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能就是这条小龙的母亲遇到了什么意外,或者是那只猫寻到了什么诀窍……这可不算是个好消息啊。
这么个和稍大些的壁虎差不多体型的小东西,在这个季节放出去应该活不了吧?如果洞穴构造复杂的话,说明它们对过冬生活也有需求,随便挖个洞把它塞进去的操作恐怕也不太可行。
木文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抬头看着他哥:“阿兄,我们可以把它带到应天去再把它放生吗?那时候就是春天了。”
“不可以哦,养了就不能放生。”木白拍了拍他的脑袋,耐心道,“你方才也听到叔叔说了,它是吃肉的,还会损伤农田,你将它救了是你在做好事,但是你将它放到别人那儿就是在做坏事了。”
“那,那……”小豆丁闻言有些着急了。
“要养就一直将它圈养,养它一辈子,并且做好它若是作恶就将它处决的准备。”木白看向弟弟,说出的话在外人听来有些残酷,“要么现在就将它放到附近的河流里,我们已经救了它一命,之后能不能活下去全看它自己的造化。”
“小郎君……”一个商户看了两兄弟一眼,有些不忍地想要开口,却见年幼的郎君思忖之后猛地握住了他兄长的手,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那阿兄养文儿,文儿养猪猪可以吗?”
木白震惊地看着坑兄的弟弟。弟弟哟!你这商业头脑到底是哪来的?木白本人可是一个商业头脑基本为0,买菜都不太会还价的人啊!
肯定不是跟他学的,估计这就是遗传的力量,当哥哥的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为了养歪弟弟有一点点的懊悔。
“阿兄~”木文捏着他的手晃了晃,看了眼手里头的小东西撒娇道,“文儿会好好养它的,哪怕它长大之后丑丑的也会养它哒。”
“你知道它寿命多长吗?”木白撸了把弟弟的狗头,“这东西一个不好能把我俩都送走。”
木文的表情顿时就僵硬了。很显然,养一只寿命比自己还长的宠物并不在他之前的计划之中,不过仔细想了想后,他觉得人生中不必为了送走爱宠而悲伤也挺好的,于是,回过神来的木小文一脸深沉地说道:“那文儿会警告儿子和孙子都好好对待它的,否则,否则,文儿就天天去他床头看他们!”
在场众人都被小孩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只有木白的眼神微微有些漂移。那些笑出来的人可能都以为这是小娃随口一说,但木白知道弟弟的认真程度达到了九成九。
作为一个本身就不太科学的存在,木白妖为将来那不知能否有缘得见的大侄子掬了把同情泪。他最后和弟弟确认了一遍:“真的要养哦?养了就不能后悔,要一直照顾它。”
“文儿做好准备了。”木文面上的表情极其严肃,还冲着木白伸出了两只小手。木白见状也伸出了手,与弟弟上下手对手来了个三击掌,这是木家兄弟默契的约定,一旦三击掌就绝对不能反悔。
不过,同意弟弟养是一回事,要怎么养又是另一回事。这只被木文亲昵叫成“猪猪”的小鳄鱼已经因为过于寒冷而肢体僵硬了,如果是成年鳄鱼的话它们可以靠着调节体温和新陈代谢强制自己进入休眠状态以节省体力消耗,但是这小家伙肯定做不到。
而且他们接下来还要去更远的北方,一旦越过秦岭迎接他们的就是真真正正的严寒打击了,到时候要怎么保证这只小鳄鱼的生活环境呢?
