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我们——认识当世几乎所有的妖主。”他轻声说，“其他人暂且不论，但仅仅只以我玉藻前自己来说，你知道的，利姆露，我绝对拥有着稳定百鬼之主、发动浩大夜行的资格。”
利姆露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那么，你知道为什么无论是我也好，还是其他的妖主也好，却从来都没有做过这样的打算么？”
利姆露哪里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在玉藻前看上去也不是真的要询问他，而只是要借此引出后续的内容来：“在这个国家里面，神明是被诅咒的。”
“神明肩负着世界，肩负着众生的信仰。那些与尘世的诸多纠葛化作了缭绕不散的瘴气萦绕在他们的身边。”
“在最开始的时候，这些污秽的气息并不被神明放在眼中，轻轻松松就能够被度化；然而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尘世间上升到高天原的秽气越来越多，终于到了已经足够影响神明的地步。”
“而这一种影响在人类成为了阳间最主要的生灵之后，更是攀登上了一个巅峰。”
因为过多的秽气没有办法被净化，于是妖鬼便应运而生。
为了解决在这世间纷扰的诸多瘴气，神明们最终做出来了一个决定。
将那些秽气全部都集中到某一个神明的身上——将此世之间全部的污秽、黑暗、邪肆，全部都集中转嫁，然后再将这一位神明送去封印之地，这样不就解决了问题吗？
“等等，你说的那个神明是……”利姆露的内心隐隐的有了一种猜测，“是黑磨吗？”
玉藻前肯定了他的猜想：“对。”
“不得不说，那样的做法倒也的确是有效，只可惜高天原上的神明们都没有能够了到，这样的方法治标不治本。不过是短短的千年，这世间的污秽瘴气便已经胜过曾经。”
要再找到一位像是黑磨那样实力强大、位格高超到足以承担全部的污秽，同时又心甘情愿的神明无疑是一个奢想，于是众神的目光便投到了妖怪的身上。
作为实力足以同神明叫板的这些大妖，是否也能够起到相同的作用？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玉藻前说，“妖怪当中有着诸多的妖主并行，但是却再没有哪怕是一位的百鬼之王。”
“利姆露，你已经被高天原的神明盯上了。再加上八岐大蛇在封印的边缘蠢动，阳间邪气再起，他们急需一个新的、能够容纳污秽的容器。”
玉藻前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少年，钟灵毓秀，像是水一样干净，像是冰一样的澄澈。
他根本没有办法想象污秽沾染上那一双黄金色的眸瞳当中的景象。
“所以，放下你那个追求，这一次对八岐大蛇的抗争当中，也务必要多加小心。”
“因为会对你动手的，将不仅仅是为了让八岐大蛇重返时间的恶徒，还有身后那些自诩高高在上的神明。”
利姆露抿直了唇角，忽然笑了起来：“很感谢您愿意告诉我这些，玉藻前。”
“但是，请恕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玉藻前并不生气，只是极为不解，“我已经将一切的是非利害全部都向你阐明，你应该知道那是一个巨大的火坑。”
“你现在的地位与百鬼之主无疑，又何必追求虚名？”
“嗯——”利姆露拖长了语调，半开玩笑的道，“大概是因为我预知到了未来？”
我知道未来一定会发生百鬼夜行。
而为了阻止它，即便是成为了神明手中的棋子，他也心甘情愿。
利姆露想，反正孰胜孰负，还尚未可知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选择的道路
这样的说法显然并不能够让玉藻前满意——不如说, 玉藻前那一双好看的眉高高的挑起，看上去对于利姆露的这一番话是十成十的嗤之以鼻。
“利姆露。”冶艳的大妖朝着他欺身而来，投下来了一片的阴影, 看着就像是将娇小的少年整个都笼在了自己的身下一样，“【预知】这样的能力, 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被说出来的玩笑话。”
利姆露：“我没有在开玩笑哦……？”
利姆露当然不具有预知的能力, 但是因为自身要去完成的任务的特殊性，导致了利姆露可以提前的知晓在未来可能会发现的、那些天灾等级的灾祸。
所以, 如果是从这个层面上来讲的话, 将其当成是一种对于重大灾难的独特预知似乎也并无不可。
玉藻前的眼神沉了下来。
“是么？”他问, “那不如也和我说说吧，你都看见了什么让你一定要成为百鬼之主的灾厄呢，利姆露。”
然后, 玉藻前就听见自己面前的少年没有丝毫迟疑的、用清脆的声音回答了他：“我看见了百鬼夜行。”
不知火燃尽海面，青鹭火牵引路途，幽谷响奏唱声乐, 轮入道滚动前行。
桥姬垂眸一身清寒，雨女撑伞寒雾弥漫, 入内雀发出了一声声的啼鸣, 以津真天震动双翼，成群结队有如天际压过来的漆黑云翳。
百鬼大笑着, 欢唱着，横穿过人类的城市，如入无人之境，向着一整片的黑色迷雾前行而去处, 在他们的身后留下的是一片的狼藉。
那是世界意志为利姆露所展现的，的确是在不久之后的将来真的会发生的景象。
但是……
这些都只是属于人类的灾厄, 而的的确确与妖怪们无关。
利姆露想，如果自己真的将这些告知给了玉藻前听到话，后者一定会觉得完全不能够理解吧？
毕竟对于像是他这样的妖怪来说，人类当着就是不值一提的生物。
是，这样的认知没有任何的问题，妖怪看人类说不定就和人类看自己身边的猪鸭牛羊一样，是在看能够任由自己去鱼肉的存在，而不是需要平等对待的生灵。
然而利姆露却并不能够像他们那样将这一切等闲视之。
他曾经也是人类，是那些弱小、贪婪、心思众多的生灵当中的一员，因此利姆露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对人类这个种族视若无睹、见死不救。
