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只能想方设法地通过作乱来发泄其无处倾泻的体力和被抛弃的怨气。
日本国的治安进入了有史以来最差的阶段。
有部分武士挥刀砍向了民众,也有部分武士走上了甲板,他们的决定是继续走之前的道路,即便他们效忠的对象已经不在了,但他们坚信只要自己打下了这片天下,局势并不是无法挽回。
但招兵买马是需要钱财的,为了向北朝求和,南朝的天皇以及权臣已经耗光了家财。
于是,他们决定复制南北朝曾经的道路——通过掠夺隔壁邻居来积攒原始财富,但他们显然打错了主意。
近些年来大明连连增加海防,沿着港口陆续布置的灯塔为夜间航行提供了充足的视野条件,即便是深夜,沿岸依然有赶着交期的船只就着夜色行动。
原本这也不至于成为阻碍,不如说,只要不是大型货船,倭寇们自认都有一战之力。这些小货船战斗力有限,等于是上岸前的开胃菜,运气好遇到运粮船的话,那更是一次吃饱。
但就在他们想要按照过去的经验快速抢登,准备举起屠刀速战速决时,却见一道炸雷声蓦然响起,随后,一道白光划空而过。
天打雷劈?倭寇们的动作都微微凝滞了下,一个即将下刀夺走船员性命的倭人更是连刀都放下了。
贫困和苦难从来都是宗教信仰的天堂。自唐始,日本便是全民信佛,而未经过三武灭佛活动的日本佛教充满了政治和煽动色彩。
为了获得更多的政治地位,日本的佛教由上而下、又由下往上的路线,由于日本的大部分民众都生活在贫困线上,无力追逐更高的精神生活。
日本的净土宗更是提倡“他力本愿,善人正机”。这句话的意思是,因为阿弥陀佛无所不能,所以勿须修炼,只要有十念即可往生。
同样,阿弥陀佛有无比慈悲,所以他不会挑三拣四,依人品行决定度或不度,只要依照“十念”,就算是罪大恶极者也可被超度。
佛教在几次被灭杀后,在中土的传播路线转为了政治的助手,主要选择劝人多行善事,多多修炼,而在日本,佛教却成为了恶人的遮羞布和庇护伞。
毕竟要如何得到阿弥陀佛的庇佑、如何走到净土都需要大量的财富,换句话来说,无论用何等手段只要有钱,最后都能登上极乐净土。
这就导致了日本常会出现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恶人无所顾忌地为恶,然后将这些赃款捐给寺庙以求取死后的安宁。
但就算是在这样扭曲的教义中成长起来的倭人也十分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作恶,因此在听到雷鸣和闪电的时候,他们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畏惧。
“只是烟花而已!”最后一个登船的倭人头领见状大吼,“蠢货,都没见过烟火吗?这些狡猾的唐人是在召唤帮手,你们动作再不快些就要被包围了!”
真不怪这些倭寇没见识,虽然爆竹的发明迄今已经有两千余年,但真正使用硝石的爆竹发明却是在唐朝,添加着色剂的硝石火药烟花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更是要在宋朝中期,这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新生物品。
而且硝石还好,烟花的火药原材料从火器出现开始便成为了重要的管制商品,即便是在国情相对宽松的宋朝也是如此,一般情况下只有皇宫内的造物局以及官方委托的个人机构方可制造。
而且燃放烟花对于木结构的房屋来说是个巨大的考验,尤其是如今的烟花喷射高度并不高,在坠落到地的时候可能仍然带着火星,因此,在大宋每次燃放烟花都有名为潜火队的消防人员严阵以待,否则以宋朝都城的建筑密集程度,在烟花之后就是一场“火烧都城”供人观赏。
在种种考验下,就连大宋国也只有生活在汴京的居民才能看到烟花,燃放选择的还多是临水地区,更何况是在遥远海外的日本,他们大部分对于烟花这个名词都是只听其名未知其貌。
听到天上燃放的就是烟火的时候,即便知道这很危险,也有几个倭寇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砰!”“砰砰!”又是两声巨响,两道带着长长拖尾,有如罗睺星一般的白光自黑色的高山中射出,斜斜穿过天空,向着大海的方向滑落。
“多么绮丽的场景啊!”一个从登船开始便战战兢兢缩在一旁的青年抬起了头,痴痴看着天空,“这就是盛开在天空的火之花吧?难以置信,这就是大明吗?即便是这种地方,也能有火之花盛开。”
“蠢货!”他的话刚刚落下,头顶就被重重拍击了一下,倭人头领怒吼道,“这是信号,快走!别发呆了,大明的船队就要来了!”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还是来不及了,就在他准备放弃劫掠计划返身回船的时候,原本遥遥矗立,安静当指路标的灯塔光线忽然一变,从温暖的暖黄色转为了充满警告意味的赤红。
同时,两道光柱遥遥向着他们这个方向射来,在作为标志的烟花完全消隐在夜空中后,重新为大明的军队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倭人头领脱口而出一句脏话,“快,动作快,别拿东西了,逃啊!”
