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便见宝玉在人群外猛地一跪:“草民贾宝玉,拜见潜王殿下!”
他身后两个小厮明显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正要跟着下拜,眼前忽然几道银光闪过,顿时大惊,急忙左右跃开,还未落地便被刀光笼罩。
宝玉却被飞来的银裸子砸了个正着,“哎哟”一声摔在地上,没等起身就被钢刀架颈,宝玉全然不顾,急声喊道:“玩儿小心!蓉……蓉……”
话说一半便停了,愣愣看着眼前的情形,嘴唇微颤:“玩……”
身边侍卫的神色和他相差无几,又惊又怒,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
那边的战事比这边结束的更早,贾蓉带来的“小厮”嘴角溢血,被几个侍卫按在地上,匕首掉落一旁,然而在数步之外,一身绛紫色官袍的少年,正被一把泛着诡异蓝光的匕首抵住咽喉——站在背后挟持他的,正是他那侄儿“贾蓉”。
赵轶脸色铁青,目光几欲噬人:方才贾宝玉忽然下跪,自称“草民”而非“学生”,仪态和跪拜方向都有问题,他立刻知道不对,果然一回头,就看见贾蓉带来的小厮趁他们注意力转移时,狠狠推了一把贾蓉,拔出淬毒匕首向他扑来。
他下意识将贾玩拉在身后,主动迎了上去。不想“小厮”是假,被他凶狠推过来的“贾蓉”才是真,等他制住前者,贾玩却落入人手。
他并非对“贾蓉”全无防备,而是此人身法诡异至极,本是跌跌撞撞扑向另一个方向,不知怎的一转,就到了贾玩身后,根本来不及反应。
赵轶看着少年脖子上的利刃,一身凛冽杀气几乎化为实质:“放人!”
声音沙哑,语气森寒。
“贾蓉”心中一凛,拖着少年退后几步,咬牙笑道:“想让我放人?好啊,你自断一臂,我就放了他!”
脸还是贾蓉那张脸,声音却变的截然不同。
易容术!他根本不是贾蓉!
周凯恨不得几耳光抽死自己,方才不觉,如今细看,所谓的易容术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此人扮的贾蓉,五官身形虽能以假乱真,神情步态却只有五六分相似。这群人里,数他去贾府的次数最多,和贾蓉最熟,结果他自己没分辩出来不说,还一声“贾蓉”让其他人也没了戒心。
他明明知道江湖中人正寻阿玩麻烦,明明知道江湖中有易容术这种东西,竟还这般大意!
阿玩好容易才活下来,若是因此有所损伤……他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双眼通红,咬牙道:“你手里只有一个人,我们却有三个。你放了他,我们就放了你的人,保你们平安离京,如何?”
“平安离京?”“贾蓉”嗤笑一声,道:“我们今天来,就没准备活着离开!”
转向赵轶,喝道:“血衣人屠!你可想清楚了,到底是你一只手臂重要,还是性命前程重要……这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若是因你而死,你想想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你一家老小会有什么下场?!”
血衣人屠?
全场寂静。
所有人忍住面面相觑的欲望,哪怕是心里又惊又怒,也忍不住生出几分荒谬的感觉,同时将嘴巴闭的紧紧的,一个字都不敢吭,连眼睛都收紧,生怕被看出什么。
情形有些诡异,“贾蓉”心里生出不安,不敢再拖延,手中匕首一紧,厉声道:“血衣人屠,我数到十,若你再不动手,我就杀他了!一……”
“不必数了,”赵轶漠然打断道:“一只胳膊是吧?好,给你。”
所有人静若寒蝉,只刘总管颤声道:“不可,不可啊!”
赵轶恍若未闻,手中长剑一扬。
“等等!”“贾蓉”喝道:“我要的是右臂!”
赵轶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将长剑换到左手,正待动手,忽然听到一声轻咳,少年熟悉的嗓音响起,弱弱道:“插一句嘴?”
“贾蓉”眼看就要成功,哪肯节外生枝,手中匕首再度一紧,喝道:“闭嘴!”
“不闭嘴,”贾玩道:“你又不敢因为这个杀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贾蓉”:“……”
“贾蓉”低头看向身前的少年,看不出来这病秧子王爷,弱不禁风的,胆子倒不小,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也没露出什么丑态来,竟然还敢开口说话。
冷笑道:“好,你说,不过给爷听好了,一句废话剁你一根手指!想变成废人你就尽管说!”
