说过“这件事情不如先交给年轻人去做”的，这样的提议了。总之只要最后的结果正确，那么就不会有人记得住他眼下这一刻的自我打脸的行为。
“去！”
只见这一位神宫寺家的家主口中低声的念诵了几句什么，随后骤然提高了声音暴喝了一声。
从他的袖口当中飞出去了数张用朱砂绘了咒文的符纸，分别贴在了周围大殿内的那些粗壮的立柱上，被浅紫色的灵力之线连接了起来，隐隐的形成了某种奇诡的阵法。
“皇宫当中，也是尔等妖邪可以随意进出往来的地方？”
神宫寺家主冷笑着。
“异类就是异类，原本就应该从者这个世界上面——唔！”
他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不，语气说是他主动的听了下来，倒不如说是因为被某种可怖的外力所威慑，所以不得不住了嘴。
利姆露不知道什么时候片头望了过来，熠熠的烛灯光辉下，那一双金紫异色的眸子异常的晃眼和明亮。
神宫寺家主甚至是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在对方右边的眼瞳当中，看见那个繁复的、瑰丽的阵纹在缓慢的转动着，有如亘古攀岩在触动了某个隐蔽的机关之后，开始了有如命运的齿轮相互咬合之后那一种命中注定的轮转。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莫说是口出狂言了，神宫寺家主甚至是发现，自己被对方身上迫人的气势所慑，连张嘴说话都变成了极为困难的一件事情。
“我呢，因为某些原因，不是很喜欢听见别人说这样的话。”
利姆露望着他，这样说道。
的确，当初西方大国法尔姆斯会攻击魔国联邦，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魔国联邦同多个国家交好，产品经销整个大陆，隐隐之间已经有了要代替法尔姆斯，成为整片大陆上最大的商业中心与交易枢纽的趋势。
但是，能够让他们如此肆无忌惮的派兵出征、剿杀魔国联邦的普通住民的那冠冕堂皇的理由，却是因为这“不过是一个魔物的国家”。
魔物是异类。
即便是对于那个拥有着诸多种族的大陆来说，都是如此。
所以眼下，再一次听到这样熟悉的得论调，即便并非是在针对自己，也足够让利姆露觉得肝火大旺、愤怒难当。
身体里面那些被刻意的收敛了起来的、庞大的魔素储量磅礴而出，而这于在场的其他人看起来，则是从那个冰蓝色长发的少年身体里面瞬间涌出来了堪称可怕的妖力。
利姆露从文车妖妃的车辇上面轻巧的跳了下来，落在地面上，朝着神宫寺家主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伸出右手，扣正了自己侧脑上的面具。
他脚上踩着的长靴踏在皇宫当中那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发出了十分清脆的，“哒哒”的声响。
神宫寺家主眼看着利姆露朝着自己逼近，不知为何，浑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在本能的朝着他叫嚣危险。
他决定先发制人，那些原本还只是贴在立柱上的符咒在一瞬间全部亮起，随后全部炸裂开来。
利姆露抬起眸，扫了一眼那些冲向自己的攻击，随后像是有些倦怠一般的随意挥了挥手。
空中像是有一道无法被看见的反膜，将那些由灵力招来的落雷与冰火尽数拦下。
“……只有这样的程度吗？”
利姆露语气平淡的询问，那姿态并不比掸去衣服上面的一粒灰尘要凝重多少。
神宫寺家主也成功被激怒了：“当然……不仅如此！”
他是动了真肝火，无比要让这嚣张至极的妖怪好好的看一看，什么才是大阴阳师所该有的风采。
“东方青帝、南方赤帝、西方白帝……”
在神宫寺家主念出咒语的时候，在这紧闭的室内，突然无端的刮起来了狂风。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存在被唤醒，于九重天之外睁开了一只眼来。
“北斗三台、天文五星——”
烛火骤灭。
银紫色的七星图案凭空而现，闪烁着明灭不一的光芒；金色的咒文组成的圆环当头罩下，色泽冶丽像是骄阳。
“妖魔封结！”
他最后吐露出来了结束语，于是便能够看见，那些所有被召唤出来的东西全部都汇聚到了同一处，成为了一柄萦绕着五彩光泽的金色长枪，枪尖直指利姆露！
“请等一下！神宫寺大人！”
安倍晴明终于没有办法继续维持自己的平静了，他想也不想的横插到了利姆露的面前，将少年牢牢的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借助了神力的攻击会对妖怪造成极大的伤害、甚至会导致死亡。利姆露和文车妃不曾做过什么，您这样是否有些不妥？”
神宫寺家主眯了眯眼睛：“安倍晴明，你这是什么意思？”
空中的黄金长枪极具有威慑力的朝前一送：“莫不是你被那妖物所蛊惑，要站在他那一边？”
一只手从身后搭上了安倍晴明的肩膀：“没关系，晴明。”
阴阳师转过头去，看见了戴着面具的少年从自己身边略过，发尾擦过了他的手背。
“我可不是什么妖怪。”
他若有似无的笑了一声。
“——而是有着【天灾】这等称号的魔王。”
第九十二章 不过如此
阴阳师。
以人之身横跨阴阳两道, 观星相面、卜测凶吉，观风望水、斩妖除魔。
他们是这样的一群存在，游走在人类与妖怪之间, 建立起来一道将双方隔开的不可逾越的墙壁，保护着人类不受到来自于夜晚的妖怪与鬼物的侵害。
——从广义的角度上来说, 最初的阴阳师, 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他们能够以自身灵力引气作符，也可以连通天地外借自然之力。
甚至是……
那些造诣高深、亦或者是幸得祖上蒙荫的家族, 还能够通过某些只在家族内部流传的秘法, 从某些强大的鬼神之处借来力量化为己用, 施展出比别的阴阳师要更为厉害的法术。
而作为经年的阴阳师世家，神宫寺家自然也是拥有着这样的秘法的。
眼下这直指利姆露的金色长枪，便是其中之一。
安倍晴明：“……不过是这样的状况, 就要动用此等秘法，您不觉得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吗？”
他还是想要为利姆露和文车妖妃争取一下。
诚如之前所言，在对待妖怪的态度上面, 安倍晴明与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然而面对安倍晴明这样的发言，神宫寺家主却是觉得无比可笑。
“晴明, 你在说什么？”
那借用了鬼神之力的金色长枪或许是给了神宫寺家主一种莫名的自信, 至少他之前在看见利姆露周身爆发出来的妖力的瞬间所产生的那一种惶恐也像是伴随着这金色的长枪的出现而被一并摒除了。
神宫寺家主的面上是一片的正义凛然：“他们是妖怪。”
“而斩杀妖鬼，维护人间的和平, 便是我等阴阳师的职责！”
“可是这个世界，也并不是只属于人类的吧？”利姆露曼声问，“人类有资格生活在这里，那么妖怪和魔物, 同样也有资格生活在这里。”
“而且……”
利姆露稍微的偏了偏头，看了一眼自己斜后方华贵车辇当中的文车妖妃。
“很多的妖鬼, 曾经也是人类吧？如果他们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的话，为什么不能够和谐共处？”
明明……是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的。
这是利姆露一直以来都很想要问的问题——关于为什么，当初法尔姆斯国可以仅仅只是因为他们“魔物”的身份，就出兵攻打？难道大家不都是一样的有血有肉、会说会笑、共同享有着这一片天空与苍穹下笼罩的一切资源的生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