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历史]衣被天下 第31章

  因此特性,加上武定路毗邻昆明,武定鸡在元中期起便成为了梁王专供,甚至一度走出云南进入元大都,成了贡品。

  不过随着元政府势力渐衰,武定鸡也渐渐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但这和芒布路没多大关系!

  芒布路距离武定路相当遥远,从武定买一只鸡再运到芒部的价格都能买一匹矮脚马了。而武定鸡离开当地的饲养环境后肉质会变差,所以于当地人而言,武定鸡虽然声名赫赫,但只是一个传说。

  不过也没关系,芒布路的人们对此表示完全不在意,因为他们这儿也有不亚于武定鸡的名产来着,那便是长于乌蒙山的乌骨鸡。

  此地的乌骨鸡体型中等,通体漆黑,因其舌、爪、骨、内脏都如墨染一般,故而得此名。

  健康的乌骨鸡在日光之下羽毛会泛出金属光泽,皮肤则是黑中带蓝,配色极其典雅。

  而在当地人的神话中,这种勇敢的禽类在创世之初曾经帮助当地部族的先人取来了珍贵的火种,但因为它们距离火焰太近,所以才被烤成了黑色。

  “瞧瞧,从身世来说就比西边的武定鸡高了一个档次有木有?”尔呷一边给两个小师弟盛汤一边压低了声音,“当然,这种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咱也不知道,毕竟这都是人家说的。但关键是——”

  他猛然间放大了嗓音:“乌骨鸡有营养啊!”

  木白两兄弟被这突然放大的声音唬了一跳,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们家宛如打了鸡血的师兄。

  “咱们这儿的乌骨鸡不像是武定路那样。他们为了不让自家的鸡血缘被串了,规定只能卖鸡不能买鸡。但我们乌骨鸡压根就不用担心,无论哪来的鸡都休想混了乌骨鸡的血,所以大家都是散养在山涧里头,喝泉水,吃百草,山里头人吃不到的好东西都被它们吃下去了,这鸡能没营养吗?”

  其实,那是因为乌蒙山环境比较封闭,寻常的外来鸡基本上不可能避过各路狩猎者的围捕抵达当地人的放牧区,所以才保证了这里乌骨鸡的血缘纯净啦。

  木白在心中默默吐槽,他给听呆了的弟弟擦了擦油乎乎的小嘴,又给他夹了两块放凉的鸡肉让他继续吃。

  “说得好。”尔呷这一席话立刻得到了隔壁桌一个熟人的认可,此人正是和木白一起参加了武举并且也得到通过的本地勇士哈拉提。

  在将一块啃干净的烤羊排丢到桌子上后,青年一脸欣赏地拍了拍尔呷的肩膀,一连串口音极重的土话让木白听得有些艰难。

  少年吸了口沁满汤汁的酥软骨髓,努力将自己理智从鲜美的鸡汤里拉回来做了下听力理解。

  很显然,尔呷师兄的一番话激起了这人的当地自豪感。外表粗犷的哈拉提也是一个老饕,一番长篇大论愣是将乌骨鸡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什么天生天养,什么成长过程中必须躲过天上鹰隼地上虎豹的狩猎,什么每一只能进入到食客的乌骨鸡都是一只翅膀上镶满战斗勋章的战斗鸡云云,听得周围的食客热血沸腾。

  一番玄之又玄的吹捧后,他还要拉踩一下隔壁被圈养的武定鸡,现场气氛一时十分火热。

  曾经在昆明也吃过武定鸡并且觉得两种鸡味道各有千秋的木家两兄弟交换了一个眼神,十分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而被激发了地域自豪感的尔呷则是说着说着就和那青年凑到了一起,两人的姿势也改为了搂肩揽背甚至互相敬酒,姿势之豪迈让木白默默捂了下自己的钱包。

