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历史]衣被天下 第33章

  他们都知道大明的皇帝是布衣出身,据说当年还极为穷苦,所以,莫非这个草鞋皇叔指的是洪武帝的兄弟?但是他们好像听说大明好像没有什么王爷啊?

  矮油,莫非是什么王室秘辛朝堂机密吗?三个年轻人仿佛闻到了瓜田气息的猹一样,频频探头。

  只是不知道是这其中当真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还是大家都对这个名字的来意漠不关心,直到抵达金牛道的著名关隘,也是这条道路上最大的休息、贸易点——剑门关为止,他们都不知道这个草鞋为何有了此名号。

  不过既然抵达了剑门关,草鞋什么的也不重要了。

  作为蜀地的一处最大关隘,剑门关的威名因李太白的一首《蜀道难》一炮打响,自此天下人几乎人人皆知在蜀道上有一座名为剑门关的雄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峻。

  靠着文化加持,剑门关的名气甚至一度超过了一直在竞争“天下第一雄关”威名的嘉峪关和山海关,成为了人们一说起“雄关”二字就能在脑海里自动联想起的名字。

  为了感谢李太白先生的热情打CALL,剑门关附近的崖壁上还有金石匠人镌刻下了这首《蜀道难》全文。这也是当地著名的打卡点,木白等人经过的时候可以看到有不少着蓝衫、戴方巾的本地年轻文士远远看着崖壁上的文字在空地上誊写,一个个的小眼神别提有多倾慕了。

  不过这种照着石刻一模一样的誊抄需要相当功力,属于文化人的专利,更多的人则是选择在一旁排队购买此处碑文的拓片。

  蜀地自文翁入驻开启教化之功后便成为了人文荟萃之地,蜀道虽难走,却挡不住求知求教之人,尤其是自太白亲至后,每个路过此处的人都得留下点墨宝。

  于是便有有心人收集了各地大家关于蜀道的诗歌刻成了石碑放在这必经之处上,有了碑自然就有了卖拓片的生意。

  不得不说这是一门很不错的生意。汉文化爱好者阿土一看到那些由名家书写大家刻制的碑文就走不动道,二话不说就丢下马匹双眼冒星颠颠地跑过去采购。

  就连木白,也在犹豫好半晌后,没抵挡住“来都来了”的魔力,也凑过去买了一篇陆游的诗篇拓本做了旅游纪念品。

  不像后世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旅游景点,即便是大明已经统一的现在,剑门关亦是一个军事重地,有军队驻扎。

  不过自古关、城一体,每个关隘背后都会有一个大型的生活供应基地,剑门关亦不意外。

  如今剑门关的关城内除了少部分军户家庭外,大部分都是在这里世世代代居住的当地居民,这些人主要以开设驿站提供食宿和倒买倒卖为主要经营模式,已经是相当成熟的商业重镇,这里甚至还特地圈了一个区域方便来往商队自由摆摊交换货物。

  除了对入关城的人审查比起别处驿站更为严格,且时常有兵士巡查外,这儿和普通的城镇倒也没有多大区别。

  很久没有自由奔跑的木文简直乐疯了,刚一被抱下马并且从厚厚的褥子中挣脱了出来,拉着哈拉提就兴奋地跑了出去。

  对于这类文化产品,哈拉提和木文有着一样的想法——完全没兴趣!在木白和阿土去排队的时候,这两个不知道为何玩到一块去了的人已经手拉着手跑去采购当地土特产了。

  卤肉的香气在他们还在半路上的时候就闻到啦!对于吃了好几天干粮的人来说,根本就忍不住啊!