他不怕这小子捣鬼,皇子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脑袋一条命?一个病秧子,腰细的跟要折了似的,一阵风都能吹走,攀在他手腕上的几根手指,白嫩纤细,玉也似的,莫说茧子了,连毛孔都看不见一个……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他一只手能打一百个,能翻起什么浪来?
贾玩自然不会被他吓住,语气诚恳:“我不说废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认错人了。”
“贾蓉”一愣,目光扫视众人之后,又落回到赵轶身上,血衣人屠的信息他是知道的:俊美无双,喜穿黑衣,杀气冲霄,气势凌人,只要见到就绝不会认错……
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
正要给他一个教训,就见少年叹气道:“这世道,说实话都没人信——他真的不是血衣人屠,他是潜王。不信你问别人。”
“贾蓉”怎会信他的鬼话,嗤笑道:“他若是潜王,那你是谁?”
锦衣华服,弱不胜衣,被所有人簇拥服侍,不是传说中的病秧子皇子还能是谁?虽看着小了点儿,但千娇百宠出来的人儿,长得嫩也正常。
问他是谁啊?贾玩实在不想认下“血衣人屠”这个称号,想了想,试探道:“你猜?”
“贾蓉”大怒,正要发作,就见原本虚虚搭在他手腕上的几根手指轻轻一掐,右手顿时一麻,匕首坠落,被他挟制的少年自然而然的接住匕首,然后不紧不慢的转身,退步,一脚踹在他胸口。
“贾蓉”跌退倒地,目光惊骇欲绝:这少年的速度并不快,力道更不重,从掐指到转身到退步到踹出一脚……他的每个动作他都看的一清二楚,也竭力去反击了,却依旧被他掐住腕脉,依旧被他脱出控制,依旧被他一脚踹在小腹。
在别人眼中,那人只是一捏、一转、一退,一踹,如同孩童随意捏死飞虫,在旁人看来,轻描淡写,自然而然,但只有飞虫才知道,自己在临死之前,有过多少次尝试和挣扎,只是都是徒劳,连引起孩童注意的资格都没有。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难以逾越的差距将他胸中那份孤勇打击的点滴不剩,弹身而起就要远遁,才刚窜出一步就生生停下脚步,寒毛直竖,冷汗瞬间浸透衣背……只差半寸,只差半寸,他的脖子就自己撞在早就等在那里的匕首上了!
贾玩缩手。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踹在“贾蓉”腿弯,将人按的跪下,手里刀鞘劈头盖脸就砸了下来。
“行了,”贾玩道:“还嫌不丢人呢?”
侍卫讪讪住手。
洛飞白上前,从“贾蓉”脸上撕下面具,露出一张略黑但还算清秀的脸,洛飞白研究一阵手里的面具,道:“不是人皮。”
又去摸了宝玉的脸,道:“贾二公子是真的。”
一面扶他站起来,心里对这位荣国府的“宝玉”倒有几分改观:被人用匕首抵着腰,竟还有胆子变相提醒他们。
“丢不丢人?”贾玩将匕首随手扔给一人,扬声斥道:“幸好今儿是我,若换了皇上呢?一个个太平日子过久了,真当自己是仪仗队呢?还大内侍卫,几条杂鱼都防不住!”
别人觉得丢不丢人不知道,反正他够丢人的!就打个盹的功夫,居然被人挟持了!羞耻程度堪比当年睡着了被人贩子捡走那一回!
这破武功坑人不浅,都练第三次了,还这么不靠谱!他如今的状态,也就比八岁时候强一点……
所有人低下头,不吭气。
贾玩也不是真生气,更多是恼羞成怒,骂几句下完台阶也就罢了,不习惯的抬抬胳膊,抱怨道:“谁给我穿的破衣服,又厚又重,多少层呢?打个架都不方便。”
袖子这么宽,手都拿不出来。
刘总管笑道:“我的大人嘞,这是官服,礼部发的……您今儿是入宫谢恩,不是轮值,可不能穿随便了!”
贾玩扯扯袖子:“……行吧!”
“逸之,”宝玉奔过来,急道:“蓉哥儿还在他们手里!”
贾玩微微皱眉,转向假扮贾蓉的“青年”,正待说话,耳中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血衣人屠,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罢了,来都来了……看剑!”
