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国表率,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都代表大明皇室的形象和尊严,所以,哪怕是这种路过性质的祭拜也免不了各种隆重的准备和复杂的礼仪,苦逼的太子甚至还要留在这儿斋戒几日以示心诚。
这样算起来,整个仪式恐怕得要小半个月。商人们纷纷表示自己等不起。
凤阳距离帝都不过三五日的路程,这儿已经是大明王朝的中心地带,安全无虞,商人们自然勿需皇太子的庇佑。
原本他们倒是想要沾一下皇太子的光一起入城的,但现在这么耽搁半个月可就不在商户们的准备范畴了。
“现在可是年前货最好卖的时候,我这些绸缎如果不趁着过年前卖了,囤到明年花色就老了,只能先行一步了。”一个已经和木白等人混熟了的商户拍了拍自己骡车上用油纸层层包裹的货物示意,随后冲着木白等人拱了拱手,遗憾道,“可惜不能听到后面的故事了,在下当真想要知道赤壁之战谁胜谁负。”
说罢,他还特地看了罗老先生一眼,罗本冲着他抚须一笑,并不打算接过他的暗示。
赤壁一战是罗老先生最为精心雕琢的重要场景,就连木白这些付钱请人讲故事的人都未能窥得全貌,自然不必提这些免费听故事的商户了。
商户见状也不再追问,转而表示以罗本之才此书一定会大红大火,并诚挚表示如果以后罗本出书了,自己一定会买上一册作为支持云云。
说来也巧,前来告别的商户们均持类似的态度,罗本一一倾身道谢。
这还真不是他客气,虽然一开始说好是用给木白他们讲故事换取路费,但此时人们的娱乐项目少,一见这儿有故事听,小马车边围了一群人来蹭故事,那姿态就和当初蹭导游的孔明墓拜访者们一模一样。
发展到后来,木白等人干脆给老先生搭了个简易的表演台,让老先生能够自由发挥,以文会友。
不过,他们拒绝一切打赏行为,老先生表示自己这是用故事和各位听众交换感想,再修改文章彼此精进,这是一件雅事。
一听是免费的,商人们那刻在dna里面的占便宜本能被精确触发。只要小摊子支起来,绝对是夜里最亮的星。
在这一路上,罗老先生和他的《三国》故事伴随了这些商人全程。投桃报李地,虽然老先生表示自己不收银钱,但商人们还是送了些炭火吃食,木白等人也因此沾了不少的光。
粗略一算,从离开长安之后,他们基本就没在生活物资上花费什么金钱,所以,如今手头稍稍宽裕的几人便决定奢侈一把,不再住旅店,弄个短租房住住。
但让他们震惊的是,凤阳的短租房价格竟然比旅店的住宿更加便宜。
一套房龄不到十年的九成新两进小院,租上半旬的价格居然比住旅店的花销便宜了三成。
简直不可思议!这房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见几个外地来的小孩表情从讶异转为了狐疑,生活经验比他们丰富许多的罗老先生解释道:“你们是觉得这价格比旅社便宜吧?其实,若是将那些没写在纸面上的开销算上了,短租也没便宜多少。”
他随手给几人算了笔账:“租房一般就是借一房框子,里头的大部分物件都得自己再去租借,但旅社是给备齐的,不必额外加钱。”
“另有,如今是冬日,得烧炭取暖,这儿屋子大,用炭量也大,还有饭食还有打扫的事,都得自己来,若是雇个帮工也是开销。将这些不在明面上的零碎开销算上,其实价格也大差不差了。”
见几人面露恍然,生怕这几个客户转头投奔旅社的牙人忙出言道:“看几位的样子应当都是要参加科考的吧?那可得有个好的复习环境,旅社里头人来人往的嘈杂环境多打搅人不是?”
“住我们这的房子主要就是图个清静,而且这房子的原主可是在京城里当官的,又是新房子,多少也能沾点福气。”牙人眼睛一扫,立刻精准戳中了木白等人的下怀,“您几位长途跋涉过来也累了吧?说句实在话,如果不趁着现在好好休息一下,进了应天府您可休息不好了。”
第一次参加科考的木白等人闻言茫然了下,“为什么进了应天府就休息不好了?”
“您得互相走动吧?得拜访一下当地的名人名师吧?说不定还得同外地学子比拼一下学问呢,那可不得辗转反侧啊?”
牙人很是振振有词:“再说了,应天府的物价是我们这的三五倍有余,尤其还在科考期间,租房价格更是高昂,在我们这儿您能借个独门独户的价格,去了应天府恐怕只能同旁人合租一院了。合租这事可就得看运气了,万一遇着个生活习惯不好的邻居,那更是休息不好了。”
好有道理啊!
