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玩大怒,一肘撞在他胸口:“放老子下来!”
那暗卫理也不理,低喝一声“走”,向后急退。
剩下四名暗卫相互掩护后撤,那妇人惊魂未定,竟一时不敢再追,接应的侍卫赶到,男子独木难支,也停下步伐,看着他们带着贾玩回到自己的阵营。
一声沙哑难听的“走”字入耳,贾玩只觉得浑身上下的伤口一起发作了起来,疼得他几乎忍受不住,喉咙也痒的厉害,一咳扯得五脏六腑都疼,血争先恐后向嗓子里涌,一口口朝外喷。
好容易缓了口气,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人不是应该远在京城主持大局的吗?
“暗卫”冷笑:“你都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
他说话难听,动作却不粗鲁,小心翼翼扶贾玩坐下,塞了个水囊在贾玩手上,道:“簌簌口。”
右手按上他背心,源源不断的内力涌入。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
周凯冲过来,两眼通红骂道:“你他妈的刚刚说谁逞英雄呢?啊?到底谁他妈爱逞英雄?”
抖着手撕贾玩的衣裳,想看他肋下的伤口。
贾玩苦笑,他方才若不逞一次英雄,由着那群人冲过来一群滥杀,这会儿躺下起不来的,又岂会只有他一个?
口中道:“没事,皮肉伤。”
但是……真疼啊!
由着周凯将伤药一把把朝他伤口上糊,贾玩用嘴咬开水囊塞子,浓郁的土腥味儿传来——水囊里装参汤给他漱口,真有创意。
大口喝了几口,枯竭的筋脉中又有丝丝缕缕活泼泼的真气开始累积,贾玩感觉自己又活了,低声道:“你们带皇上走,我拦住他们。”
周凯张口要骂,贾玩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逞一次英雄也不是没好处的,方才他差点杀透人群宰了赵辅,早吓破了他的胆,如今只要他在这里,哪怕坐地上一动不动,赵辅敢不将大半的人手留在身边保护自己?
“暗卫”沉声道:“拖。”
这声音辨识度实在太高,周凯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你……潜……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大急,口不择言骂道:“你他妈的怎么跑这里来了?这不添乱吗?趁他们还没注意到你,赶紧走!快走!”
真要命了,要让赵辅知道这位主儿也在这里,只怕要高兴死!
赵轶不理,依旧是那个字:“拖。”
贾玩道:“拖多久?”
“一炷香。”
“好。”
一炷香嘛,也就半个小时,不难。
贾玩起身,将最后几口参汤灌下肚,随手扔掉水囊,上前一步道:“方才打的不过瘾,再来一场如何?”
拖延时间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让人知道你在拖延时间,甚至让对方帮你拖延时间。
赵轶随他上前一步,一手扶住他肩膀,一手依旧紧紧贴在背心。
中年男子看一眼少年连站都站不稳的模样,淡淡一笑,道:“阁下伤势严重,早已是强弩之末,何必强撑?不如坐下来歇歇。”
贾玩低咳几声,嘴角再次溢出鲜血,口中道:“何不来试试,看强弩之末还能不能杀人?”
男子笑而不答,妇人冷笑一声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不如你跪下来磕三个响头,老娘我赏你一个全尸!”
贾玩亦冷笑,道:“方才若非事先不知他身穿内甲,你男人一条小命早交代在小爷手里了,还敢在小爷面前嚣张?再敢说一句试试,老子现在就宰了你们两个,让你们一家人到地底下亲热去!”
却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妇人的神经,她忽然激动起来,手指发颤的指着贾玩,尖声道:“血衣人屠,你不要太嚣张!今天我就让你血债血偿,为我儿报仇!”
贾玩愣住:“血、血、血什么?”
气的话都说不清了:这是他的外号?这什么鬼外号?他自己怎么不知道?什么什么屠来着?他长得很像屠夫?谁家的屠夫长得像他这么好看?
肯定是搞错了,他都不认得这两个,什么时候杀他们儿子了?
“装什么糊涂?”妇人怒笑道:“你敢说林云落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知道自己更新慢,所以特意将这一段写到告一段落才发,多妈是不是很体贴?