  总觉得再不制止师兄,他们可能会走向师兄请客他买单的道路。

  不过还未等他制止师兄拼酒的行为,便听下方道路遥遥传来了传令哨声。

  两兄弟立刻凑到窗边向下看,远远听到哨声的行人慌忙躲避,有些人还拽了一把反应慢一拍的路人。

  木白等人居高临下,远远便看到了一身着大明制式官袍的青年人领一小队边吹哨警示边策马疾奔,虽还见不到那人面容,却可看到领头之人背后插着的一面小旗正迎风舞动。

  滇南各驻军之间的信息传递以旗为号,随事态紧急程度增减。

  一面小旗象征着事态急迫,需要尽快处理。若是到了三面旗,则是诸人退避,有阻挡者非但撞死勿论,事后还要向其家族追究延误之罪。

  当然,目前为止,三旗状态的传讯,木白还未见过,就连上次芒部乌撒联合反叛也不过是二旗。

  因哨音预警得比较及时,当骑士抵达之时,道路已经清空,马队裹挟着灰尘飞驰而来,在抵达街道时渐渐降速,待到酒楼下时已转为小跑,这使得木白一眼就可以看到那为首之人那熟悉的面容。

  他不由“咦”了一声,同时,挤在他身边的木文显然也认出了来者,立刻脆生生地叫了一声:“是春兄!”

  木白忙冲着弟弟“嘘”了一声,制止他大喊着吸引骑士注意力的行为,“看到别人在骑马的时候一定不能突然叫人家,万一惊了马,阿春哥哥会摔跤的。”

  木文立刻用油乎乎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两只圆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不想惊到沐春的想法。

  被这动作可爱到的木白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手和小嘴,随即两兄弟齐齐探头观察了马队的动向。

  沐春带领的小队稳稳停在了芒布路府衙门口,很快便和一起下马的护卫被听闻哨声出来的衙役们迎了进去,一行人均是步履匆匆。

  阿春这时候出现在芒布路,应当是和之前那些迁走的蛮族有关吧?只不知道上头打算怎么处理这次的事件。

  越想越好奇的木白扭头冲着丝毫没被声响惊动,依然在与人拼酒的尔呷道:“师兄,我见着了一位友人,我下去同他一会,等等我直接回旅社就不上来了。”

  “哎,等等!”尔呷一看师弟要走,忙将他拦住,他唤来了一旁的伙计让他拿了个竹筒一样的东西过来,然后舀了几勺鸡汤放在了竹筒里,边封盖边吩咐道,“这个你带走,想吃的时候直接放在火上烤,烤到竹子冒烟便能倒出来喝了。”

  这么神奇的吗?木白瞪圆了眼睛,十分稀奇地接过了这个竹筒。那位伙计甚至还为他拿来了一个用麻绳编织成的小网兜,如此竹筒往里头一塞便不易倾覆。

  “谢啦师兄。”木白给了他贴心的师兄一个爱的抱抱,随后摸摸木文的脑袋,“文儿,你跟着师兄哦。”

  “文儿要跟着阿兄。”木文立刻紧紧拽住木白的手,表达了自己坚定的决心。

  “行吧。”木白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带着弟弟应该没什么问题,便扭头同尔呷交代了一声,抱着弟弟就匆匆下了楼。

  两兄弟经过酒楼楼下热腾腾的摊子时停下了脚步,木白掏钱买了二十个蒸饵块,请人包在了一片芭蕉叶内提在手里。见弟弟眼巴巴看着油锅的眼神着实可怜,他犹豫了下,还是买了一个热腾腾的夹着肉糜的炸饵块递给木文,让他慢慢啃着吃。

  其实,木文方才喝了一大碗鸡汤,也吃了不少鸡肉,应该已经饱了,只是小孩永远都抵抗不了油炸食品的诱惑,尤其是刚出炉的炸饵块,那香气着实诱人。

  木白讨来一小张芭蕉叶将炸饵块包住递给了弟弟,嘱咐道:“吃不下就给阿兄,别强撑,小心晚上要肚肚疼。”