三个第一次来中原地带的云南小伙子都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牙人于是趁热打铁,表示自己可以提供送水上门服务,各位要喝水不用自己找人购买,哄得几人立刻定下了契约。
既然已经定契,牙人说话也就随意了点,虽然不肯透露房子主人是谁,但也不介意泄露更多边边角角的信息。
一番闲谈下来,木白就得知凤阳府为何房价这么低了,说白了就是炒房团闹的。
当初洪武帝放出风声要将凤阳定为国都,当时一干朝中文武自然要想法子提前一步在这儿置办房产,否则到时候上班可就不好办了。
有些动作快眼光毒的更是早就在大势已定的时候就来这儿投资了。木白租借房屋的主人就是其中之一,那人的动作更快,当时干脆连房子都直接造好了,一步到位。
但是天意弄人,谁能想到洪武帝中途反悔,一干人纷纷傻了眼,房子、土地自然砸在了手里。当时有不少人是高价收房,现在都卖不出去,只能挂在牙人那儿赚个修补钱。
“他们都不自己住吗?”阿土有些惋惜地摸了摸花窗,“这么好看的屋子不住也太可惜了。”
牙人闻言一乐,自嘲道:“在这儿置业的人多半在苏杭也都有房,我们这儿除了房子好也没什么特殊的,没山没水没好景,吃喝还贵,人干嘛要来我们这儿?”
“现在这些人就是不想这房子砸在手里,所以硬撑着。要我说,这真没什么意思,早些出手卖了早好,还能挽回点损失。”牙人将钥匙递给了签契约的木白,又给他们指点了下附近街坊有什么美食、哪儿能雇人干活等诸多事项后就告辞了。
能做牙人的肯定是当地人,作为当地人居然对自己老家的未来如此不看好,这让众人很是震惊。
作为从地处偏远而落后的云南来的外乡人,在他们的眼中,凤阳的配置已经是城市的顶级配置了。
先不说此地坚固的城墙,单单就随处可见的青石砖与石子小路,就让人十分羡慕了。从云南最发达的大理和昆明地区一路走来,除却开封和长安的少数路段,木白等人见到的大部分道路都是夯土制成,而这个小县城却拥有宽阔而平坦的石子路,甚至还有这种大块大块的青石板路,这已经是非常高端了。
而且大明的皇帝都把祖坟安在这儿了,就算没有迁都这个地方也不会太差吧?明明有那么好的条件,凤阳人为何还如此悲观?
好奇心就像是开水泡泡一般在众人心中咕嘟嘟地冒着。将东西放下后,木白戳了戳阿土和哈拉提,说道:“现在时间还早,我想去周围走走,探听一下消息。”
面对小伙伴的不解之色,木小白笑眯眯地背过手去:“我觉得,作为当地人会对这里不满,一定有他们自己的理由。而且还是大明皇帝倾力而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肯定更具代表性,所以,我想打听一下,好多点参考意见。”
“什么参考意见?”哈拉提呆呆问道。
“笨,当然是治理云南啦!”阿土拍了他一下,就见少年顺手抄起在孔明墓购买的旅游周边孔明扇划拉了几下,狡黠道,“你一个人能够探听的消息有限,我们帮你一起啊,但光找也没什么意思,不如……”
“比上一比?”二人异口同声道,随即相视而笑。
木白问:“怎么比?”
“你弟弟年纪小,哈拉提汉语不好,这样,你同你弟弟一组,我同哈拉提一起,时间以今夜酉时初为限,就定在淮河边的临江楼,说得少的那组请客。”
阿土羽毛扇一转,看向罗本:“便由罗老先生来为我等仲裁如何?”
罗老先生含笑应了。
木白自也不会避战。二人击掌为誓后,阿土少年便拽着尚且一头雾水的哈拉提匆匆离去。比起两人火急火燎策马绝尘的背影,木白就淡定得多。
他先是牵着弟弟整理了下背囊,随后不慌不忙出门打了个转进了当铺,再出来时,两人已经一键换装,变成了两个皮肤黝黑的寻常汉人小孩。
在当铺购买的衣裳到底不够合身,好在现在是冬天,宽大的外衫还能在里头用原本的衣服撑起来些,但裤子就没办法了,两兄弟都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拽着裤腿走路。
虽然舒适度不太够,好在足够新鲜,第一次穿这样衣服的木文看起来兴致勃勃。
将带有异域风情的衣着放回租住的小院后,两兄弟便手拉着手向着民居方向走去。
嘿呀,阿土还是天真了,穿着明显是外地人的衣裳怎么可能问到消息咧?
“要探听消息,首要一点就是要融入到他们中去。”木白顺势指导起弟弟来。木小文用力点头,两个小圆眼中射出了崇拜的小眼神。
“那阿兄我们现在去哪儿?”
木白晃了下两人牵在一起的小手,笑眯眯问:“文儿猜一猜哦,阿兄给你一个提示,对老百姓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食!”木小文脆生生答道,“我们去吃饭饭吗?”