爱你们。
第106章
“林……云落。”
赵轶低声重复。
听到这个名字, 贾玩亦有恍如隔世之感,他来到这个世界十六年,前八年几乎都在昏睡中度过, 浑浑噩噩不知年,后八年则跟在林如海身边读书习武。
林如海博学多才,为人又豁达通透, 知道贾玩出身豪门, 又生性淡泊,便不在功课上过于强求, 更不阻碍他追寻自己喜爱的事物,对他宠溺包容,只求他有自保之力, 能过得充实快乐, 满足安宁,便心满意足。
那八年,过得无忧无虑, 快意逍遥……
无论是在家里和师父斗智斗勇,还是化名林云落溜出去“鬼混”……如果时间能回头, 他一定会将每一分每一秒, 都过得更仔细一些。
“果然,”周凯小声嘀咕:“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贾玩回神,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小爷我哪里像屠夫?”
周凯看他浑身上下仿佛在血池里泡过,连头发丝都在滴血的模样, 再看一眼对面的累累尸骸,脑海中浮现他方才挥刀杀人的画面,越发觉得这外号取得实在贴切——将杀人这种事, 做得如同一场绝美盛宴,除了他,还有谁配得上人屠二字?
只是见他一身是伤,嘴角沾着血,连站都站不稳还要和他理论的模样,硬是没舍得反唇相讥,违心附和道:“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
哪里血衣了?哪里人屠了?胡说八道嘛哈哈!
那妇人柳叶刀一指,咬牙道:“你敢不认?”
被周凯哄小孩的语气气到的贾玩再次瞪了他一眼才回头,语气平静道:“林云落这个名字,我确实用过两年。”
对面忽然安静下来,黑衣人手里的兵刃不自觉又握紧几分,有人下意识的开始后退。
“六亲不认血染衣,一眼不顺即杀人……竟然是你,原来是你。”黑衣老者打破沉寂,朗声大笑道:“好,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林云落,老夫找的你好苦!”
竟又有苦主上门,但是……还是不认识。
贾玩嗤笑一声,道:“找我作甚?送死吗?说的好像你打得过我似的。”
论单打独斗,前世也罢,今生也好,他从没虚过任何人,那句“打小没输过”,可真不是吹牛。
若这老头儿被他刺激的冲上来,他要不要直接和他打上半个小时?额……还是算了吧,半个小时,对方没死他自己先被累死了……刚才说话不该这么大声的,伤口又开始冒血,分明他已经躲开要害了,怎么还流这么多血……姓周的给他用的什么劣质金疮药……
贾玩思维正不由自主的发散,赵辅忽然开口道:“陈大侠,逸之……贾大人在江湖中很有名吗?”
居然在这个时候吃瓜?
贾玩狐疑的看向赵辅,浑身上下的疼都止不住他吐槽的欲望:咱们的梁王大人是不是忘了自个儿正在干嘛?你在逼宫啊大哥!
赵轶轻笑一声:“他怕了。”
怕了?贾玩浑浑噩噩的脑子开始工作:被打怕了,所以要拖延时间?自己拖延时间,是因为知道赵轶另有安排,赵辅拖延时间,又是为了等什么?太上皇的人?太上皇的别宫中,也有数千禁卫,在这边的禁军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这几千人压上来,完全没有悬念……但这样的话,又何必让赵辅带着这群江湖中人来打头阵?
贾玩昏昏沉沉的摸不到头绪,却听那黑衣老者——陈大侠道:“王爷所言不差,这位贾大人在江湖中,可是大大的有名呢!”
提高声音,冷冷道:“江湖中人快意恩仇,一言不合便动手的不在少数,但这位贾大人,却是一眼不顺即杀人!全然不讲江湖规矩不说,还下手很辣,动不动灭人满门,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朱大侠夫妇的独子,年方十四,聪明绝顶,文武双全,本该有大好前程,却被他无缘无故杀害!
“林云落,连个十四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你还是人吗?!”
贾玩看了眼站在场中悲愤欲绝的妇人一眼:所以这两个,就是“朱大侠夫妇”?