木文想出了一个成年人绝对想不到的办法。
他将这只体长比成人巴掌稍大一些的小鳄鱼放到了锅子里,然后在下头架上了炭火盆。因为控制了炭火数量加上气温较低,所以,硬是在寒冷的冬天给这条小家伙提供了一个勉强能称得上是温暖的环境,而没有直接将它煮成鳄鱼汤。
当然,为了预防万一炭火过旺,在木文还在碗里放了一个倒扣的小碗,方便小鳄鱼在必要时候爬上去躲避热水,但这情况完全没有发生。
在走上贯穿秦岭的褒斜道后,毫无阻挡的西北寒风十分轻易地将小火炉的热量夺了个干净。
木文于是干脆将并不那么热乎的小火炉抱到了自己盖着厚厚挡风被的座位上,一方面可以保温,另一方面自己也能抱着取暖,可以说是非常的物尽其用了。
至于对那条沐浴在暖水中渐渐缓过来的小鳄鱼的投喂,唔,比起难搞的木小文它吃得真的不算多。
第一次张口的时候小鳄鱼只吃下了一块指甲盖那般大小的鸡肉就不肯吃了,这鸡肉还是木文用小刀将它切得细细小小的拿着竹签一条一条喂的,也不知是刚缓过来没胃口,还是就是这么点蚂蚁胃。
即便是如此小的肉块,这鳄鱼也吞了半天,吞完了还要用爪子抹脸甩头,那娇气又讲究的模样像极了它的主人。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啊,木白暗自吐槽。
木文浑然不知他阿兄在腹诽自己,小家伙用小手一下又一下地爱抚着小鳄鱼的背部,嘀嘀咕咕说着童言童语:“我们家没钱,买不起果下马,所以只能自己养。阿兄说阿猪你可以长得很大,那以后你要负责做文儿的坐骑哦!一定要对得起你吃下去的肉肉,知道吗?”
无意间听到木文话语的阿土少年惊悚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敬畏地看了眼从幼崽就开始想着以后如何动手剥削的木文。
在日后的路程中,他和木家兄弟都保持了相当的距离——总觉得如果不谨慎一点的话会被这精打细算的兄弟俩给卖掉!
阿土少年恐惧地将这个发现偷偷告诉了另一个小伙伴,不过哈拉提闻言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表示你想太多了,他的两个弟弟还是非常体贴的!
说着,他还策马向前,从木小文那儿拿了一个被炭火焐得热烘烘又软绵绵的饼子塞到了阿土手里,让他吃饱点别多想,只要人人都像他这样不要多想,世界就会变成美好的人间。
“你那是被人卖了还觉得自己分的卖身钱太多。”阿土将饼子撕成两半,又塞了一半回到哈拉提手里,吐槽道,“我们接下来可是要去应天的,那儿都是聪明人,你还是长点心眼比较好。”
哈拉提将饼子折叠起来一捏,硬是将里头的空气全都挤了出去,然后将趁着面饼弹回之前三两口塞到嘴里,这豪爽的吃相完全不影响他说话:“我现在开始长心眼能比得过那些长了几十年的汉人吗?那肯定比不过啊。既然长了也比不过,我还长什么?不如将长心眼的力气用在长肌肉上。”
他露出了八颗牙的标准微笑:“这是我们村长在我临走前和我说的,只要我胳膊肘结实,即使说不过他们,我也能打过他们。都是让人闭嘴,结果是一样的。”
这这这,这是胡搅蛮缠啊!阿土闻言瞠目。
哈拉提顿了顿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不遇到木白那种怪胎就好,他得排除掉。”
“这是为何?”一直笑眯眯跟在两人身后看他们斗嘴的罗本有些好奇地插嘴问道。
阿土和哈拉提互相对视了眼,立刻津津有味地用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和罗老先生近距离交流了起来。
于是,等木白在前头看到驿站想要问问伙伴们是在这儿歇息还是到下个驿站再说时,一扭头就看到了六只写着相同情绪的眼睛。
——可真不是个人啊!