“不是哟!”木白晃了晃手指,“我们要去能够买到最便宜的食品的地方。”
第56章
可能是在同一种文化传统中长大的缘故,国人做事一贯会有些无言的默契。
譬如,总喜欢在高处建个揽月阁、摘星阁,譬如,几乎每条河边都会有个临江楼。
这点,在凤阳也未能免俗。
尽管他们这儿临的不是江,是淮河,尽管这座酒楼建造的位置其实距离淮河本河还有不少距离,谈不上个“临”字……呃,反正这楼就是叫了这名。
许是因为建造时候就是对口大明首都1酒楼去的,临江楼的外部装修极尽奢华,虽然不至于玉砌,但雕栏还是有的。
当然,为了不流失重要的文人群体,临江楼的装修也不是一路向着暴发户的方向前进,那是富贵中带着点淡雅,淡雅中还带着点田园风味,让人既可以有文人的风雅高洁又能有居于南山之下的脚踏实地……
或许这么说很空泛,这么说吧,临江楼是一幢外部金灿灿,内部设有各种纱、竹、木料装潢的带着隔断的小包间,甚至还装修了一个农村小院并且内置小桥流水的混搭风酒楼。
嗯……这就是汉人的酒楼风格吗?真的好别致啊。
离开云南后没进过酒楼的木家一双兄弟都张大了嘴巴。
片刻后,木文拉了下兄长,悄悄说:“阿兄,我觉得……不太好看哎……”
木白:= =
其实他也这么觉得。
如果放到数年以前,这幢楼一定不会给兄弟俩这样的感觉,但再精致再瑰丽的楼阁如果历时五年没有修缮过,也必然难以保持其原本相貌。
一般酒楼的经营模式应当是以营业收入滋养酒楼,每年定期进行维护,维护后的酒楼会吸引更多的客源,如此良性循环。
但如今看来,褪色的纱帘没有更换,青翠的竹枝已经枯萎,以稻草铺设的小茅屋顶端已经腐化塌陷……很显然,这幢楼就和这个凤阳城一样,只留下了金玉其外。
木白冲着弟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拉着弟弟的小手一点点走上咯吱作响的木质阶梯。
阿初、阿土和哈拉提已经先他们一步抵达,这点从木白一踏入酒楼就被跑堂伙计接引着上楼就能看出。
如果对方没打招呼的话,以木白这一身过于简朴的衣着以及一副小孩模样,估计连酒楼都进不去。
其实为了预防这种情况,木白之前还特地带了户籍册以及饭费来着,不过现在看来阿土还是非常靠谱的。
靠谱的阿土少年一看到木白兄弟,第一反应是双目瞠大,下一刻他就拍桌而起,一声“卑鄙”气势如虹。
他手指颤抖,抖抖索索地指着两个一身汉人装束的小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真的,他突然发现这对兄弟特别适合这个打扮,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那股子气韵就定了下来,一举手一投足间,除了皮肤黑了点,毫无违和感,好像他们生来就是穿着这种衣裳的。
两小孩汉文还好,他都能想象这两人这么穿着混到人群中是个什么模样了,绝对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是外来人啊!他俩年纪小,那还不是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啊。
想到自己方才打听消息的时候那些汉人警惕又防备的眼神,阿土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但比心更痛的是他的钱包,还没开始对答案,他就知道这顿饭八成是自己请客了。
就在他捶胸顿足之际,木白拉着弟弟看了眼两个年轻人选择的位置——靠窗第一排,表情顿时就变成了= =
大冬天,夜里,坐在临水的窗边,这两人都不冷的吗?
汉人的居住地大多都比较寒冷,所以他们的房子也尽可能地造得较为封闭,但完全密封的房屋会过于昏暗,所以为了透光,汉人们就在窗户上糊了纸,既不会透风,又可以增加采光,一举两得。
据说,比较标准的窗纸是一种泡过桐油、摸上去比较滑腻的黄色纸张,其透光性和韧性均比较高,也不怕寻常的雨水。但一般人家都不会特地去买纸,通常是将自家写坏了的纸裁裁剪剪拼接黏贴就成了窗户纸。
他们沿途经过的很多旅社就是这样,也因此,木白知道这种窗子有个巨大的缺点——完、全、不保温。
纸张贴得再严密也是用浆糊和木框连接起来的,难免会有漏缝,再者说,为了保证透光率,也不能用太厚的纸,所以在冬天坐在窗边这种事……真的谁傻谁干。
而且大半夜黑灯瞎火的,在窗边能看啥啊?
木白拉着弟弟坐到了离窗边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餐桌的下首位。
一般来说,酒桌距离窗户、墙壁等封闭位置较远的地方便为下首,因为这儿是上菜位,且在必要时候也是服务全桌的位置。当然,以他们的关系也没必要分个主次,木白坐在这儿一方面是为了躲躲寒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
主位是负责买单来着=w=。
木小白可是有备而来啊,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预见了这一结果,阿土少年反而没有显摆此行所得,他冲着木白连连招手让他过来。
盛情难却之下,木白只能凑过去看看是什么让阿土这么兴奋。
一看之下,木白也不由有些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