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关系。”石田斋彦左卫门的神情还是很温和,举止也依然很优雅,他的口音虽奇怪,这种场合下听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可怖,“你可以不同意,我也可以让你永远也无法同意。”
“你在威胁我?”
“对。”石田斋彦左卫门四下看了看,突然拾起蛇王放在矮几上的一根银筷子,直直举起,对准了蛇王的咽喉,笑道,“在下发现阁下腰间似乎也是缠着一把软剑的,我们为什么不比一比?”
蛇王也一笑,已是皮包骨头的手握住椅子扶手,撑住自己站起来,缓缓自腰带中抽出了一把又细又窄的百炼利器。
正是他已十多年没有再见过血的灵蛇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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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吃,拿去换。”皇帝淡淡道。
“是。”张平野端起桌上的大群翅,慢慢拿下楼去。
皇帝拿起桌上放着的折扇,饶有兴致地将其打开看了看,他很少摆弄这些风雅的东西,这次出门,却给自己带了不少。
折扇,玉坠,宝石,腰带,宝剑,世家公子哥该有的东西他全部都为自己配了一套,所以他现在不仅觉得新鲜,还觉得有些好玩。
司空摘星战战兢兢地坐在旁边,一双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大腿,却还是觉得它们马上就要不听话了。
若是人的身体能分成两半儿活动,你一定会见到一双腿自己跑下楼去。
这双腿也一定会马上就被人套麻袋带走,偷王之王的腿总不会是好找的。
但司空摘星还是要特别一点,一般人觉得害怕,只有腿不听使唤,他有点害怕的时候,连嘴也不听使唤。
现在他的嘴就不听话了。
“您已经换了五六道菜了,还没有半道满意的?”
皇帝诧异地看了一眼司空摘星,似乎是在疑惑他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这些菜不好吃,我叫他去换,有什么问题?”皇帝笑眯眯地问道。
“当然没有问题。”司空摘星赔笑道,“只是在我看来这菜已经不错了。”
皇帝的目光盯着扇面上的山水画,似乎对司空摘星说了什么一点也不在乎。
“我这个人的胃口已经被养刁了。”皇帝淡淡道,“我家的那些厨师做得确实好吃一点,难道不是吗?”
这实在是句废话,御厨做得饭要是还不够好吃,全天下就找不出一个厨子来了。
更何况他也并不是真的胃口刁,起码司空摘星在路上时已见到他吃了干粮。
但他只能道,“是。”
就在这时,张平野已端着一盘新菜上来,恭敬得把它摆在了桌子上。
司空摘星只看了一眼,就看出这是一盘百花鸡,这菜也难做得很,做好了也好吃得很,就是不知道他身边的这位祖宗满不满意了。
一想到这里,司空摘星就悲从中来,他从大漠回来以后,又背上了偷窃独孤九剑剑谱的嫌疑,从那以后就一直很乖很乖地呆在京城,没想到这次却又被北镇抚司那几个老爷子以“特别擅长溜肩耍滑”的优点给派了过来。
造孽啊,陆小鸡,我可恨死你了!下次抓到你,我一定要剁了你的鸡爪子,砍了你的鸡屁股,拔了你的鸡尾巴,做成毽子踢……
咔哒一声,茶碗落在桌上,吓了司空摘星一个机灵。
都说小偷最怕捕快,这位可直接是天子,司空摘星只觉得自己已经倒霉到家。
而且这位天下共主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司空摘星虽不明白为什么,却也当然能看出他是在故意刁难张平野。
因为这份百花鸡刚端上桌来,皇帝就搁下了筷子,连一口也没有动。
“我们为什么还不走?”皇帝问,“从这里到五羊城还要多久?”
“两天。”司空摘星道,“要是快一点,只需要一天半。”
“嗯。”
司空摘星一边追着皇帝下楼梯,一边问道,“皇,老爷!”
“你讲。”皇帝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车夫去牵马。
“您老人家真的只带了我和张平野两个人?”
“还带了四个人。”皇帝淡淡道,“只是这四个人你是见不着的。”
“竟然有人比我还会躲?”
“他们的轻功也许不如你,但论起敛息来,十几个你加在一起也是比不过他们的。”
司空摘星懂了一点,却还是问道,“六个人也不够呀,我们最起码要带上几百个人才像话!”
“那么他们应该怎么跟上我?”皇帝问。
司空摘星闭上嘴,过了一会儿,却又问道,“这位车夫是不是我们的人?他是不是那四个人里的一个?”
“不是。”皇帝道,“他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
司空摘星一下子紧张起来,恨不得跳起来去看看哪里有刺客,“难道宗也白竟要我来保护您?”
“你是用来挡剑的。”皇帝拍了拍司空摘星的肩膀,笑道,“遇到危险时,你就要先冲上去,我相信你绝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对不对?”
司空摘星勉强笑了笑,挺着胸脯道,“我当然是!”