  木文灵魂都飞到炸饵块上了,听到木白的话连连点头,木白怀疑他压根没有听进去,遂捏着他的小嘴又重复了一遍后才将饵块递给了他。

  木文一只手牵着木白,另一只手捏着热乎乎的炸饵块吃得香甜极了。

  云南的饵块是一种将大米蒸至六七分熟时放到碓窝里舂制而成的米类食品,制作手法和江南的年糕一样,只不过年糕使用的原材料是糯米和大米,而饵块则完全是大米制成,因此口感要更筋道一点。

  兄弟两人手拉着手站在府衙门口等待的模样立刻引来了衙役的侧目。不过,还未等衙役们上前询问,木白等的人便走了出来。

  少年人步履匆匆,虽看得出眉宇间尚带着些青涩,然周身冷冽的气息却已成型,他所行到之处当地衙役均是快速避让,仿佛慢一步就会被这杀气浸染一般。

  “阿春!”少年冲着快步走出的好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食物,笑得眉眼弯弯,“你还有传讯任务吗?有的话路上带着吃?刚出炉的,还热乎呢。”

  沐春跨步而出的动作一顿,就这一动一静之间,他身上的冷冽渐消,跨出府衙的少年面上竟是带上了三分柔和的笑意:“阿白。”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我还以为要昆明再见呢。”木白敲了下他的肩膀,感觉到手下的硬度眼睛顿时一亮,“你这甲胄和以前不一样啊。”

  “这是战甲。”沐春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顺手将地上的木文捞起颠了颠,随后似乎十分满意木小文增长的分量般将他放下,“阿白,军情紧急,我得赶去乌蒙路,与你长话短说。”

  “你说。”木白表情变得严肃,他轻轻压住了想要让沐春再抱抱他的木小文,凑过去低声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那倒不至于。”沐春闻言一笑,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瓜,在其眼神转为犀利前悄声道,“恭喜你过了府试,只是接下来你要抓紧时间,即刻收拾东西去昆明准备乡试,莫要耽搁。”

  这么急?

  木白一愣,眸中闪过明晃晃的疑惑,但他并未开口,只是点头表示明白,倒是沐春开口宽慰道:“不必担心,于常人无碍。”

  于常人无碍,那就是针对特定人群的行为了。木白略一思索,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恍然道:“可是上头关于如何处理那些迁走的蛮族定下了?”

  “是。”沐春微微一笑,“不过让你去昆明与此无关。”

  他倾身,在木白耳侧低低说道:“父亲此前已经上书,请以乌撒、乌蒙、芒部三府归入四川布政司,陛下虽未批准,但此事变数应是不大,所以……”

  “所以,我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此次乡试未过的话,就得去成都和别人搏一个名额?”

  这可真是最糟糕的消息。木白眼睛微眯,不免为自己同时沾了文武两试搞了个双保险庆幸不已,他对着好友爽朗一笑:“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补习之恩的。”

  沐春闻言展颜,翻身上马:“我相信你。”

  “你就看好吧。”木白知他任务紧急,忙将饵块和竹筒塞到他手里,疾声道,“这个你与兄弟们分一下,垫个饥。鸡汤现在还是热的,这天气都不耐放,你直接喝了吧,里头是乌鸡和羊肚草,味道很不错,冷了就腥了。”

  “多谢。”沐春将东西拴到马背上,向着木白伸出手,“那我在应天等你。”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两个少年轻轻一碰拳,露出了个默契的微笑。

  木白忽然想起了什么,顺手一掏,将一个葫芦形状的小东西塞到了沐春手中,“这是我先生友人自配的金疮药,对林中毒虫叮咬也有些解毒功效,乌蒙路多山林,千万小心蛇虫,”

  “那你……”

  “我还能去问先生要,你拿着吧。”木白冲他露齿一笑,“武运昌隆。”

  “你也是,多多保重。”