木白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
干嘛突然夸人,好害羞哦。
第47章
在腹有乾坤的人眼中,山不是山,是故事的宝库,水也不是水,是灵感的长河,风雪也不是风雪,是……
不,就算肚子里存货再多,面对暴雪狂风还是会冷的。
当木白一行人穿过褒斜道踩上眉县的土地时,正好遇到了一次大降温,原本以为可以从颤颤巍巍的栈道上解放出来的阿土当下没忍住,被冻得吱哇乱叫。
眉县位于宝鸡和西安之间,这儿处于南下冷空气的必经之路,又处于关中平原西部,北面是由关中第一大河渭河流淌而过的渭河平原,冷风恣意肆虐,南边又被秦岭山脉阻挡了日光,恰是山北水南的环境,可见此处气候情况之糟糕。
在后世,这儿的地貌被概括为“七河九原一面坡,六山一水三分田”,对于一个农业为支柱产业的时代来说,这样的环境不可谓不恶劣。
糟糕的自然资源给了当地人坚韧拼搏的精神,此处走出了无数和自己的命运搏斗的人,此地的人靠着自己的双手耕耘自己的生活。
他们在先秦时代便靠着刀耕火焚开辟了秦岭第一道——褒斜道,一举贯通了自己和汉中的联系,成为重要的商道出入口,其后借由身为褒斜道的地理位置之便发展商贸旅游业。
每个从漫长蜀道走出的人在踏上出口后都会有想要好好休息、放松一下的迫切欲望。
尽管蜀道中间开辟了不少驿站旅社,但是长途旅行以及在万丈高空行走的恐惧始终让人无法真正放松,而且离开了蜀道便意味着这一路最危险的部分已经过去,在这种恶劣天气下更是有逃过一死的幸福感,着实值得庆祝一下。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眉县的特产了。
虽然这儿土壤贫瘠山多田少,但是这儿的地热资源还是挺丰富的。
经历了长途路程后泡一下温泉,再找个捏背师傅揉搓一下睡一觉,蓝条可以一下子补满九成。
木白一行人也准备去泡温泉,不过在泡汤之前他们得先去将罗老先生的马匹还了。
罗先生是步行上蜀道的,他所有的行李就是几件单薄的衣裳和一整箱的手稿,背着走倒也不是很难,不过要追上骑马的木白等人就不可能了。
幸好他们的相遇之处是金牛道最大的驿站,那儿设有租赁车马的车马行。只要支付一定的押金便可借用对方的马匹,而且最体贴的是,汉中和眉县两个蜀道出口都有还马处,非常方便。
当然,这种半当中租借的情况免不了被人“斩”上一刀,在剑门关驿站租借马匹的金额比起山下高了三成不止。
不过许是为了安抚这些因为涨价而暴躁的客户,这家车马行的掌柜签了一张条子给木白,言曰他们“路路通”车马行在北方地区大部分地方都有分店,所以已经租车一次的木白等人可以凭借这张条子用老客的价格租赁骡马车辆。
考虑到接下来的路大部分都是不需要翻山越岭的平坦地带,在将马匹归还后,一行人租借了一辆骡车。
骡车的价格比起借马贵了不少,尤其是押金更是让人有点小心疼,但是在接下来的道路上有车会方便不少。
从眉县到西安一路都是大道,按照规定,大道周围只有官方驿站没有私人旅社,按照他们的脚程,起码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必须露宿荒野。
这天气住在野外的话有个车厢比帐篷要舒服多了。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找个商队共行比较好,只是那样要缴纳些许保护费。所以最好还是能够遇上官府的车队。”
在旅行上颇有经验的罗先生将一块温热的帕子打湿了盖在肩膀,用以抚慰自己酸软的肩颈部位。
他大半个身体露在水面上,别看老爷子年纪大了,但一身的肌肉相当可观。这引得同为肌肉爱好者的哈拉提立刻凑过去和人交流经验。
而阿土的反应则要直接得多,他用温泉水擦了一把自己的脸,伸手将浮在小木板上挺着肚子和小JJ随波逐流的木文拉了一把后问了句“这是为何?”
“现在的长安可不是当年的长安了。”当年也曾骑马纵横的老爷子讥讽一笑:“你们可知,当年的反元战役为何是从南方打到北方吗?”