“很好。”皇帝笑道,“那么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我的那位叔叔绝不会允许我死在半路上的,你大可把心放下去一点。”
马车疾驰起来,无论路有多陡,马车里面也绝不会让人有半点不适。
车夫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驱使的马有多么名贵,永远不会知道车里坐着的人是谁,也永远不会知道车顶上还有一个人。
车顶上的人当然是司空摘星,你就算给他一剑,他也不愿意和皇帝一起坐在马车里。
以他那样的出神入化的轻功,坐在多么快的马车上也不会掉下来的。
车上的人嘴里在灌冷风,车里的人也不好受。
“爱卿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朕叫来?”
“臣不知道。”
“当然是因为百终。”皇帝微笑道,“朕知道爱卿也很想念百终,所以才特地把爱卿也带上了。”
“臣……”
“百终见到了爱卿一定也会很高兴的。”皇帝笑道,“无论是谁,只要不太过分,他总是很喜欢那个人的,对不对?”
“沈大人他自然……”
“对了。”皇帝抚掌而笑,“爱卿既然叫百终一声大人,又何必替他买什么玻璃鱼缸呢?”
张平野的冷汗已浸湿后背,头上也沁出一些汗来,勉强笑道,“臣并不知道那一只乌龟是……”
皇帝却成心不让他把话说完,淡淡道,“朕忙得很,没有空关心爱卿的想法,朕只想知道爱卿还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当然不会。”
“好。”皇帝叹道。“朕就知道爱卿向来知错就改。”
司空摘星坐在车顶,听了一肚子威胁来威胁去的话,这话虽对着张平野说,司空摘星却总觉得自己也有份。
他又想起了自己在北镇抚司里扫地的日子。
一想起那些日子来,司空摘星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声气叹出,就在这一刹那,司空摘星不仅听到了自己的叹气声,还听到了鞋子踩在树叶上的声音。
这声音极轻极微,不是司空摘星这样的老手,根本听不出来,连半点觉察也不会有,而这踩着树叶的人,也早已立刻停了下来。
司空摘星面上不动声色,仍然翘着二郎腿,暗地却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随意将葫芦在车顶放下。
这番动作看似没什么大不了,就连暗中观察的那几人也没觉出什么不同,坐在车里的皇帝和张平野却听出来重重一声。
“有人来了。”皇帝道。
话音刚落,路边的树林中就冲出四个人来,这四个人手一挥,就放出了铺天盖地的毒蛇和毒蝎子,密密麻麻地爬向急驰而来的马车。
第59章 来回预判(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据说江湖上的老手都能认出苗疆的毒虫。
司空摘星就是老手。
就像看出那盘百花鸡一样,他一眼就看出这些正在地上爬的毒虫通通来自苗疆。
这些毒虫显然经过了极为严格的训练,一个个爬得飞快,司空摘星瞅到一只足足有五六寸的大蜈蚣,窸窸窣窣、歪歪扭扭,简直像飞一样得压过来。
而那四个跳出来拦路的人,身上穿得花花绿绿,各有黑红黄绿四个颜色,面目丑陋,脚上踩着老虎鞋,头上竟然还用丝绸缎子扎了朝天辫。等你把目光移到他们脚上,就又会发现这些人挽高了裤腿,故意露出脚腕来,在上面套了好几个银镯子。
司空摘星只觉得自己这双又亮又明朗又很会观察的眼睛有时候也不是太好,只看了这么几眼,他简直要把中午饭都吐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这些虫子恶心一点,还是这四个人恶心一点。
“四位朋友想干什么?”司空摘星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拦住我的马车?”
黄衣人也笑,声音尖锐刺耳,道,“这辆马车难道是偷王之王的不成?”
司空摘星道,“自然。”
黑衣人又道,“既然是自己的马车,又为什么会坐在车顶上?”
司空摘星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盯着偶然掉落在车顶上的一片落叶道,“这当然是因为我在车里坐腻了,有点想吐,所以才到车上来坐着,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红衣人突然道,“以偷王之王的意思,车里是不是没有别人?”
司空摘星道,“倒也不是。”
绿衣人道,“哦?”
“车里确实有人,但是车里有谁与你们无关。”司空摘星道,“四位朋友要财还是要命,给一句话。”
“我们要命!”红衣人道,“要车里人的命,你要是不想死,就赶紧走远一点。”
毒虫离马车已愈来愈近,这两方人却突然聊起天来,竟好像没一个人在乎这些毒物。
“你不想杀我?”司空摘星诧异道,“你知不知道车里的人是谁?”
黄衣人冷冷道,“车里坐着的就算是皇帝老子,今天也得死!”
司空摘星忍不住也学着楚留香摸了一下鼻子,车里坐着的确实就是皇帝,你说这巧不巧。
“你们还等什么?”绿衣人脾气最为暴躁,跺脚道,“我们的宝贝们已经过去了,现在不出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非要他们跑了不成?”
黄衣人道,“不错。司空摘星要跑,谁能拦得住?我们快点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