  二人挥手告别后便各自踏上了自己的道路。

  洪武十五年八月末,芒布路通过府试的木白和哈拉提踏上了前往昆明参加乡试的道路。在路过乌撒时,两个青年与被水西蔼翠部和明军押送回芒部的一干土族部落擦肩而过。

  前去参考的二人心中对即将到来的乡试尚有些惴惴。他们不知道的是,因云南战乱未平,当地民众和土族均对大明的统治持观望态度,自不会参加立足未稳的新政府举办的择才活动。加上语言不通、政令不畅等缘故,截止府试时间,不少地区的户籍登记依旧尚未全面到位,一些有心参考的前宋遗民也是有心无力。

  如此种种造成的结果便是,纵览整个滇北地区,竟然只有竭力推动科举的宋濂所执掌的芒布路成功完成府试并且有学员通过可以进入到乡试流程。

  而放眼到整个云南,应试者也不过寥寥五人。

  虽说心中多少有些准备,但这个过于惨淡的结果还是将当地最高行政机构吓了一跳。为了抢在洪武帝下令将芒部三府归于四川前,将这两个滇北的独苗苗拴在云南,云南最高行政长官左承宣布政使梅思祖立刻同当地最高军事长官傅友德商量将乡试的时间提前。

  傅友德当然不会拒绝这一提议,老傅还热情地派出了一队士兵前去将分散在各地的考生接入昆明,以实际行动确保了这场提前的乡试得以顺利举行。

  九月,云南第一场乡试在昆明城提前举行。

  而在另一条时间线上,此次云南的科举择才试无一人通过府试,自然也没有乡试这回事。

  被遣送回芒布路和乌撒路的土族部落对大明极其不满,后在土官杨苴的怂恿,和麓川王国的暗中支持下,趁傅友德和沐英出兵清缴不平时集兵二十万齐攻昆明。

  都督冯诚、谢熊在兵少粮乏的情况下率军死守,直至沐英回防,以极其惨烈的伤亡守住了昆明城。

  然,昆明城却在此次守城之战中毁损泰半,遍地哀鸿。

  亦是在此次战役中,沐英领兵追缴叛军,斩首六万,生擒四千,打出了平滇之战最大的杀敌数,明军的战斗力震慑诸部,此战后云南各土族闻风而降。

  而现在,有傅友德大军驻扎的昆明城宛若竖着一根定海神针,纵有心之人百般挑拨,应者寥寥。

  相反,因为这场公开招募的择才试致使更多的人都关注着这场乡试结果,他们迫切地想要从这场择才试中读取大明皇帝的治理意图。

  九月十六,乡试放榜,云南文武榜解元均由一户籍芒布的九岁稚童获取一事惊动了朝野。

  九月三十,芒布路府试主审官宋濂、云南乡试主审官梅思祖齐齐将封条抄录的试卷封存落印后上达天听,为天子留案。翌日,天子召近臣于谨身殿觐见。

  十月末,三位通过乡试的云南承宣布政使司首届考生骑着由云南府赠送的良马,踏上了前往京师的道路。

  同月,大明洪武帝朱元璋布告天下商户再开中盐法,凡运粮、运马、运铁、布匹、农械、良种至云南昆明者,可于当地布政使司换取盐引,凭盐引可至指定的盐场买盐,其市价远高于运至边关,一时之间南地商户俱是闻风而动。

第41章

  若要说起读书人之间存在的天然盟友关系,首当其冲的便是同年,而其中尤以乡试同榜者关系最佳。

  为何?

  首先,在科举必须在户籍所在地的时代,能够参加同一地的考试便证明彼此定然是同乡。

  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的孤独感是没有离开家乡的人难以体会的。而在这种时候遇到使用同样语言、有着同样饮食文化、生活文化的人自然别提有多亲切了,抱团自是理所当然的。

  且同乡关系又是同榜之人,必然也是一起进京赶考的同伴。在这个行路全靠车马步行的时代,赶考路上很难一帆风顺,如此境况之下彼此扶持彼此照顾,感情自是比旁人更深上几分。

  因此在乡试揭榜之后,木白便与另外两人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共进退的小团体。

  或许是运气使然,云南府即将进京赶考的三名考生均是年轻人。年纪最小的不必提,木白的年龄放眼全国都是令人侧目的,文武均是第一的成绩更是傲视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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