他顾不上还有几个下属还在船上,一把抓住了最靠近的年轻人向自己的木板船跳去,然后往年轻人手上塞了一个船桨:“快点划!放心,明朝的船行驶速度都非常慢,只要我们划到灯照不到的地方就能脱困了。”
“不等他们了吗?”第一次走上劫掠之路的青年抖抖索索地接过船桨,在惊恐之中回头看向刚刚还被视为他们囊中之物的大船,他们来的时候一共有二十人,而现在船上只有两人……不,三人。
就在他们说话间,一个同伴已经跳下水向他们的方向快速游来,青年忙伸手将他接应上船,那人上船抹了把脸上的水,立刻熟稔地拿起船桨一起加速。
多了一个人的力量,船航行的速度立刻增加,而同时,青年也听到了伙伴们呼喊的声音,他们在让自己等一等他们。
小木船的速度肯定是比不上长期与海相伴的渔民游泳的速度,但如今是顺风,夜间愈加猛烈的海风为他们的逃亡送上了一臂之力,却也让靠着人力追赶的伙伴们渐渐吃力和绝望起来。
“等一等他们吧,就差一点点。”青年有些不忍地说道,他频频向后张望,手上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变慢,而神奇的是,他的动作并没有为自己招来首领的责骂,甚至于首领的动作也不知不觉跟着停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立刻趁机用船桨向着后方游来的伙伴伸去,试图接应伙伴,只是,让他不解的一幕发生了。
奋力游到他们身边的同伴前伸的手并没有探向他的船桨,而是呆呆指向了他们的身后:“那,那个……”
“哪个?快接住啊!”青年急了,又将船桨向他那儿凑了下。谁知这个动作反倒是吓到了他的伙伴,伙伴惊恐地低吼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扭头,向着大明的方向游了过去。
与此同时,这个背对船头的青年感觉到了一丝不妙,他发现一直对着他们的灯光,似乎改变了方向。
光的来源不再是他们的背后,而是……前方?
他一点一点地转过了头,目光对上了一头张着巨大嘴巴的海中巨兽。
巨兽那两只如同火炬一般的凶猛黄色眼瞳已经锁定了他们,庞大的身躯比他们的小木船大了一百倍,在夜色之中,他们可以看到雪白的反光,啊,那一定是巨兽口中利齿的反光吧。
夜依然寂静无声,海风卷起波涛,一波又一波的潮水声盖住了所有的动静,他们不知道这头巨兽是什么时候到达这儿的,但他们都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逃不掉,他们一定逃不掉。
在极度的恐慌之中,船上的人不由自主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以一种引颈就戮的姿态臣服在了巨兽面前。
绝对的力量压制,让他们没有挣扎的勇气,没看到就连领头的首领也放下了武士刀吗?
就在他们以为迎接他们的会是死亡之时,他们却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总旗,这几个倭寇怎么还没打就趴下了?”
“不知道啊,这胆子这么小也敢来海上做生意?总之都小心些,把他们绑了,海里的也一起带上吧。正好带着一起去日本找倭王的麻烦。”
“总旗,灯是不是还是熄了比较好,怪费油的。”
“啧,这可真不耐用,就那么会时间,都没看过瘾呢。”
“总旗……航行的船只燃料有限,探照灯的使用肯定不可能像在岸上那么自由……”
“知道知道,啰嗦,你去关了吧!对了,叫马统领了吗?这事得让他来决定怎么处理。”
什,什么?
船上的三人呆呆抬头,这才发现在他们面前的其实是一艘巨大的船舶,并非是什么怪兽。
让他们误解的两只巨大眼睛其实是船舶正前方的探照灯,现在它的光芒正在悄悄暗去,失去了强光之后,这艘巨舰的模样反而在月光下更加清晰。
夜色中,这艘船看上去足有百丈长,单甲板上的房屋就有三层,以铁板包裹的船首以及其上方悬挂的兽首在月光下散发着狰狞而凶狠的锐光,比起这些来,正从绳梯上下来的兵士看上去反而要温柔得多。
是,是人就好。
瘫软的倭寇们此时此刻就只有这个想法。
起码,起码活下来了。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想法。
但很快,他们就为这个想法感到后悔了。
这艘船的行驶方向是日本的关西地区,而从他们被绑成粽子却没有被太多为难的状况就能知道,自己是对方找天皇要说法的铁证。
人证物证俱在,日本政府肯定没有辩解的余地,必然要大出血,那么等明船走了之后,自己还能有好果子吃?
倭寇中的领队在意识到这点之后立刻改变了对待明军的态度,开始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透给明军。对他来说,北朝的将军和天皇就是他的敌人,出卖他们有什么难的,“他们的手里有一个采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银矿,而我知道他们的银矿在哪里!”