  作为“吃里头最有文化的,做文化里头最能吃”的苏东坡的故乡,能够养出这么个饕客,可见巴蜀美食文化之丰。

  但说实在的,四川作为美食之都的资本其实并不雄厚。

  成都平原周围多为山地丘陵,虽然因为气候缘故草饲资源丰富,但环境注定了这儿不适宜饲养大型牲畜,更无法做到大面积放养。因而,作为人口稠密的巴蜀地区,供应本地常住居民的肉食就有很大压力。

  于是,为了满足当地人吃肉的需要,也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蜀人纷纷表示有条件要养,没条件就想着法子养,他们开辟了一条饲养业中可谓全新的科目——不方便养大肉,那就养小肉。

  “阿兄!!”当木白小心翼翼地将吹干的拓片折叠用油纸包装好时,他家弟弟在雪上连走带滚地冲了过来,小孩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既有些激动又有些难以置信。

  当他终于拽住心爱兄长的手时,木文用一种能称得上大惊小怪的语气说道:“阿兄,这儿有卖兔兔啊!好多好多兔兔。”

  准确的说,是好多好多的兔子肉。

  是的,这就是被巴蜀人民千挑万选后选中的“小肉”——肉兔养殖业。兔子繁殖力强,需要的生长空间小,饲料在四川随处可见,加之气候适宜,自隋时官员荀秀引兔入蜀后,肉兔养殖业立刻成为了当地的王牌行业。

  吃兔子在这儿有多常见呢?一眼望去,这儿的驿站几乎家家户户都挂了【兔】字招牌。

  看来从他们在栈道上就能闻到的卤料香味卤的不是其他,正是兔肉无疑了。

  木小文在方才一家家地嗅了过去,靠着他娇气的小鼻子为四人选中了一家开在略为隐蔽处的驿站。

  几人将马匹交给专人,又支付了草料费用后便入了这家看着不太显眼的店。

  一入内,就见一大锅的卤兔肉盛放在一口半人高的大锅内持续加热,兔肉被切成小块,随着沸腾的卤汁在锅中浮浮沉沉。

  锅口并未封盖,香气和水蒸气放肆得向外倾撒,熏得驿站整个一楼都热腾腾、暖融融的。

  店里的客人不多,除了木白这一行人外只有零散两三桌,看上去俱是风尘仆仆,面上带着疲倦之色,只有在酒水入喉时才露出了几分惬意。

  泡汤伙计给四人上了大碗热白水,又送了热帕子让人擦脸擦手,小二才来报菜名。

  四人都是从最百无禁忌的省份出来的人,又都能吃,于是这一行人点菜点得随意极了,基本上小二推荐的菜听着名字顺耳的都点上了。

  木白等人都没有不吃兔子的习惯,不过兔子这种小兽对于生于畜牧业大省的他们来说真的不算是正经肉,平日里出现在餐桌上多半是下酒菜或者是附带品,对于这儿把它当做一道菜肴,他们还真是挺好奇的,自然期待度也格外高。

  卤兔肉虽然就在大锅里,不过现捞之后还得做些处理,就着这个空档木白唤来了小二,开口询问这皇叔草鞋的来历。

  小二一听这个问题便笑了,他连连摆手:“您几位误会了,咱们这儿的皇叔草鞋,这皇叔不姓朱,姓刘。”

  他一眼扫过四个年轻人身上带有民族特色的服饰,知晓这几人都是外乡人,想必不了解中原文化,于是解释道:“您几位想必是从成都上的金牛道,这故事就得从成都府说起啦。”

  “要说咱们成都人杰地灵,曾有四位皇帝在此建都,而这第一位皇帝,便是刘皇叔。”小二一抖手中帕子,摆出了一副讲古的模样。

  “刘皇叔何许人也?西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名曰刘备。其少时家贫,曾一度落魄至以搓卖草鞋为生,后加入起义军对抗董卓,在大混战时期依旧心系汉室,宽厚仁慈,得良臣猛将辅佐,以贫寒之身于花甲之年登上帝位,堪称一代传奇。”

  于巴蜀之人而言,正是因为刘皇叔在此建都,带来了大量人口,又有丞相诸葛亮细细耕耘,方才有了蜀地的人文、经济和基础建设的大发展。当地人对这二位的谢意和崇敬之心自不必提,因此,即便是蜀汉政权已经倾覆千余年的现在,当地人口中依然流传着他们的名字和传说。

  比如这皇叔草鞋便是用来纪念刘皇叔的,再往前走一点,他们这儿还有张飞林、关羽亭等景点,当然,木白他们已经点了的诸葛豆腐亦然。

  不过,对于木白这些外来客来说,三国的历史于他们太过陌生,就算是汉文化爱好者阿土对此都只是知道有三个国家曾经争过天下,却并不知道是哪三国,更不必提木白他们了。

  小二见他们几个似乎有些迷糊,便给他们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的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文士:“您几位要是感兴趣的话,不妨请那位先生吃杯热酒,那位罗先生可是此道大拿,晓得的可多。”