掠空声传来。
侍卫们的呼喝声,刀剑出鞘声,腾跃而起声相继传来,贾玩神色骤变,急声喝道:“住手!统统退下!”
“铿!”
长剑出鞘的清吟清晰的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贾玩怒喝:“你敢!”
向前冲去,却被早有准备的赵轶一把抓住。
剑光一闪即逝,腾跃拦截的四名侍卫捂着咽喉跌落,却在众人悲愤欲绝的目光中,重又站了起来,惊魂未定的拿开自己捂住脖子的手,那里,一道细细的伤痕正在流血,却并未触及要害。
一个人还可以说是命大,四个人都是如此就不是运气的问题了——几人面面相觑,看向执剑而立的青衣人,目光在侥幸中还带了几分惊惧。
没有杀人……贾玩松了口气。
掠空之声还在接近,侍卫们飞蛾扑火似的一个又一个的冲了上去,赵轶一把将贾玩推到周凯身上:“看好!”
拔剑上前。
洛飞白紧随其后。
贾玩站稳,推开扶着他的周凯,却又被他重新抓住胳膊,贾玩不满道:“干什么呢?真把我当成瓷娃娃了?”
周凯将他攥的紧紧的,道:“别闹!”
闹你个头!贾玩气的想揍人,却知道不是时候,凝神关注那边的战场。
在电视剧里只能充做炮灰的侍卫,在遇到绝顶高手时确实没什么用,赵轶和洛飞白与那人交上手之后,插不上手反而碍事的侍卫们便自己退了下来,在一旁掠阵。
贾玩五感远胜常人,虽看不见,却能听出来,来人内力极强,剑法极高,迅捷、缥缈、诡异,变幻莫测……他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人物。
赵轶和洛飞白武功也算了得,对阵一般高手不在话下,但在这个人面前,却有点不够看。
周凯看的瞠目结舌:“原来赵轶这小子武功这么好,我还一直以为他是草包呢!咦,他之前不是腿断着吗,这哪儿学的……啧啧,差点就比得上我了!”
“要点脸吧,”贾玩毫不留情的戳破他:“他一个打你八个好吧!”
眉头微皱:赵轶武功底子是他小时候教的那套拳,剑法是后练的——赵轶这八年的断腿虽是装的,但学拳的时候,腿却是真断了的,是以只学了个半吊子,下盘功夫拉跨的厉害,要不然……好吧,还是打不过。
贾玩弯腰摸靴子里的匕首,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身上的衣服换了,正要找人要件兵器,就听见洛飞白一声闷哼,从场上摔了出来……贾玩好心扶了一把。
洛飞白站稳,一摸脖子,摸到一手血,脸色顿时一白,咬牙又待冲上去,却被贾玩拉住:“既然已经出局,就别再去凑热闹了,下次再抹脖子,说不定就是真的了。”
语气轻松,神情却凝重,那人能在两人的围攻中抹了洛飞白的脖子,还能手下留情放他一条小命,可见武功高出这两人好大一截子。
赵轶却没有跟着出局,神色冰寒,出手却越加酷烈,洛飞白皱眉:“殿下他……”
只说了三个字便闭嘴,但贾玩知道他想说什么:赵轶在拼命了。
一招一式,不留退路,不留余地,每一次出手,都只为与对方同归于尽。
堂堂皇子,何至于此?
洛飞白顿了顿,道:“大人,用箭阵吧!我们是官他是贼,何必同他讲什么江湖规矩?”
没能听到回应,洛飞白一回头,就看见身旁少年的袖袍、衣袂、长发忽然毫无征兆的飘了起来,他慢了一刻才反应过来:不是少年的衣袍无风而动,而是少年自己动了。
周凯右手一空就知道不对,再想抓哪还来得及,懊恼道:“你怎么不拦住他?”
比起洛飞白,他更多是在埋怨自己:怎么不抓的更紧些?!
场中,赵轶已经杀红了眼,胸中只剩下无穷恨意:那个人被责罚、被羞辱,他只能看着,那个人被杖责、被陷害,他只能看着,那个人身受重伤,一身血衣挡在所有人面前,他还是只能看着……
那个人,好容易从阎罗殿里捡回一条命,眼睛瞎了,武功没了,他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却还是护不住!
赵轶,你活着有什么用!
内力汹涌,一剑斜劈!
去死!去死!都去死!
“叮!”两把长剑搅在一起,一把被斜斜引开,一把轻飘飘抹向对方咽喉。