“哦?”一个高挑的身影踩着月色,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青年身着青色锦衣,头顶三梁冠,手指虚点着腰刀在他面前蹲下:“细细说说?”
第150章
洪武二十六年,也就是日本的明德四年,对于如今日本的真正主宰者足利义满来说,这是一个幸福度极高的年份。
在去年,他结束了日本长达半个世纪的南北分裂,让国家重归统一。
而在今年的四月,一直妨碍他的上皇后圆融天皇终于归天,如今在皇位上的是一直信任崇拜他的后小松天皇,左右丞相皆是他的亲信,日本最强的武装力量在他手中,对于如今的足利义满来说,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了,也没有什么声音可以反对他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足利义满很快就可以追随前人的脚步退位了,然后把将军之位让给自己才八岁的儿子,自己出家为僧,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政治抱负,也该是时候满足自己的个人爱好了。
在日本,皈依佛教是一件极为时髦的事情,此举可以有效促进皈依者本人在民众心中的形象,就有些像现代做的慈善一样。
哪怕大部分人都知道做慈善其实对于企业而言是一种合理的避税手段,但看到政治人物或是企业家热衷于做慈善的话,还是会有一种他良心这么好,一般不会是坏人的想法。
这一丝丝的善意和好感,在很多时候就能左右一场政局。
和天皇争权夺势,并且在这场角斗之中取得完美胜利的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也非常想要塑造自己淡泊名利的形象。
反正日本的禅教并没有什么严格的戒律,出家并不影响他操持政务,也不影响他寻欢作乐,休息一下还能获得心灵上的宁静,一举多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但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就当足利义满打算翻开自己人生的新篇章时,他忽然得到了大明的船队已经抵达,并且向着平安京方向进发的消息。
说实在的,这两年足利义满对于大明那简直是又爱又恨。
重新建立起朝贡体系关系的大明的确给日本带来了不少好处,但头上突然多了一座大山的感觉实在是太讨厌了。
尤其是这两年大明越来越难忽悠了,他们一改之前钱多人傻的土财主形象,先是派遣了驻日本的使节团,其后更是依靠这一层的关系三番两次向日本抗议倭寇一事,逼得足利义满不得不明令禁止劫掠大明。
要知道在日本从事倭寇这个职业的可不是一两个人,这种高风险但来钱快的职业已经成为了很多地方势力私底下的正当职业。
足利义满这令一下,无疑就是和这些势力结了仇,于是这些年来骂他是大明走狗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直至去年南北统一才稍稍好了一点。
但更糟糕的是,足利义满千防万防还是被对方发现了天皇的真正含义。
在唐国灭亡之后,派遣大量遣唐使学习中土文化的日本没少拿着自己是唐国的文化后裔以及真正传人来说事,天皇这一称呼便是有效的力证之一。
自唐灭亡后,天下有这个称呼的就只有日本的天皇了,但就像是当年的唐朝就对此称呼不满一样,大明显然也不能接受藩属国的领头人自称为皇。
此前,靠着翻译的不同,日本一直在笔头上对这一称呼加以粉饰,翻译为王,但这种事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长期驻扎日本的大明使者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深入调查后立刻上书洪武帝。
洪武帝自是极为火大,降下雷霆之怒,派遣礼部携书信命令犯了僭越之罪的日本国民立刻将天皇改为王。
此举惹得他们被隔壁的朝鲜国好一通嘲笑,大家都是没有得到封号的失败者,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脸来嘲笑日本。
但这也不算什么,让足利义满头大的是此举也引来了国内反明的呼声,并且还有人称呼足利义满是卖国贼。
这让当时总体政策为拉拢明朝以获得其对于北朝支持的足利义满相当为难,很有些里外不是人的味道。
好在因和明朝的贸易关系获得利益的人大有人在,看在这些利益的份上,真正有权力掀起浪涛的人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天皇的称号与他们武族并没有太多的关系。天皇的神权不可侵犯?所有人都要去保护?呵呵,在如今的室町幕府年代来说,这已经成为了笑话。
有权势的人没有作声,加上去年日本南北朝实现统一,这可是足利义满的大功劳,如此他才没有被大规模攻讦,否则就算权势滔天如他也要为此头痛一番。
而且因为统一,明朝以观察藩属国政权交替为由设在日本的使团自然没了其存在的意义,在去年年末的时候回到了大明。
一时间,足利义满只觉得天朗气清世界和平。
但是……
……这不刚走吗,怎么又来了?
就很烦,但是烦也不能说,谁让那是隔壁大明。
为了商路,为了名正言顺,为了幸福的生活,就只能笑眯眯地派人前去迎接,并且让人在沿途叮嘱,做好各方工作,绝对不允许有什么不该泄露的消息传播出去。
什么天皇啊陛下啊的称呼都绝对不允许,谁敢让他在退位前不如意,他就让谁一辈子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