第43章

  出门旅游最神奇的一件事就是不管原来你是哪个行业,是在企业里挥斥方遒的管理层大领导还是996的社畜,都有可能因为一个共同的话题坐到一起。

  当然,这一点在古代也一样。

  因为店小二的一句话,一行四人齐齐看向了坐在角落的那位罗先生。

  许是在室内的缘故,这位正伏案写字的中年人仅着一身看上去不太御寒的青色外衫,模样干净整洁,但是无论是略略褪色的布料,还是不经意处的修补痕迹,都显示出此人生活略有些拮据。

  不过虽然经济上拮据,但此人精神上却极为富有,这点可以从他炯炯有神的双眸以及修剪整齐的山羊胡上看出来。

  一个精神上富有的人,一定不会是太难相处的性子。

  坚信这一点的木白小分队派出了最擅长人际交流的木家两兄弟前去交涉。

  那位被店小二倾情推荐的罗先生在两位少年拜访时显得略有些惊讶,在二人说明来意后,他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随即合上书册跟着两个男孩向他们这儿走来。

  一扫这一行人的衣着打扮,罗先生便将目光定在了哈拉提身上,显然是将这位最为年长的青年当做了小分队的领头人。

  双方见过礼后,罗先生开口道:“在下罗本,字贯中,是一漫游江湖的书生,于史学只能说略通一二,我所说的大多为道听途说的民间野史。若是诸位不嫌弃,在下便献丑了。”

  四人小分队立刻热情鼓掌,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正史野史都是当故事听,只要故事精彩,谁管那是不是真的呢。

  罗本于是落座。原先四人正好各占一方,现在木白将弟弟抱在了膝盖上,将他的位置让给了这位中年书生。

  在罗本开始说故事前,四人中汉话说得最好的木白先为他做了下介绍:“我名为木白,这是我弟弟木文,这两位是我的友人阿土和哈拉提,我们都是今岁云南乡试的举人,要前去应天府参加明年春日的会试。”

  “因我们都是云南人,于三国史全然不知,所以还请罗先生从头说来。”

  “如此……”罗本沉吟片刻,眼睛扫到了掌柜端上来的温酒,指尖一弹,“便从这坛桃花酿说起吧。四位郎君,蜀人爱桃,便是因为一切故事的源头都是从这桃林开始的。”

  东汉末年,吏治败坏,加上天灾引发人祸,民间乱相频现。

  益州牧刘焉意图匡扶天下,遂出榜招募义兵,榜文行至涿县,引出涿县三位青年英雄相遇之事。

  三人因误会结识,后发现彼此意气相投,恰逢桃花盛开,于是,三兄弟便于桃林结下了生死之约,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一个开头就将四个少年给吸引进了故事中,就连跑堂来给他们上菜都没有察觉。

  对于四个年轻人而言,这样热血沸腾激情澎湃的故事实在太对他们的胃口了。

  四人都听得入神,就连之前万分好奇的兔肉到底是什么味道也都顾不上了,只一门心思地听着罗本的讲述。

  然而,只从一个开头,便可窥得这一整个故事篇幅之大,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

  即便这罗先生说话速度并不慢。但,直到一桌菜被五人悉数吃尽,这一整个故事也不过只开展了一个序章。

  没有经历过追更生活的云南淳朴少年们顿时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本是用一起吃饭为由换取别人的故事,但现在听上瘾了可肿么办?人的故事无限,但肚容量却是有限的,他们总不能再请人吃上一顿。

  因为有自家先生在,木白多少比小伙伴多了解些中原的情况,他几乎不抱希望地问道:“罗先生,敢问你说的故事,在中原知晓的人可多?”

  这句话解释一下就是:我们还有机会听到后续吗?

  罗本一哂,将酒壶之中最后一滴琼浆倒入口,随后,他对着木白露出了一个遗憾的笑容:“非是在下狂妄,本所说的故事出了这剑门关,这天底下目前再找不到第二个知晓后续的。”

  话虽说得豪气,但他面上却全无骄矜之色,在酒意的催化下,反倒显得满是苦涩。

  木白眼珠一转,请掌柜又上了一坛桃花醉。给人将酒满上后,木白询问道,“这故事莫非是罗先生的家传?或是罗先生所做?”