不等人回答,他呵呵一笑:“因为北方已经被忽必烈家族榨干了。”
自唐以后,汉人政权逐渐失去了对北方的控制力,长安作为王朝西北方的门户一直算不得安宁,无论是西方的番人政权还是北方的游牧民族都频繁侵扰,因此,长安在宋朝被更名为永兴军路,从这个名字便可看长安城当初的情况。
靖康之后,长安更是直接沦陷到了金人手中,金人将其更名为京兆府,至元朝取奉给大元国之意,改名为奉元路。
既然要侍奉大元,自然要使劲得压榨,奉元路赋税奇高,还要承担养马之责,长安人民一度民不聊生,有条件的纷纷逃逸。
加上洪武二年,大将军徐达收付长安一战打得颇为艰难,当初北元的陕西平章哈麻图在退逃之时还令人损毁长安的基础建设,连翻打击下,以至于遭遇了若干次摧毁性打击的长安城破败不堪,至今都未修缮完全。
“其实城破无所谓,最糟糕的是,长安的人口都跑得差不多了,据说当年徐达将军攻破长安城的时候,里头的青壮不过三位数。”顿了顿,罗先生慨叹:“那可是长安城啊。”
但凡是个文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长安情节”,那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是汉人起源的地方,也是汉人辉煌的开始。
儒释道在这里交汇、争辩、分裂又融合,碰撞出了华夏民族最亮眼的火花。
那个地方曾经有往来不绝的商队马队,有巍峨入云的宫殿,有许许多多的君王交替,有驼铃阵阵,万邦来朝。
何谓千年古都?即便是长安的每棵树木,每块砖瓦都有一段故事,这儿的每个人都能讲古,随随便便拉扯出的一个居民祖上都出过高官名人。
长安的人们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是能打能抗的关中汉子,长安的乐声无论过了多久都带着响彻咸阳原的嘹亮厚重。
这里曾经是每个文人自开蒙后都曾经憧憬过,都想要去看一看的地方。
但现在那个地方却像是一道尚在汩汩流血的伤疤,刻在了每个汉人的心中。
一座城市的荒废只需要一两年,而它重新恢复生机,需要的却是数十年不止。
“新朝此后多番下令派人填西安,然效果均是不显,此前流亡出去的老咸阳人已经在别处落地,寻常流民也更愿意去靠近南边的地方,即便有人愿意来此,长安也不再是那个长安了。”
宫阙万里尽成土,八百里秦川再无秦腔缭绕,如今再谈起长安,除了一个被新王朝命名为“西安”的城市外,竟只有路上要小心流氓劫匪一句话了。
罗老先生长叹一声,摸了摸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小娃脑袋瓜:“如果可以,我当真不想说这句话,只是,经过如今的西安城可要当心。”
他刻意用了长安城的新称呼,似乎想要将两个地方分别开来:“陕甘一带流民颇多,此处林地茂密,匪寇虎患都不得不小心。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跟在官府背后东行才是最好,只可惜这个季节不是官府运作的时候。”
然而当木白一行人拜谒过秦将白起后向着西安进发之时,却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大明太子朱标恰巧结束了自己对秦川地区的考察,准备回应天过年,车架刚从凤翔出发,再过个三五日便会抵达西安一带。
当然,皇室出行规律和路径都是保密的,这个消息他们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已经有先遣队伍出来清理路面以及处理附近的匪盗流民了。
有经验的商队立刻嗅出了气息不对,再一打听推断,自然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这对于来往商队来说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好机会。
“我听闻太子殿下仁善,在出行路途中若是遇到商队或者民众,都很乐于给予庇护!”一个和木白等人同路的商人边翻箱倒柜寻找东西边和刚与他交易的小队人马解释道:“你们也赶紧加快步伐吧,太子出行车舆护卫众多,跟在他后,无论头再铁的匪盗也不敢侵扰。”
一边说,他一边从藏得最好的一个箱子中翻出了一块精美的绸缎,装在了一个绣着布坊名号的锦盒里头,放在了货厢最上方,见围观几人目光诡异,这人老脸一红:“咳咳,这是谢礼,谢礼,太子殿下仁善……”
一句话重复两次就表示心虚哦。
木白的表情有些无语,人家再怎么仁善你也不能把人当免费的活招牌吧?你这分明是要借送礼之名行强行安利之实啊!
接下来是不是打算等太子用了你的东西之后再挂个招牌说我的东西是太子御用啊喂!
你的野心都写在脸上啦!!
有同样想法的绝对不仅仅是这位掌柜一人,就木白一眼扫过去,问询后开始翻东西的商户完全不在少数,这气氛太有煽动力了,就连阿土也不由自主翻找了下自己随身携带的各种货物,开始考虑是送蜂蜜好还是送滇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