这是他与妖怪——与其他一切的非人生物之间的本质区别。利姆露承认自己作为史莱姆的身份，但是他也不会忘记自己身为人类的过往。
这样的认知时常会给他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在人类与异族之间摇摆着前行的路上，总是不免会遇到需要左右动摇的时刻。
好在利姆露的同伴们都能够认可他的想法和行为，愿意去践行利姆露的意志……即便是在人类对着他们举起手中刀剑的时候，只要利姆露还没有解除禁令，那么他们就绝对不会对着人类出手。
尽管那些生物对于魔物们来说实在是弱小的可以，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够杀死。
但是……利姆露大人的命令高于一切。
“百鬼夜行？还真的有谁这么想不开么？”
玉藻前觉得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当今世上，所有有能力召集百鬼夜行的妖主全部都知道高天原之上那些冠冕堂皇的神明们的打算，知道在那个看似风光无限的外表下都隐藏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脏污的算计和内里，所以绝对不会去碰触。
哎……等等。
玉藻前想，或许也不一定。
有一种情况，还有一种情况，也是会诞生百鬼夜行的。
——那便是，在面对某种无法被抵挡的灾厄时，或许会有谁为了获得足以对抗这灾厄的、比自己的以往还要来的更加强大的力量，而不惜借助百鬼的仪式去成为神明。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从玉藻前的脑中一闪而过，便不再被他继续关注。
怎么会呢，玉藻前想，怎么可能会有那么蠢的家伙存在啊。
在这一方面，妖怪的确是要比人类薄凉很多的……他们不会有什么“要为了大众牺牲”的情操。
不如说，妖怪全部都是一群以自我为中心的绝对自我主义者才对。
指望他们有牺牲的情操？
那是只会对于自己的所爱之人——而非是整个苍生。
利姆露：“……怎么就是想不开呢，百鬼之主听着也很炫酷不是。”
玉藻前于是低笑了一声：“呵……炫酷么？”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到来的话，希望到时候，你仍旧是这样想的，利姆露。”
然后他看见自己面前的少年仰起脸来，朝着自己露出来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
“我想，我会的。”
“……哼。”
妖狐低声斥道：“冥顽不灵。”
“利姆露，很多时候我都真的觉得，比起妖怪来，你更像是一个人类。”
被他这样去描述形容了的利姆露并不生气，只是用一根手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像是人类吗？”
“唔，那我觉得也还不错啊。”
“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人类嘛。”
玉藻前的语气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里面了：“你这样迟早下去，迟早是会吃大亏的，利姆露。”
利姆露：“啊，关于这一点，我知道的哦。”
他低下头来，绞紧了自己的手指，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因为玉藻前拥有着敏锐惊人的听力的话，几乎都要将那一句话当做是什么无意义的呓语给忽略过去。
“但是，我还是会喜欢人类。”
玉藻前：……好好的一个各方面都很讨喜的后辈，怎么偏生就是这么个执拗的性子呢？
算了，他想，还是等到后辈日后扑到自己的怀里面哭的时候，再好好的教给对方，这样是不可行的吧。
就在玉藻前于内心这样盘算的时候，这一片由他所刻意隔绝出来的亚空间突然就是一阵的地动山摇。
有黑色的气流像是触手又像是利爪那样的破开了空间外层的壁垒，强硬的插入了进来，在空间当中不断的搅动，并且最终导致其破碎掉。
身周缠绕着锁链的堕神站在空间之外，沉默的注视着妖狐身后一瞬间张扬起来的九尾，以及被九尾若有似无的环绕在其中的利姆露，唇角一勾，露出来了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
“利姆露。”他的声音像是带了些不易被察觉的委屈一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没有找到你。”
“啊！”利姆露小声的惊呼了一声，快快的绕过了玉藻前的蓬松绵软的大尾巴，朝着黑磨的方向跑过去，“唔，抱歉，我没想到【影子】居然没有跟着一起进来。”
黑磨十分自然的伸出手来，将朝着他跑过来的利姆露拥到了怀中，身旁的锁链都伴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丁零当啷”的声响。
“没关系。”黑磨说，“我现在又找到你了，这就够了。”
他的身体开始像是冰融化成为了水那样的瞬间坍塌了下来，成为了一滩落在利姆露的脚下的黑色的影子，同之前看上去并无有不同。
玉藻前垂下眼眸，牵住了的利姆露的手腕，面不改色的跨过了黑磨所化作的那一团流动着的、跟随在利姆露身边的【影子】，朝着这个亚空间的出口走去。
[再这样下去，你迟早回害死他的，黑磨。]
狐似有似无的叹息声响起。
而唯一能够听到他的话的黑磨，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你想多了，玉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