一番话下来,黑衣人那边个个义愤填膺,情绪激动,显然对他怨念颇深。
贾玩左右看了眼,发现周围的侍卫以及大臣们也在看他,不过目光中没有恐惧厌恶,倒是好奇多些,尤其那些侍卫,眼中更是隐隐透出兴奋狂热来。
最初看见贾玩,他们的第一印象是豪门内宅里娇养出来的小公子,不谙世事、天真可笑,打一架之后,发现他“武功不错”,再打一架之后,发现他“武功相当不错”,接触的多了,越来越多的标签贴在他身上,懒,爱睡觉,调皮捣蛋,顽劣不堪,不务正业,动不动被皇上训的灰头土脸,还经常罚抄作业……就没有一个能配得上他“大内第一高手”这个身份的。
这会儿听到自家头儿的另一重身份,血衣人屠、杀人如麻……酷啊!这才配得上我们头儿的身份嘛!
就是有点不像啊!
哪怕亲眼看见他杀人如麻,哪怕他现在就一身血衣,哪怕他武功高的超出想象,但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们完全生不起“可怕”这个念头来,无论那些人怎么说,将近一年的相处告诉他们,这少年对他们而言,就是最无害最可靠的存在。
周凯的关注点显然与其他人不同,问道:“什么叫‘一眼不顺即杀人’?”
贾玩道:“这些江湖人很麻烦,打架之前先得报名号、比师门、亮山头,还得一二三四讲清楚为什么打你……我哪有什么师门山头给他们,也懒得和死人啰嗦,所以一律就说‘小爷我看你不顺眼’,大概是因为这个,硬给生造了一个词儿出来。”
那边陈大侠继续指控:“此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老夫数位好友被他所害,遂召集天下英雄共诛此贼,只可惜他行踪不定又狡诈异常,几度围剿都被他得到消息先一步逃脱,一年前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想不到竟是走投无路投靠朝廷做了鹰犬!”
“不是吧?”周凯“啧啧”两声,失望摇头:“我还以为你在外面混的风生水起呢,没想到竟然是被人逼得走投无路才回京……”
“放你娘的屁!”贾玩没好气道:“老子死了爹回来奔丧的你不知道?什么围剿不围剿,老子知都不知道,要不然他能活到今天?”
在江南时,他大部分时间跟在林如海身边,闷了才会四处去转转,人是杀了一些,也有会点武功的,但说他混过江湖……他却是不认的。
他出门见到的,是雪山皑皑,黄河涛涛,是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是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
这个世界,并不是他前世在小说或电视里看到的武侠世界,没有神雕侠侣,没有南帝北丐,更没有一剑西来,天外飞仙——这里的江湖比那些世界,少了几分浪漫豪情,多了几分残忍黑暗。
那头“陈大侠”忽然矛头一转,伸手一指乾帝,高喝道:“如此丧心病狂的人魔,陛下竟将他放在身边视为亲信,难道就不怕天下百姓寒心吗?”
“你有何资格代表天下百姓?”乾帝神色冷漠,负手而立,淡淡道:“朕用什么人,你更无权置喙。”
“陈大侠”冷笑一声,道:“果然是上行下效,如此不仁不义之君,有何资格高居九五之位?”
乾帝淡淡一笑,索性看都不看他一眼。
乾帝可以无视,但贾玩作为一名合格的员工,却不能由着别人拿自己当幌子攻击老板,目光落在朱氏夫妇身上,道:“若说十四岁的‘孩子’,我还真杀过一个。”
他原也没想杀未成年人,这太突破他的底线,只是他前脚将人送入官府,后脚人家就风风光光出来,还又掳回两个幼女“压惊”,让他不敢不杀。
朱夫人神色激动,双目含泪喝道:“好!好!你到底还是认了!林云落,我儿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
“我为何杀他?”贾玩冷笑一声,道:“贵府后园那片蔷薇底下密密麻麻埋得是什么,需要我来告诉你吗?”
朱夫人一噎,“朱大侠”沉声道:“犬子便是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自有我夫妻二人教导改过,他才只有十四岁……”
一时糊涂……贾玩冷笑一声,打断道:“我杀他时,也只有十四岁,既两位大度,不如也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朱夫人咬牙道:“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林云落,我夫妻二人和你不死不休!”
贾玩“噗嗤”一声失笑,道:“这就对了嘛,杀人就杀人,报仇就报仇,讲那么多废话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