  罗本摇摇头,接下酒杯,“是在下的拙作。只是看这情况,也快要成了我家的家传了。”

  木白顿时倒抽了一口气,这下可就糟糕了,如果是代代相传的故事的话,这罗先生家里必然从事文化传播类工作,这种工作就是靠着说故事挣钱,那他们日后肯定能找到知晓或者是听过这一故事的人,但如果是亲笔所书,那天底下最了解这个故事的人,就在他们面前了。

  这,这是要断更的节奏啊!刚开坑就断更,这点就连那个绿绿的网站上最著名的咕王都不会这么干啊!

  可恶,不知道靠着钞能力能不能换他将这个故事说完?

  阿土和哈拉提都不太明白这两种有什么差别,但是两人一看木白的脸色就能读出其中不妙的意味,一个个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或许是酒精触动了人想要抒发的欲望,或许是罗本恰巧也想找一个可以发泄的通道,他将满杯的桃花酒一饮而尽,叹息着将自己之所以在这里的原因说了出来。

  原来这罗本和木白他们一样,都是从成都上了金牛道前往汉中的,不过,和木白他们以踌躇满志地离开成都的心情不同,他是宛如丧家之犬般,带着最终梦想破碎的心离开成都的。

  他曾是一个胸怀济世之心的书生,却因为一些事这辈子都无缘政坛,于是他成为了小说家,将自己满腔的志向和意念融入了文字之中,写就了一册《三国志通俗演义》。

  宋元以来,随着纸张的制造技术和印刷术应用的普及,加之民间识字的人渐渐增多,对于书册的需求增加,应市场要求,渐渐出现了民间书籍印刷,著书这件事不再是当世大儒所独有的。

  又因为元朝的戏剧小说出现了井喷式的发展,现在的人们对于看小说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充满鄙夷,像罗本这样的私人小说家的作品只要能够被书局的掌柜看中就有可能出版成册充盈这个小说市场。

  虽然对作者来说,他能够拿到的稿酬其实相当有限,但对于一个著书之人而言,自己的作品不亚于自己的孩子,如果有朝一日,能够看到它从草稿出版成册,并且有读者愿意去买它、谈论它,这已经是身为作者最大的光荣和幸福,能够赚到多少钱反而并不那么重要。

  罗本亦是如此想的,但糟糕就糟糕在这位罗先生所写的小说无论是内容还是格式、长度都与如今市面上常见的小说完全不同。

  他写的是长篇回合体小说,还是着重描写战乱时期的历史向。

  和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平稳环境中的云南少年们不同,经历了元末近30年的混战后,如今这块土地上的人民都渴望和平,打打杀杀的话题不在他们的喜好范围之内。

  因此,如今市场上的销售主流是才子佳人类的恋爱故事,其次是探案审案类的故事,像罗本这类历史战斗系的故事完全不适应市场需求。

  “要比喻的话,就是别人都是优雅轻盈的锦鲤,而我这《三国》则像是在水里张开血盆大口的鼍龙,看着就让人很没有购买欲望。”罗本苦涩地说道。

  这说法并不是夸张,罗本本人也心知这一点,所以,他投稿的方向转向了大型书社,为此,他不得不离开此前久居的江南,前往福建寻求契机。

  在如今,国内比较著名的出版商和印刷基地都在福建,原先江浙地带的印刷机构在遭遇朱皇帝对于江南经济的封锁和打压之后渐渐式微,而且明初对于文字的审核和思想管理极其严格,像是《三国》这种掀翻旧王朝统治的书籍在毗邻大明国都的江浙是绝对没有出版机会的。

  而福建因为天高皇帝远,出版政策相对宽松一些。

  但罗本的稿子还是被退回了。尽管那家书社的掌柜对他拿出的试读本相当看好,但得知他的小说是长篇且全文还有一百二十话后还是摇头拒了稿件。

  一百二十话,保守估计也要十册书,书局并不是不愿意尝试一下新生事物,但问题是他写得也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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